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他們去吧,他們想跪就讓他們跪著。”朱翊鏐心平氣和地道。


    “給他們帶上枷鎖,看他們能跪到幾時?”張鯨卻怒不可遏。


    “不必了。”朱翊鏐又一抬手道,“既然已經答應放人,那就不用多管了,別讓他們鬧事兒便是。”


    “徒兒明白。”


    “也不要為難他們。”見張鯨心裏似有想法,朱翊鏐接著又刻意交代道,“給他們送些吃的過去。”


    “還給他們送吃的?”張鯨憤憤不平。


    “雖然他們對咱無情,可咱不能對他們無義啊!去吧,就按照我的吩咐做。”


    “好。”張鯨隻得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這樣,他就去了午門。


    而朱翊鏐則帶著鄭妙謹按照原計劃去見萬曆皇帝。


    ……


    午門前廣場上,二十多個官員還在那裏跪著,跪成三排。


    其時天色已晚。


    劉守有還在等待朱翊鏐的指示,見張鯨過來,忙迎了上去。


    張鯨直截了當地傳達朱翊鏐的意思:“不用管,潞王爺說隨他們去。”


    不僅劉守有,就是跪著的官員,也都沒想到朱翊鏐的“隨和”。因為在他們眼裏,朱翊鏐可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這時候為何能夠一再忍讓?有句老話:對“敵人”寬容不就是對自己殘忍嗎?


    張鯨走到那幫官員跟前,陰陽怪氣地刺激道:“你們不想離開是吧?那就在這裏跪著,有本事跪到明兒天亮,誰喊受不了誰離開了誰就是孫子。”


    “我們要見陛下。”開口的正是邱橓。


    “陛下?”張鯨嘿嘿一笑,冷嘲熱諷地道,“你們要見哪個陛下?”


    “大明皇帝隻有一個,那就是十歲登基的萬曆皇帝。”


    “那你們在這兒跪著等吧。總有一天會見到的。”張鯨轉身而去,本不想搭理這幫冥頑不靈的官員。


    卻不料聽見有一名官員恨恨地罵了他一句:“叛賊,閹豎!”


    對眼前這幫官員,張鯨本就感到生氣、可惡,一聽到這樣的話當即火冒三丈,又轉身回來了。


    “叛賊”也就罷了,“閹豎”可是對宦官的蔑稱,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本事站起來再說一遍。”張鯨兩眼噴火,大聲怒斥道。


    當即站起來一人,正是昔日刑部員外郎,在張居正奪情時,被廷杖流徙涼州的艾穆,剛被萬曆皇帝召回,擔任戶部員外郎一職。


    艾穆剛好五十歲,他的年紀在這裏頭不算大也不算小。


    艾穆出生於書香世家,一生酷愛讀書,重禮守道,敢於直言,氣節炳著朝野,深得士大夫敬重。


    張鯨自然認得艾穆,也知道他的為人。


    四目交叉的那一刻,兩人眼裏都有火。


    隻聽艾穆音韻鏗鏘地斥道:“你這個叛賊,閹豎,白眼狼,枉陛下如此寵信你,你卻算計陛下,幫助潞王爺篡位謀反,難道我說錯了嗎?”


    張鯨氣得臉色鐵青。


    倘若眼神可以殺人,艾穆這會兒已經死過千百遍了。


    “大膽艾穆——”張鯨大喝一聲,“別以為你有一身傲骨,就可以胡言亂語。罵老夫是閹豎、白眼狼,老夫暫且不與你計較,可潞王爺不是篡位謀反,他是為了救人救世,是兩宮太後娘娘扶持他上位的,兩宮太後娘娘已經詔告天下為何廢除萬曆皇帝,難道你敢罵兩宮太後娘娘也是叛賊嗎?你是不是活膩了一心隻想找死?”


    “為了忠義而死,有什麽可怕的?不像你,埋沒良心,苟且偷生,活著又有什麽意思?”艾穆針鋒相對,麵不改色地駁斥道。


    “說得好!”邱橓大聲附和道,“倘若我們都怕死,就不會跪在這裏,我們誓要跪到陛下出來為止。”


    “真是迂腐,愚蠢,可惡!”張鯨咬牙切齒地道,“告訴你們,你們眼裏的陛下已經被廢,潞王爺馬上就要即位登基為帝,倘若你們再敢稱呼廢帝為陛下,就是圖謀不軌,老夫可要以`亂臣賊子`之罪抓人了。”


    “我們死都不怕,還怕你威脅嗎?有本事現在就抓。”還是艾穆,他昂首挺胸正義凜然。


    此時劉守有尚未離去,罵的雖然是張鯨,可他都聽不下去了。這幫言官有時候真的讓人恨得咬牙切齒,懟天懟地好像可以與全世界對抗。


    所以,他見張鯨被辱罵,便斥責那幫官員:“你們不要在此妖言惑眾!廢除萬曆皇帝爺是兩宮太後娘娘的主意,張公公隻是遵旨而行。讓你們走,你們不走,想跪就跪,沒人反對,但記住,不要在這裏挑起事端。”


    “一丘之貉。”艾穆冷冷地道,“你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在陛下被挾持時卻不去救駕。倘若不是因為陛下被挾持,兩宮太後娘娘無計可施,她們會做出廢除陛下的決定嗎?”


    劉守有甚是無語,“你們怎麽還不明白兩宮太後娘娘決定立潞王爺為帝並不是因為他挾持了萬曆皇帝爺,而是因為萬曆皇帝爺倒行逆施潞王爺更適合領導大明。兩宮太後娘娘不是無計可施,而是順應民心與曆史潮流,這是無比英明的抉擇,你們懂嗎?”


    “劉指揮使又何必對牛彈琴呢?”張鯨衝劉守有投之感激的一瞥,忽然倍感輕鬆,好像一下子頓悟看透了似的,“老夫現在終於想通了,何必與你們這幫人對罵呢?你們不就是想有人與你們對罵好彰顯你們的長處嗎?現在想來還是潞王爺技高一籌,就是不給你們機會,既不懲罰你們,也不廷杖你們,看你們能耐他何?想跪,就讓你們跪個夠。劉指揮使,咱們走吧。”


    說罷,張鯨拂袖而去。


    這讓在場各位,包括劉守有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想著,以張鯨的脾氣和地位,而且還是在占據著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居然就這樣走了,怎麽可能容忍別人指著鼻子罵他“閹豎”?


    真是奇了怪!難道拜師朱翊鏐,以至於他的性格改變了?


    除此之外,還能怎麽解釋?


    劉守有吃驚地望著張鯨篤篤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在場的官員,似乎發現剛才那場對決最後是張鯨勝了。


    張鯨的“嘴上功夫”顯然大大不及這幫官員,可因為他的拂袖而去,不想“對牛彈琴”,讓這幫官員一個個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覺張鯨打了一個翻身仗。


    此時此刻張鯨身上,大有一股“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之氣勢。


    “你們還要接著跪下去嗎?”劉守有問那幫官員。他發現自己也都張鯨剛才的言行舉止所感化了。


    本來,艾穆罵他“一丘之貉”時,他很生氣,想爭辯來著,可現在他發現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何必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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