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軍隊生猛,在梁州城北打了六天六夜,還是勢頭強勁。戰爭的號角一吹響,梁州百姓便紛紛去往荊州、豫州逃難。以前好歹這酆都地界惡鬼流竄也沒嚇跑幾個人,反倒是各州的戰亂把百姓嚇得落荒而逃。


    第二天到夜裏雨才停了些,梁州城內一片淒涼蕭條。街上的店鋪都緊緊關著門,有的是因為宵禁,有的已經好幾天沒開張。


    梁州城內黑夜尤其黑暗,被譽為夜鬼城。如今就連白日也有了禁出令,說是九州鬼城也是名副其實。


    “咻——”葉藺從客棧二樓輕輕躍下,在黑暗中的街道間不停穿梭著。他懷裏揣了個葫蘆,裏麵的水隨著晃動發出咕咕的聲響。


    葉藺路過一個麵食店口,上麵不知何時貼上的一副畫像:是羅刹的模樣。他隨手一撕,底下的門把上了幾道大鎖。梁州城內著名的百年老字號,也不開了。


    葉藺看著黑漆漆的街道,感到一陣荒涼。原來,這再好的環境也不過人的熱鬧。他不再多想,飛身躍起往梁王宮中去。


    “帶回來了嗎?”門開了一條縫,赤羽伸出一雙手。葉藺遲疑地探頭往裏麵看去:“我要看師父。”


    自從與克障做了交易,赤羽便答應幫他救好師父。葉藺怕麻煩,問梁王要了唐清瑤的院子暫住。隻是六天六夜過去,赤羽依舊不讓他見師父。葉藺表麵不淡定,內心更著急。


    赤羽不耐煩地說著:“你最好不要看,我覺得你師父也是這個意思。”他一把奪過葉藺手中的葫蘆,將門“啪”地關上,又匆匆往一沐浴間走去。


    葉藺悄悄開門進來,隔著一道屏障他能看見赤羽將葫蘆裏的水灌進了師父的口中。“哼!”葉藺悶悶不樂,心中充滿嫉妒:憑什麽這壞蛋赤羽能見師父,而自己就不能?分明就是欺負人!


    赤羽走出來,就看見了葉藺在屋內。他臉色不好,慌忙對著裏麵說了一句:“葉藺進來了。要不要我再趕他……”


    “不用,你先下去吧。”白清歡虛弱地說著,聲音很是沉重。他已經整整在木桶中待了六日,每日就由赤羽換清水養著。白清歡閉目緊鎖眉頭,實在沒遭遇過靈力空血的情況。


    赤羽走後,葉藺走到屏風前,透著屏風隱約可以看到師父正在木桶中,露出半截身子。他輕輕問道:“師父,你為了追回烏石去找了那兩個魔頭才受的傷嗎?”


    白清歡低沉的聲音傳來:“算是也不是,不過師父沒幫你拿回原石。”才說了一句他就狠狠地咳嗽起來,葉藺聽著心裏十分難受,不自覺地抽噎起來。


    “藺兒,別哭。”白清歡勉強地挺直身子,下半身在桶中輕輕地擺動。讓葉藺到客棧拿回來的葫蘆裏裝的是邛海的水,方才他喝了幾口,身上的力氣正在恢複。


    葉藺點點頭,向上望著屋頂強忍著眼淚,語氣裏都是悲傷:“我不哭。師父你快些好起來。”


    他還記得剛入軍營的時候,司徒沢不讓他哭。六年,他真的就從未哭過。如今見師父受傷嚴重,這眼淚便怎麽也止不住。


    白清歡歎了一口氣,喘著氣對他說:“藺兒,你可想知道師父為什麽會如此?”


    葉藺雖然想知道,但又不忍心叫白清歡再花費力氣:“師父你先修養好身體,以後再告訴我吧。”


    白清歡有些著急:“不行。以後就沒時間告訴你了。”他咳嗽兩聲,繼續說道:“我已經讓我侄女來接我,明早就走。”


    葉藺聽到這個消息,更接受不了:“師父,你為何又要走?我還沒給你報仇!”葉藺與克障做了交易,他知道現在的實力並不能打敗克障。這幾天他一直在練習劍術,第二式已經勉強能完成。


    “你知道這葫蘆裏裝的是什麽嗎?”白清歡伸出一隻手過來,把葫蘆遞給他。葉藺接過往裏麵看了看,又放到鼻子下聞了會:“隻是水?”


