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葉藺是在白清歡的榻上醒過來的。


    屋中沒人,隻是有淡淡的奇異香氣。葉藺的頭愈加的痛了起來,完全不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麽。他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回想昨夜的狀況。


    是了,昨天晚上給白清歡提了水來,然後回到房中。因為一直在想斷壁崖之事,心中鬱悶,便到屋頂去喝酒。


    月半,皎月如盤,寒風蕭瑟。雍州的美酒竟然也是和苦茶一般,以苦澀為上品。一壺極其苦澀的烈酒下肚,丹田之氣便又沉鈍起來。


    此時,葉藺已經微醺,就下意識地用食指與中指摩挲著脖子上的烏石。白日裏,他無意中聽到老翁和老夫子談話,是烏石指引著老翁救了自己。


    葉藺覺得自己每次胸中煩悶似乎也與這塊石頭有關。他便小心地將烏石解了,拿在月色下仔細看著,還真就看見烏石內藏著一塊東西。


    滿月的光將烏石的外殼照出原來的樣子,是一片彩鱗。葉藺心中猜測:這裏麵的東西會不會是靈氣集結的東西?他的腦子不清醒,想不起來這是誰贈與他的。原本猜測是唐清瑤,但轉念一想,她不像會有如此寶物的人。再想想其他人,葉藺腦海裏第一個浮現的竟是這幾日才見到的白清歡。


    “無聊。”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索性不想。可又無意往南麵那亮著光的屋內瞧了去,剛好白清歡吹滅了燭台,便暗了下來。葉藺輕輕觸碰著脖頸間的東西,微微笑了。


    還未下去,就已是雞鳴三更。葉藺突然胸中煩悶,一口沉鈍之氣湧上來,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後來發生的事情便記不得了,再睜開眼已經躺在了白清歡的榻上。


    “醒了?”門口傳來的聲音低沉,但透著些許溫暖之感。葉藺一抬頭,果然是那個道士師父。


    葉藺頭痛欲裂,還是問了他一句:“我為何在這?”


    白清歡淡淡道:“昨日你喝了酒,硬要上為師的榻。之後就……”


    葉藺著急,可他就是不說。隻好又開口:“之後怎麽了?”


    “我就把床讓給你了。”白清歡覺得自己講了一個冷笑話。


    “無聊至極。”葉藺環視屋內一圈,也沒找到自己的東西。


    白清歡不動聲色地提了雙靴子,看著葉藺道:“你在找這個嗎?”


    葉藺看到他手中的靴子,驚訝地看了一眼,依舊無話。他伸手去奪,奈何那老狐狸竟然站到遠處了。


    葉藺無奈,生氣地瞪著那道士,終於開了口:“還給我。”


    白清歡淺淺地笑著,竟然搖搖頭道:“不還。”


    “你……!”葉藺一躍而下,竟光著腳往門口走去。


    見狀,白清歡連忙拉住他,好聲好氣道:“哎,還給你就是了。”


    葉藺從他手中一把奪了靴子,正要穿,看那鞋麵愣了一下:很幹淨。原來這道士竟為他洗了靴子。


    九州之地,非內妻怎可為男子洗衣?何況葉藺是受嚴格的軍令訓練出來的,更重名節。


    “多此一舉。”葉藺穿上就走。


    “這毛頭小子……”白清歡就在後麵跟著他,寸步不離。兩人就在院中一前一後地走著,也不說話。


    葉藺走得急,迎麵就撞上了老翁。


    見老翁老翁神情凝重,白清歡微微驚訝,也沒說話。


    老翁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二人,突然說了一句:“雍州守門統領鬆子遊,他來醫館查案。”


    葉藺愣了一下,以為白清歡會開口問此事。但他並未開口,隻是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直直地站在自己身後。


    這時,老夫子從前院走過來。見著三人聚在一起,便焦急地問道:“你方才說那鬆子遊要來此?所為何案?”


    老翁沉聲道:“昨晚子時將過,縣令暴斃家中。”他又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白清歡,繼續說道:“凶手是夜不歸。”


    聽到“夜不歸”三個字,老夫子麵色一沉,有些波動道:“夜不歸?當真是他殺了縣令?”


