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說明張先生根本不怕身後的悲劇,或者說他就早已經想到了。正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朱翊鏐望著萬曆皇帝稍頓了頓,接著又緩緩說道:


    “張先生精於治國,而疏於防身,準確地說是他不屑於一防。像張先生那樣身居高位的人,如果做任何一件事,都先將自己的退路想好,那瞻前顧後的根本做不成事。”


    萬曆皇帝聽得有些惱怒了,他可不希望身邊的人與他唱反調,而且還一個勁兒而偏說張居正的好。


    即便是李太後,他現在都敢不客氣地懟回去,更何況是朱翊鏐?


    所以萬曆皇帝一揮手,以命令的口吻道:“這件事皇弟不要管了。”


    朱翊鏐則是依然保持平和的姿態與語氣:“皇兄,皇弟本無權過問的,又哪敢管這些?隻是不想看著皇兄將來背負罵名,所以鬥膽進京一勸。”


    “罵名?誰敢罵朕?”


    “皇兄,天下人悠悠之口,難道還有誰堵得住?即便現在沒人敢罵皇兄,但百年千年之後呢?亙古至今千秋功罪都是有後人評說的呀。”


    盡管朱翊鏐說得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可萬曆皇帝非但沒有感覺,臉上反而平添了幾分怒氣。


    “皇弟,也請你聽皇兄一勸,朝廷的事還是不要操心,更不要插手。聽說你在江陵創辦了朱氏集團,如今已是風風火火,你就一門心思地發展自己的事業吧,待哪天皇兄來興致去江南一遊,皇弟好生接待就是了。”


    顯然萬曆皇帝不想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巴不得趕緊跳轉。


    朱翊鏐道:“皇弟我當然也希望一門心思發展自己的事業,可皇兄你呢?還有娘親呢?難道皇兄願意被人罵嗎?難道皇兄忍心看著娘親沒日沒夜地敲打著木魚以淚洗麵嗎?一年時間不到,娘已經瘦了憔悴了那麽多。”


    李太後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但她既沒有出聲,也沒有抬手擦拭,好像生怕打斷了朱翊鏐的思緒。


    萬曆皇帝惱怒地一抬手,幾近吼道:“皇弟,你不要再說了。”


    朱翊鏐微微歎了口氣,默不作聲。


    萬曆皇帝接著又強勢地說道:“皇弟此番進京,如果想與皇兄敘敘兄弟間的情義,那皇兄熱烈歡迎;可如果皇弟非要說些不著邊際且不中聽的話,那請皇弟自便,皇兄概不奉陪。”


    未等朱翊鏐答話。


    李太後率先開口了,她帶著莫大的無奈:“鈞兒,你弟弟哪句話不著邊際不中聽了?忠言逆耳利於行,鈞兒為什麽不能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為什麽不召集群臣廷議來一次廣思集益?”


    萬曆皇帝道:“娘,孩兒怎麽沒靜下心來想?相反,想了好多年。”


    李太後愕然:“這麽說,鈞兒早就盼著張先生死,所以……”


    “娘想哪兒去了?朕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護著弟弟也就算了,這時候居然還胳膊肘往外拐。”


    “你……”李太後氣得麵色鐵青。若非惦記著小兒朱翊鏐的安全,她直想起身甩手走人,眼不見為淨。


    朱翊鏐也已經看明白,萬曆皇帝不僅是一個敏感多疑的人,而且還是一個固執己見甚至自以為是的人。


    看來,與預期中的所差不多,勸說壓根兒就不起作用。


    在對待張居正一事上,萬曆皇帝的心早已似鋼鐵般堅硬,他的態度根本不會因為誰的勸說而改變分毫。


    但朱翊鏐依然決定還是遵照自己的初心,將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皇兄,哪怕你不在乎世人評說,可你這樣對待張先生以及張先生生前倚重的大臣,等於扼殺了張先生的改革,那往後國家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下去,皇兄想過沒有?”


    “皇兄沒有想過,莫非皇弟已經想清楚了?”萬曆皇帝反問。


    這話,懟得朱翊鏐一激靈。


    心想我自然是想過,可也不能說出來呀!否則那不是找死嗎?


    朱翊鏐繞過此問,道:“這麽說,皇兄的心是不會變了?”


    “朕已頒旨,抄家的隊伍這時候都快要江陵城了,皇弟這時候跑來說這些又有何用?這件事希望皇弟到此為止,朕可不想再聽了。”


    平常素日萬曆皇帝在家人麵前很少自稱“朕”,可今兒個開口閉口就是“朕”以凸顯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這也無可厚非,皇帝本該這樣稱呼自己。隻是在朱翊鏐聽來,那就意味著勸說可以終止了,再說下去隻會徒增矛盾與衝突,根本不起作用。


    不過話又說回來,好在朱翊鏐他也沒有抱很大的希望。


    隻可惜,如此一來,讓李太後更加傷心絕望了。


    麵對萬曆皇帝的強勢與堅決,此時此刻朱翊鏐也無可奈何。


    想著總不能威脅萬曆皇帝吧?你再這樣胡搞,小心反了你。


    朱翊鏐隻能遺憾地道:“那好吧,既然皇兄心意已決,皇弟無話可說,衷心希望皇兄接下來不要讓大臣們傷心,更希望在皇兄的帶領下國家能夠取得比張先生在世時更全麵長足的發展。”


    說罷朱翊鏐緩緩起身。


    李太後跟著起身。她的兩頰依然淚水直流。


    “皇弟就這樣要走了嗎?”萬曆皇帝也站起身來。


    “先將娘親送回慈寧宮。”朱翊鏐說著挽住李太後的手。


    “那皇弟準備何時離京?”萬曆皇帝又問道。


    “陪娘親幾天。”朱翊鏐回道,繼而央求,“不過希望皇兄不要派人來打擾,就當皇弟沒有回來過,好嗎?”


    “難道不陪皇兄?”


    “皇兄親政,日理萬機,況且與皇兄相聚也不方便。倘若皇兄有心,便懇請皇兄去娘那邊。”


    “好。”萬曆皇帝點點頭。


    “哦,對了,皇兄,剛才外頭值守的那位孫暹公公,現身居何職?”


    “皇弟為何忽然問及這個?”


    “剛才在外頭,因為他不認識我,所以起了點小摩擦。”


    “哦,他是司禮監的一名隨堂太監,負責甲子庫。”


    “能否讓孫公公去一趟慈寧宮?”


    “沒問題。”萬曆皇帝痛快地答應了。


    “多謝皇兄!那改日再敘,皇弟先行告退!”朱翊鏐挽著李太後轉身而去。


    看著如此親密的兩人篤篤離去的背影,萬曆皇帝內心又升起了一股無名怒火,目光變得異常的犀利。


    待得朱翊鏐與李太後全然離開,萬曆皇帝大喝一聲:


    “孫,暹——”


    孫暹本來已經躲到東暖閣那頭,壓根兒就聽不見西暖閣裏說話的聲音,可萬曆皇帝這聲大喝,他還是聽見了。


    孫暹不由得一個激靈,隻因他一直琢磨著剛才那名小內侍就是朱翊鏐,所以亂七八糟地胡思亂想一氣。


    這會兒聽到萬曆皇帝一聲大喝,還以為是找他算賬來了呢,忙忐忑不安地衝到西暖閣。


    進去一看,卻隻見萬曆皇帝一個人坐在禦案前黑著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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