    白清歡搖頭,慢慢地說道:“是水,但這是邛海的水。”白清歡閉上眼睛,他要告訴葉藺自己的身份。他一字一句地說著:“藺兒,你知道嗎?我非人族。”


    屋內的空氣突然靜止,葉藺轉過頭望向裏麵,淚也順著臉頰留下來:“我知道,我知道的,師父。”


    白清歡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葉藺這麽聰明,肯定早料到自己的身份。


    “我就知道……藺兒如此聰明……”他艱難地從木桶中坐起身,想要踏出來。可是這木桶很深,他現在手臂無力,根本沒辦法一個人站起來。


    水花濺出來,身體撞擊著木桶發出咚的聲響。葉藺看了屏風後麵一眼,見師父正要出來。他趕忙跑進去,白清歡光著上身,膚色像是失了血色一樣的慘白。


    葉藺踉蹌跑到木通邊,抓住了白清歡的臂膀,在手中光滑的肌膚,讓葉藺不敢直視他。不過手中的皮膚太過光滑以致於葉藺也好奇起來,終於瞧一眼,就看見白清歡身上有層粘液一樣的東西。


    手一滑,葉藺就抓不住他的胳膊,正急著去撈他起來,就瞥見木桶裏麵的情景。


    誰知那裏麵竟然是!


    葉藺手一鬆,大叫起來:“啊!”白清歡往後倒去“咣”地撞到了木桶上,後背微紅。


    “啊,對不起師父。”葉藺又驚訝又自責,他把白清歡扶起來坐著,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瞟著。


    木桶中赫然入眼的不是白清歡的雙腿,而是一條擺動的藍透明魚尾!


    這時候,白清歡的青絲上也沾了水珠,往下不停地淋著。冷水沒有熱氣,一切都能看得更清楚。他的臉被冷水泡的有些白裏透紅,可能是發熱所致,但身體還是冰涼。


    這場麵簡直是令葉藺無法呼吸。他轉過頭讓自己的注意不在師父的身體上:“師父.......”葉藺啞然失聲,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哆嗦著:“師父,你是魚、魚啊?”


    白清歡淡淡地看著他笑,輕輕地說:“是,師父的真身是魚。”


    葉藺長大了嘴巴:“原來師父是魚仙啊。”深吸氣幾口,他大膽地湊近木桶,仔細瞧著白清歡的淡藍透明的魚尾。那條纖長的魚尾表麵是淡色鱗片,上麵泛著閃閃藍色光芒,好看極了。


    “師父的魚尾真好看。”葉藺一邊笑著說話,一邊不由自主地往上看去,就看到白清歡胸口的一道傷疤。他想伸過手去觸摸那片肌膚,白清歡皺了一下眉毛道:“別碰那兒。”


    他整個身體都完美無暇,唯獨那裏缺了一塊,還正好在心口。曾經在那裏的彩色鱗片是最好看的,也是他身上最堅硬的一片。在十裏風沙時,他給了葉藺。


    葉藺低頭看著自己脖子上所帶的彩鱗,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頓時,他心中悲喜交加,聲音也顫抖著:“師父,你把心口的那片彩鱗給了我。是嗎?”


    “你猜到了。”白清歡安安靜靜地慢慢說著:“你脖子上的那片,不僅是我心頭的鱗片,裏麵還有我的心頭血。那片彩鱗也是你我立下生死盟的靈器,好生保管著。”說著,又拉過葉藺的青絲項圈,葉藺身子也跟著向前:“師父……”


    白清歡有些眷戀地摩挲著那片彩鱗:“要是有原石在裏麵會更好看。”一會就放了手:“我要下去走走。”


    “好,藺兒幫師父。”葉藺將他抬出來,放到榻上。等到白清歡身上的水分蒸幹後,那魚尾漸漸透明,最後顯現出了一雙玉白細嫩的腿。


    白清歡穿上了葉藺拿來的黑色長袍,豎起腰帶,顯得精神多了。不過他臉色還是慘白,穿衣裳也不停地喘氣。


    整個過程葉藺都無聲地在一旁看著,一句話也不說。看到師父虛弱的樣子,他隻覺得心口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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