    老翁點點頭:“正是。”


    “老夫子,現在可方便?鬆某來查案。”四個人在院中正說著昨夜的命案,鬆子遊便帶人進了醫館。


    老夫子見到來人,隻能客氣地笑臉相迎:“哎呀,原來是統領大人。請問大人來寒舍有何貴幹?可是為弟兄們抓藥。”


    鬆子遊掃視了一圈,毫不客氣擺明來意:“來查案。”


    老夫子不可置信道:“哦?老夫的醫館是救病治人的地方,病患還在等著呢。鬆大人,你來此查案恐怕不妥吧。”


    鬆子遊笑道:“昨夜子時,夜不歸殺了縣令,我帶著弟兄抓他。沒想到他功力深厚,傷了我幾個弟兄。”


    老夫子瞥了一眼白清歡,依舊淡定回道:“那與老夫這醫館有何幹係?”


    “這幹係可就大了。”鬆子遊來回踱步,胸有成竹地說道:“我一個手下看見有人帶走了夜不歸,往西南方向去了。雍州城西南邊,就老夫子的醫館一家。查醫館也是秉公辦事。”


    “搜!”鬆子遊一聲令下,武士便將醫館圍了個水泄不通。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老夫子若有所思。隨即便捋著胡須,哈哈笑道:“沒有人受傷,那就好。不過老夫昨夜睡得沉,未聽到有人敲門。”


    鬆子遊眼睛盯著白清歡,他早就注意到此人的打扮與眾不同,就徑直朝他走過去。


    打量一番,除了外貌出眾之外,這道士的氣度倒也不凡。


    “敢問道長何時來雍州城的?”鬆子遊死死地盯著白清歡的眼睛,不過白清歡根本不看他一眼。


    鬆子遊在白清歡與葉藺周圍打轉,見白清歡不應,又轉過去打量葉藺。看了葉藺幾眼,覺著眼生,就問道:“這位也不像是雍州人。”


    老夫子在一邊道:“他是我遠方的侄子,早就來了。不過是個啞巴,右手也廢了。”


    “哦?”鬆子遊饒有興趣地盯著葉藺,雖然是個殘疾人,氣場並不弱,像是個習武之人。


    “你是武士?因何致殘?”


    “五日前。”白清歡突然開口打斷了鬆子遊對葉藺的問話。


    鬆子遊又走到白清歡麵前,詢問道:“那道長來此所為何事?”


    白清歡麵無表情道:“為夜不歸。”


    他這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瞪大眼睛看著他。


    鬆子遊繼續問道:“道長認識那夜不歸?”


    白清歡不緊不慢道:“甚是熟悉。”隨著又走到鬆子遊身邊,附耳小聲道:“鬆大人,這夜不歸是邪祟。對嗎?”


    鬆子遊一震,眼神驚恐地看著他:“你怎麽知道?”


    白清歡堅定道:“我就是來抓他的。”


    葉藺看著白清歡,滿眼的疑惑。明明五日前,這道士還說是專程來尋自己的。如此看來,當日之言不過是信口胡說。他這樣想著,心中略微有些感傷,便轉身離去了。


    白清歡答應幫鬆子遊破案,卻點名要將葉藺帶在身邊。縱使葉藺脾氣再古怪,鬆子遊拿老夫子要挾,他也隻好乖乖跟在白清歡的身後。


    這道長可不會讓他閑著,一會渴了,一會餓了。這屍體也看了,縣令府也搜了,就是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雖然對白清歡的行為不滿,可昨夜那夜不歸的樣子著實嚇人。鬆子遊敢言不敢怒,隻得小心詢問著:“道長,您可有什麽發現?”


    白清歡和鬆子遊說著話,眼睛卻在葉藺身上。這徒兒靠近縣令屍體,心口便會煩悶起來。他也是提心吊膽。


    “我將那夜不歸抓住,破案算你的。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鬆子遊挑了一下眉毛,問道:“何事?”


    白清歡眼神堅定,絲毫不讓步。隻在口中吐出幾個字:“他是我的。”


    鬆子遊一愣,想了想,才明白道長所說之意:“哦,道長是要將夜不歸帶回去處罰?那自然是可以的。”他又囑咐幾句,就離開了。隻要能把夜不歸送出雍州城,誰管城外事。


    一會,葉藺端了茶過來給白清歡。眼看院中的武士都離開了,他也打算回醫館。


    “慢著。”


    還沒走兩步就被叫住。葉藺無奈轉頭,發現白清歡正嚴肅地看著他:“為師有話要說。”


