在一片唏噓中,戚繼光隻身一人離開京城奔赴廣東。


    所有人都知道調動戚繼光並非因為兩廣叛軍的殘餘勢力有多猖獗,隻因為他與張居正的親密關係。


    反張居正一派自然偷偷樂著,而親張居正一派都自身難保。


    因此,也沒有人敢提出抗議,或挽留戚繼光,隻能看著他走了。


    待戚繼光一走,萬曆皇帝感覺沒有後顧之憂,時機也已經成熟,李太後不管了嘛,馮保猶如一隻病貓。


    這樣,萬曆皇帝再也沒有顧忌,采取一個接著一個狂風暴雨式的行動。


    首先,他頒旨諭告全國,撤銷曾經贈給張居正的“文忠公”諡號。


    緊接著,第二道諭旨又刊載在通政司的邸報上,將張居正生前所受封的太師與上柱國等封號一並剝奪。


    都還沒緩過勁兒來,沒過幾天,第三道諭旨又明發刊登出來了,萬曆皇帝收回對張居正的一切誥贈,就連賜給他的瓷器、銀章、銀錠以及題匾等,無分巨細,一一追繳。


    此前,自王國光被革職回籍,再到起用海瑞邱橓以及奪情事變中被廷杖流徙的官員,再到潘晟被罷黜,再到馮保被查,以及馮保兩大心腹馮邦寧、徐爵接連出事兒……這一連串的消息,已經使得所有領取朝廷俸祿的官員都確信政壇的風向變了。


    不過總有些官員依然心存僥幸,認為萬曆皇帝如此行事,隻是對他三年前戲辱宮女的風流事件從而差點兒被廢除帝位一事的報複。


    而對於張居正殫精竭慮矢誌不移推行的“萬曆新政”,萬曆皇帝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實施推行下去。


    然而,隨著一大幫因張居正整飭吏治實行“考成法”而被罷黜的官員的重新起複,那些抱有幾分僥幸心理的官員才相信:萬曆皇帝在張居正死後采取的一連串的行動措施,顯然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步步為營的結果。


    等到梁夢龍、曾省吾、王篆幾個被罷斥回籍,而戚繼光又被調往廣東,所有人終於都看透了——


    萬曆皇帝對自己登基這十年來,由他娘李太後、首輔張居正與司禮監掌印馮保三人組成的牢不可破的“鐵三角”,也就是他頭上的“三座大山”,已經是咬牙切齒深惡痛絕。


    如今萬曆皇帝想盡快擺脫這個“鐵三角”對他的鉗製。


    事實證明,萬曆皇帝成功了。


    至少暫時成功了。


    他成功地罷黜、撤掉了“鐵三角”時重用的大臣,換作自己相信的官員,同時將張居正推行的種種改革予以糾正。


    至此,萬曆皇帝對張居正的清算便由表及裏由近及遠全麵展開了。


    看著萬曆皇帝將他多年來陸續頒贈給張居正的所有榮譽一概剝奪,京師各大衙門裏的官員都是在風聲鶴唳惶惶不安中度過一天又一天。


    尤其是親張居正一派,或與張居正扯上關係的,或與張居正倚重的大臣關係親密的,無不擔驚受怕。


    反正自己為了避禍而主動申請致仕的,或遭人彈劾而被迫免職的官員,每天基本上都有十幾個。


    當然,每天前來吏部報道的起複的謫官貶官也不在少數。


    這種亂哄哄的場麵,讓一些矢誌國事的良臣循吏深感寒心,也讓一些局外人深刻地領會到什麽叫官場險惡、尺水狂瀾,什麽叫伴君如伴虎……


    ……


    他們都知道萬曆皇帝的強勢,也都知道馮保早已經力不從心了,他們還知道申時行是什麽性格。


    說白了,馮保與申時行兩個斷阻止不了萬曆皇帝的決心。


    無論局內還是局外人,他們都已經看透了這一點。


    隻是讓他們想不到的是,李太後這時候為什麽一句話都不說呢?


    想當初張居正在世的時候,她對張居正不起言聽計從嗎?


    而且外界都傳出與張居正曖昧的關係,且不說曖昧,至少是崇拜吧?


    可到頭來,兒子要清算張居正,她為什麽像突然失蹤了一樣?


    難道對張居正的感情是假的?


    即便不想因為已死去的張居正,而與兒子萬曆皇帝鬧矛盾,這時候是不是應該為張居正辯護幾句?


    然而,李太後閉門不出。


    真個想不明白。


    的確,自打萬曆皇帝去慈寧宮與李太後進行了一次強勢的攤牌式的談話之後,不到四十歲的李太後,從此就真正過上了“安度晚年”的生活。


    每日除了抄經念佛,偶爾享受孫兒的繞膝之歡,她再也不能就朝廷的政事發揮一丁點兒作用了。


    除了慈寧宮的一應內侍長隨,大內二十四監局的太監,特別是司禮監的大璫們,再也不敢輕易去拜謁這位有“觀世音娘娘再世”之稱的太後。


    包括馮保,也不像往常那樣,動不動就往慈寧宮裏跑。


    這樣,往日為天下所稱道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聖母,再也聽不到任何來自外廷的消息。


    她倒是落得清閑。


    但也變得異常的憔悴。


    人忽然像老了十幾歲一樣。


    每天夜交子時,大內巡夜的禁卒還能依稀聽到,從慈寧宮中傳出的、極其單調的木魚聲。


    那是李太後守著一盞孤燈,在極為虔誠地誦讀經文。


    遲遲更鼓,耿耿星河,李太後內心深處所有纏綿悱惻的心事,都寄托在普陀海潮的梵唱之中。


    當萬曆皇帝在她麵前勇敢而強勢地說要抄張居正的家時,她氣咻咻地說不管了,當時明明是氣話,可沒想到竟成現實,真的不管了。


    準確地說,是管不了。


    她連續幾宿未睡,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如何阻止兒子清算張居正。


    可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放棄。


    一來,覺得自己根本拗不過兒子,畢竟兒子已經長大了,也已經親政了;


    二來,實在不想打擊兒子的威信,如果以生命威脅硬要阻止,或許能行,但這樣的話,兒子的威信掃地。


    這當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結局。


    所以她索性選擇了逃避。


    曾經因為寂寞需要打發時光而愛上誦經念佛,如今誦經念佛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寄托。


    似乎都知道李太後篤信佛宗,可有多少人真的明白她為什麽篤信佛宗?而佛宗對她的意義又何在?


    有時候她也問自己,這麽做到底是對是錯?可她找不到答案。小孩子才有對錯呢,成年人隻講利益的。


    人類的悲觀並不想通,這世界上的確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都覺得她應該出麵為張居正辯護要阻止萬曆皇帝,可有幾人真正懂得她的難處以及心中的苦。


    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但路過的人通常隻看到煙。


    ……


    。


    不知不覺又到月中了,手上有票的大佬們能不能投幾張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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