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


    儲濟倉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幸好個個都高興,不然在這大冷天等待,指定有人要破口大罵。


    第一批錦衣衛進去很快又出來了。


    立馬兒被圍起來。


    “年終獎多少,年終獎多少?”


    “按品秩。”一名錦衣衛回道,“品秩越高,年終獎越多。”


    “那你多少?”忙有人問。


    “七品以下都是三兩,六品五兩,五品十兩,四品二十兩,三品五十兩,二品以上都是一百兩。”


    “可以呀,咱也可以領到三兩銀。”許多人為此而歡呼。


    “可以是可以,就怕這是黑暗前的最後一抹光。”有人忽然警覺地道。


    “此話何意?”


    “還不明白嗎?就像砍頭前是不是得給你吃一頓好的呀?”


    “兄台是擔心京察被裁汰下來?”


    “據說這次裁汰下來的官員得將近五分之一,可不少呢。”


    “五分之一算啥?我還聽說留都南京裁汰五分之四呢。”


    “這麽多嗎?”有人瞠目結舌。


    “可不?每次京察,南京那邊的官員相對都要鬆懈一些,沒那麽嚴格,畢竟那邊閑職較多,可這次與北京一樣的標準,你們想想得裁汰多少下來?”


    “那南京那邊衙門如何運轉?”


    “裁汰官員的同時,不是還得精簡機構嗎?據說冗餘機構全部裁撤,所以說像咱們這些人,領完三兩銀子後,就意味著卷鋪蓋回家。”


    “這麽一說,還真是讓人焦心呢。”


    “是啊,裁汰這麽多人,陛下為什麽要裁汰那麽多人呢?莫非領完年終獎真要卷鋪蓋回家?”


    “……”


    剛才一堆人還興奮地議論,即便被裁汰下來也不悲觀失望。


    畢竟還有許多職業,可這會兒一股悲觀的情緒又被煽動起來了。


    關鍵是感覺這次京察裁汰的官員太多,說是說還有其它職業可選,可絕大部分人仍然認為當官是最香的,剛才也隻是某些人的自我安慰。


    若真的裁汰到他的頭上,一樣會悲觀傷心落淚乃至絕望。


    本是來領俸祿、年終獎,以及福利的,結果又聯係到京察……


    讓人很不愉快!明年俸祿至少可得翻倍,且六天一休啊。


    正嘰嘰喳喳議論著。


    忽然人群中一陣騷動,隻見一個人大大咧咧地朝這邊走來。


    此人生得麵闊身肥,腳上蹬了一雙黃綾抹口的黑色高靿靴,身上穿一件金絲質地繡著熊羆的五品武官命服。


    單就這一身打扮,就知道此人大有來頭。因為金絲的麵料,按規矩隻能是朝中一二品武官才準予使用。


    不錯,此人確實大有來頭,姓鄭名國泰,乃鄭淑嬪的兄長。


    眼下是錦衣衛北鎮撫司主管糧秣的官員,職位副千戶,從五品。


    這樣的官兒,若非因為鄭淑嬪,擱在外省州府或許還是個人物,但在京城毛也不是。就因為鄭淑嬪,所以他的地位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如今誰不知道,當初朱翊鏐被朱翊鈞追捕躲進翊坤宮裏,後朱翊鈞趕去查探卻被鄭淑嬪挾持?


    後來的事兒大家都知道,朱翊鏐成功取而代之當了皇帝。


    鄭淑嬪的地位可想而知,連皇後都怕她三分、讓她七分。


    鄭國泰便是鄭淑嬪的親哥。他仗著有個好妹妹,早在萬曆皇帝執政時,就弄了一個錦衣衛百戶。不久前北鎮撫司為了巴結鄭淑嬪,又把他提升一級,調到司衙裏主管糧秣。


    這本是個很不錯的差事,隻可惜他走後門打聽到這次京察不合格,將會被裁汰,為此他還專門找妹妹理論,結果卻被轟出翊坤宮……


    但他肯定不敢去找朱翊鏐理論,可謂憋了一肚子氣。


    殊不知,朱翊鏐有心借京察裁汰那些不合格的皇親國戚。


    鄭國泰不傻,他也已經看出來了。


    但很不服氣,憑什麽不合格?想著即便自己一無是處,仗著有個好妹妹也該給他一個千戶長做做呀!


    如今還隻是一名副千戶,更可氣的是還要在這次京察中被裁汰。


    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


    他才是真正感覺到黑暗前最後一抹光的那一類人呢。


    今天來儲濟倉領取俸祿、年終獎以及番薯、馬鈴薯的福利,原是他的分內事,隻是別人興高采烈而來,他卻是窩著一肚子無名火。


    此時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來,見眾人陡然間都歇了嘴,便說道:“方才聽得你們議論紛紛鬧嚷嚷的煞是熱鬧,為何看咱老鄭一來都不說話了?”