    見白清歡如此認真的表情,葉藺心中雖然疑惑,但還是走近附耳過去。他才剛近身過去,便覺得一陣涼氣吹來,耳垂就染了粉色。


    探身過去片刻,葉藺也沒聽見聲音。剛想要離開,被身邊人軟軟的聲音抓住了。


    “給師父捶背。”


    葉藺愣住,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人。沒錯,這人一臉嚴肅地讓他捶背。


    白清歡的聲音甚是好聽,葉藺愣著片刻,才忿忿道:“老狐狸。”說完,轉身就要離開,不想再多留片刻。


    其實,白清歡的身子確實酸痛。昨夜他與那夜不歸糾纏許久,才將他製服。所以就想借此機會逗逗徒兒,沒想到是這個反應。若是平常,不用說,葉藺早就對自己關心問候了。


    “魔界原石在這。”


    聽到這句話,葉藺一怔,終於轉了身好好地看了一眼白清歡。


    “在哪?”


    “叫句師父聽聽。”


    “哼!”葉藺轉身就走,其實心中有些動搖:難道這老狐狸真的是我的師父?


    思索再三,葉藺決定重新審視白清歡。晚飯後,他主動為白清歡提好洗澡水。


    白清歡沐浴後,出門倒水,就被一個從天而降的石子砸了頭。


    “誰?”


    往上一看,原來是葉藺正坐在屋頂上看著他。剛才那石子便是他扔的,如此對視卻絲毫不見愧疚之意。


    白清歡怒道:“你故意的?”


    葉藺一動不動地低眉看著他,算是默認。


    這下,白清歡被徹底惹怒了,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了葉藺地身邊。葉藺沒有躲,他身邊的兩壇酒引起了白清歡的注意。


    原來葉藺是想和他談談。


    白清歡順手拿起其中一壇酒,喝了一口,不喜歡又吐了出來。


    “真苦。”


    葉藺轉頭看他的窘狀,十分好笑,心中的那股悶氣消解許多。


    白清歡轉過來要與他說話,他又慌忙轉過頭去,開了酒喝。


    “你想問什麽?”白清歡輕輕地先開了口。


    葉藺沒有回答,他隻看著月亮。半響,風起有些微涼,才道:“你當真是我師父?”


    “是。”白清歡理所當然地補充了一句:“你以前喜歡為師喜歡的不得了。”


    “哼。”葉藺冷哼一聲,卻滿意地喝了口酒。


    白清歡算是個悶聲不主動的人,遇到這樣的葉藺才真是遇到了對手。


    片刻後,葉藺再問:“你知道我要找魔界原石?”


    “當然。”白清歡好笑地瞧著他,沒想到他還沒將此事忘掉。


    接著,兩人無言。尷尬一會,白道長決定多說兩句:“你找魔界原石,是為了從克障手中拿回人界原石。”


    葉藺怔了一下,重新望過來。這老狐狸所說正是他心中所想。


    看到葉藺驚訝的表情,白清歡隻覺著好笑。葉藺以前在他麵前是個話癆,他便以為自己的徒兒真的不要臉。


    可現在想來,葉藺不過是對親近的人才肯多言。所以現在,白清歡也願意為他多說話:“我們還有生死盟,能感應道彼此。所以我才能第一個找到你。”


    回想以前種種,葉藺點頭,算是明白了些。


    “你是神仙?”


    白清歡笑他道:“廢話。你不是看到了嗎?我的真身。”


    葉藺想起來,自己為他提水的時候見到過他的下半身,是個魚尾。話說回來,那個老狐狸的身材很好。他偷偷地笑了一下,又壓著聲音道:“原來是美人魚。”


    葉藺的話不瘟不火,聽不出是誇獎還是嘲諷。白清歡一臉黑線:這小子前後說的倒一樣。


    “是魚身。”


    葉藺搖搖頭,將烏石遞過去:“那這也是你的東西?”


    “廢話。”白清歡逐漸放飛自我,語氣也像葉藺先前那樣隨便了起來。


    他們沒再說什麽話,很快,三更雞鳴,子時已出。


    清風明月下,屋頂二人隻覺得愜意無比。


    白清歡昨夜很累,這風一吹,就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葉藺還想問最後一個問題,卻聽見了身邊人的呼吸聲。轉頭一看,白清歡真的在自己身邊安然入睡了。


    “這隻老狐狸還真是單純。”


    看著白清歡的臉,葉藺心中溫暖不少。原以為,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會有人來尋。可這個自稱是自己師父的人,竟第一個尋到了他。


    葉藺突然想知道,這個人以前在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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