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如果是你,遇到這種事兒該怎麽做呢?”


    見李太後沉吟不語,萬曆皇帝不禁扭頭問朱翊鏐。


    朱翊鏐想了想,如是般回道:“正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認為還是照章辦理為好,且不說因為發放度牒增長貪汙腐敗之風,等到下一個六年,難道還要增加名額嗎?”


    萬曆皇帝思忖片刻後點頭說道:“皇弟言之有理,那依皇弟之意,就是不會增加名額了?”


    “嗯。”朱翊鏐點頭道是。


    “那眼下的困局又該如何破呢?”萬曆皇帝接著問道。


    朱翊鏐回之一笑:“皇兄太瞧得起皇弟了。你與許閣老都覺得棘手,此事不好辦,讓皇弟有什麽法子?”


    “娘以為呢?”萬曆皇帝轉而又虛心地請教李太後。


    李太後緩緩言道:“還是鈞兒自己做主吧,娘不發表任何意見。”


    其實,她本心是讚成朱翊鏐的,可既已定下規矩,就嚴格按照規矩來。如果因為遇到一點兒困難便改變規矩,那皇帝的威權何在?等到下一次,那幫人會不會得寸進尺呢?


    但又考慮到兩個兒子之間微妙的關係,尤其是得知朱翊鏐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後,迫使她不得不正視,盡量在兩個兒子麵前保持平衡。


    如果非得要表態,那她也隻能寧願站在大兒子這一邊。


    所以她才讓萬曆皇帝自己做主。


    這可不是她隨口一說,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萬曆皇帝也沒轍了。


    其實,他早已經料到李太後不會反對增加名額。畢竟李太後篤信佛宗,到處捐資修廟,多剃度幾個和尚,料想她也不會不同意。


    至於首輔申時行,萬曆皇帝覺得更不會反對了。申時行一向以“息事寧人”為原則和處事標準。


    可萬曆皇帝沒想到,朱翊鏐竟明確地持反對意見:不增額。


    而李太後又說了不表態的。


    如此一來,萬曆皇帝也隻能將發放度牒的事暫且壓下不提。本來這也不是他來慈寧宮的主要目的。


    李太後則直接跳過去問:“鈞兒,還有一件什麽事兒?”


    她不認為發放度牒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一來有禮製在前,二來即便破壞規矩增加一千名額也不是不可以,還沒有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而且她已料到這不是大兒子萬曆皇帝來慈寧宮見她的原因。


    沒猜錯的話,第二件事才是。


    ……


    而就在萬曆皇帝找李太後的同時,許國來到首輔申時行的值房。


    無它,隻因發放度牒的事。


    剛推開門進去,許國就發現申時行臉上泛了一點高興勁兒。


    “元輔。”許國喊了一聲。


    “許老來了,來來來,請坐。”申時行說著便起身離開文案後頭的座椅,踱到前麵來與許國對麵行揖而坐。


    兩人剛一坐定。


    申時行又起身從文案上拿出兩張內閣專用文紙遞給許國。


    “許老來得正好,我這份條陳,正想請你過目呢,來,幫我斟酌斟酌。”


    看得出來,申時行有幾分得意。


    許國接過文紙,隻見上麵密密麻麻但十分工整地寫著:


    世之築城,必建譙樓。此乃漢之遺風。譙樓者,謂門上為高樓以望也。


    譙樓內必懸巨鍾,昏曉撞擊,使城民聞之而生儆惕之心。


    天下晨昏鍾聲,數皆一百零八,而聲之緩急、節奏,隨地方各有不同。


    如杭州歌曰:“前發三十六,後發三十六,中發三十六,聲急通共一百八聲息。”


    如薊州歌曰:“緊十八,慢十八,六遍湊成一百零八。”


    再如益州歌曰:“前擊七,後擊八,中間十八徐敘發,更兼臨後擊三聲,三通湊成一百零八。”


    此三種擊法,為天下南北譙樓鳴鍾擊奏之藍本。


    大內紫禁城譙樓之擊法,與薊州擊法,庶幾近之。


    擊鍾之數,為何一百零八,此乃暗合一年氣候節律也。


    蓋一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氣,七十二候,三者相加,正好一百零八。


    釋氏念珠數,亦是一百零八,轉借此義也。


    又紫禁城譙樓每次擊鍾前,此先奏以畫角之曲。


    曲有三弄,乃曹子建所撰。


    初弄曰:“為君難,為臣亦難,難又難。”


    次弄曰:“創業難,守成亦難,難又難。”


    三弄曰:“起家難,保家亦難,難又難。”


    此畫角三弄,蓋提醒君臣,不忘創業守成之義,一言一行,必欲盡忠國事。


    許國將這篇文章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卻不知來由,不禁好奇地問道:“元輔,你說這是條陳?”


    “嗯,是給陛下的條陳,隻是尚未定稿。”申時行回道。


    “陛下為何要這個?”


    “昨日乾清宮管事牌子周佐到我值房裏傳達聖諭,所說王皇後每夜聽紫禁城譙樓鍾聲,都是一百零八下,問這裏頭到底有何講究,望能告之。我接旨後不敢怠慢,翻箱倒櫃地找書搜證,忙乎了大半天才寫出這道條陳。”


    “哦,原來是這樣。”許國聽了,點點頭笑了,“虧得申先生學富五車,不然斷寫不出這份條陳。王皇後這個問題看似平常,實則刁鑽。不信,就這譙樓鍾聲的來曆,恐怕沒幾個人能答得出來。不說別人,就說咱自己,也是兩隻眼睛看鍋底兒,一抹黑。”


    “其實也不叫什麽難事,多翻幾本書就行。”申時行臉上顯出幾分得意。


    “咦?元輔,”許國忽然受到什麽啟發似的叫了一聲,勁進而喃喃地道,“你在調條陳中說,釋氏的念珠之數,是因鍾聲的夏一百零八響而借用。這一點,恐怕大多數和尚都不知道吧?”


    “和尚們也不必知道。”


    “那有了!”許國粲然一笑,激動地哦說道,“這次和尚們給牒,要出考題老他們,依我看,就把念珠之數的來曆這道題加進去。”


    “太偏,不能這樣考他們。”申時行搖頭,不同意。


    可許國堅持道:“元輔,倘若題目不出難一點,而讓多數人過關,恐怕事情就更難辦了。從前三年頒發一次度牒,到現在已改成六年,積累下來的人數本就夠多的了。即便陛下降旨增加一千名額,到頭來也是供不應求。”


    申時行這次倒是點了點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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