    “鄭爺,咱剛才在發牢騷呢?”一位身著七品武官命服的官員搭訕道。


    “發甚牢騷?”鄭國泰問。


    “京察呀,雖然今天領俸祿,還有年終獎與福利,可擔心這是最後一次,便如同斷頭前給一頓好吃的,或是黑暗來臨前的最後那一抹光。”


    “可別提這事兒,說起來就氣人,咱老鄭的氣頭不比你們大?”鄭國泰恨恨地道,“老子這糧秣官上任兩個月不到,就要在這次京察中被裁汰。”


    “鄭爺知道京察的結果嗎?”


    “咱妹妹好歹是淑嬪娘娘,這點兒消息還是能打聽得到的嘛。”


    “鄭爺京察中不合格嗎?”


    “可不是?他娘的,也不知道是怎麽評估。你們現在都還不知道,我可知道自己的京察結果。你們還說如同斷頭前給一頓好吃的,還說什麽什麽黑暗來臨前的一抹光。我才是切身體會呢。”


    “按理說,以淑嬪娘娘今日今時之地位以及陛下對她的寵愛,鄭爺在這次京察中該不至於被裁汰啊!”


    “誰知道?所以說我才是憋著一肚子火的人。”鄭國泰越說越急。


    “鄭爺,我們這些人若被裁汰,也無話可說,可您是淑嬪娘娘的親哥,也被裁汰,不得討個公道嗎?陛下又不是不允許外戚從政?”有人在旁煽風點火。


    “告訴我去哪兒討公道,找吏部?找妹妹?還是找陛下?”鄭國泰搖頭。


    “那鄭爺的火氣往哪兒出?”


    正議論著,見一位吏目從門裏走出來,高聲喊道:“京師西大營。”


    這是輪到京師西大營的官員領了。


    “來了。”立馬兒有人應道。


    “且慢。”鄭國泰趕緊喊了一聲。


    吏目站住,卻像不認識鄭國泰,隻是看了他的五品官服一眼,客氣地拱手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遞帖子。”鄭國泰道。


    “什麽帖子?”


    鄭國泰迅速遞了一張名刺過去。


    吏目接過一看,隻見上麵寫著:錦衣衛北鎮撫司糧秣官副千戶鄭國泰。


    吏目好像依然不知道鄭國泰,隻是懾於“北鎮撫司”幾個字,客氣地問:


    “請問鄭大人有何事?”


    “進去稟告你們大人,就說鄭爺公務繁忙,沒工夫傻等,先把咱們司衙裏的俸祿、年終獎、福利領了。”


    “這……”吏目看了看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為難地道,“鄭大人,這名單次序可是先排好了的,若允許您這樣插隊,那後來還有人插隊怎麽辦?不公平啊,年底了,哪個衙門不忙?”


    “鄭爺我說先就先。”鄭國泰盛氣淩人說話生嗆,猶如一團迸發的火。


    吏目還在躊躇。


    這時有人衝吏目道:“我看你是新來的吧?這位鄭爺是誰,你不認識嗎?他就是當今鄭淑嬪娘娘的親哥。”


    哦,吏目這才想起來,難怪感覺“鄭國泰”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呢。


    隻是規矩在前,他依然不肯通融讓步,正義凜然地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能插隊,還望大人遵守秩序。”


    鄭國泰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剛才與這幫人一掰扯,更是氣上加氣,哪是他司衙裏公務繁忙?


    分明就是找茬兒,一來泄泄氣,二來在這幫人麵前抖抖威風。


    可誰知這個傳話的吏目,並不因為他是鄭淑嬪的親哥而給他麵子。


    鄭國泰氣不打一處來,喝斥道:“你到底傳不傳話?”


    “不能亂了規矩。”吏目堅持地道。


    “鄭爺我再問你一次,到底傳還是不傳?”鄭國泰趾高氣揚怒氣衝衝。


    “大人請諒解,還是得按規矩來。”


    “規矩個屁!”鄭國泰當即摩拳擦掌地衝上去,將吏目往邊上一搡。


    吏目一不留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但當即爬起來,伸手攔住鄭國泰不讓進:“你不能亂了規矩。”


    而鄭國泰此時已經被火氣衝昏了頭腦,見小小的吏目竟如此不識好歹,舉起拳頭,一拳過去,正好打在吏目的鼻梁上,頓時鮮血直流。


    吏目一下子被打蒙了,但因為年輕,牛脾氣也噌地上來了,全然不顧鄭國泰何許人也,更不顧自己鼻血,一把抱住鄭國泰的腿,將其往後一拉。


    鄭國泰撲倒在地,他怒不可遏,跳起來對著吏目一頓拳腳招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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