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地處西北荒漠地帶,夜間風大,白日少光。為了采光,州城內的樓宇之間,多隔百米。間隔如此之遠的房屋,零零碎碎地分布在整塊綠洲之上,看著有些蕭瑟荒涼。


    雍州王宮是改良後的圓頂高樓,整個閣樓圍成一圈,中間由各條小道相連。閣樓西北外壁由防沙石子堆砌而成,防禦風沙。餘下四麵皆是閣樓廊道,透風采光。這樣細膩的建築,很難讓人想到是勇猛善戰的雍州人民想出來的。


    梁王來尋藥的第四日,九州入冬。


    一個宮人從廊道中小步進來,走到榻邊的男人邊,彎腰低頭,恭敬地呈上湯藥:“殿下,藥來了。”


    這個小丫頭剛進雍州王宮,侍奉了臥病在床的梁王妃幾日。不過每次都是梁王親自喂藥,梁王妃的真容從未有人見過。


    爾朱禦白轉過身將湯藥接了過來,對她道:“晚上再送些碳來,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


    “是。”


    小丫頭站在原地不走,透著餘光往床幔裏看了一眼,一驚。剛好被爾朱禦白發現,冷喝:“怎麽還不下去?!”


    “奴婢這就走。”小丫頭慌忙退下,顫顫巍巍地出了門。


    喂完藥,爾朱禦白看著榻上之人輕輕道:“林蘇,你不要怕。”


    林蘇麵容枯槁,像是將死之人。她睜著眼,艱難地開口道:“我……不能贏她。”她說話結結巴巴,像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


    爾朱禦白輕輕地將她的碎發拂到耳後,粲然一笑:“原石快要找到了。放心,你會好起來的。”


    林蘇慢慢地合上了眼,睡去了。


    外麵的風呼號著,鬼哭狼嚎般,讓爾朱禦白心口煩悶。他出了門,就站在門口的廊道裏靜靜地望著城外。


    幾月之間,翻天覆地,他心中一切的信念都變了。原本對於魔界的仇恨,隻能在心底壓抑著。因為,他愛上了敵人的身體。


    值得慶幸的是這次醒來的是林蘇,不是羅刹。但林蘇與羅刹一直在爭奪宿主的位置,稍有不慎,另外一個人格便會跑出來。羅刹一直作為這副身體的宿主,控製力極強,掙破幻境隻是時間問題。爾朱禦白從克障口中得知,羅刹將她關在幻境中,用的就是魔界原石。這也是當初克障與羅刹到人間的任務。


    十日前,安侍衛調查到雍州城出現一個攝人魂魄的惡鬼“夜不歸”。爾朱禦白是降魔師,一聽那些人的死狀,便知這個“夜不歸”是受邪氣成魔。九州除了被封印的魔界原石之外,他便想不到其他了。到雍州城內張榜抓“夜不歸”,也是為了魔界原石。


    外麵下起了小雪。雪花像閃著亮光一樣,順著飛簷輕輕地飄下來。風吹過來,是涼的。幾片雪花落到爾朱禦白的青白披風上,隨即便融進了去。


    走廊盡頭漸漸地響起了一陣重重的腳步,離他越來越近。爾朱禦白,沒有回頭,他知道是安侍衛來了。


    “梁王殿下,雍州統領鬆子遊求見。”安侍衛低聲報告著,有些哽咽。他實在不能理解為何梁王會娶羅刹,梁州人民最憎惡的魔頭。


    爾朱禦白低語道:“讓他來。”


    事情到這個時候,不得不攤開了說。


    鬆子遊被安侍衛請到會客廳,開門一打眼就是正襟危坐在案裏的梁王。他剛倒好兩杯茶,茶盞上還冒著熱氣。


    鬆子遊頷首:“雍州統領鬆子遊,見過梁王殿下。”


    爾朱禦白微微點頭致意,左手輕輕一揚:“請。”


    鬆子遊便坐到了案外,盯著案台上的那杯酒看著。爾朱禦白微微笑道:“本王不喝酒,隻喝茶。”


    鬆子遊連忙解釋:“梁王殿下隨意就行,不必顧慮。鬆某就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說罷,拿過茶杯一飲而盡。


    爾朱禦白麵上始終是不笑不怒,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話裏判斷情緒:“雍州苦酒不適合我。我與梁王妃卻都愛這茶。香醇宜人,不濃不淡。不苦不甜,味道是剛剛好。”


    鬆子遊笑一笑,也不繞彎子:“坊間盛傳梁王妃,是魔女羅刹。真是荒唐!”他在試探,以為梁王妃“林蘇”隻是與羅刹重名罷了。


    畢竟,誰都知道爾朱禦白是最恨魔界的。娶仇人為妻,大不道。


    爾朱禦白嘴角微微一笑,否定了他的猜想:“自然不是魔女羅刹。”接著,又盯著對麵的武士,一字一句地,像是炫耀一樣說:“她叫林蘇。”


    聽到這個名字,鬆子遊果然一震,下意識道:“林蘇?”


    爾朱禦白不緊不慢地喝著茶,緩緩出一口氣:“正是。這天真冷呢。鬆大人可還能忍受?”


    “確實很冷。不過鬆某體質不錯,無礙。”鬆子遊說話雖比不過文人,但也不傻。


    爾朱禦白不打算繞彎子,外麵的雪就沒停過,說話都吐著寒氣。他心中還掛念著一個人呢,就想趕緊說完回去。


    “鬆子遊。”爾朱禦白放下那盞茶,望著坐在鬆子遊:“本王知道,你曾經的愛人也是她。”


    鬆子遊瞳孔一緊,隨即又延展起來,笑道:“梁王誤會了。與林蘇那段情是因為鬆某任務在身。算不得是真正的愛情。”


    爾朱禦白早就派安侍衛將這事調查過,也一直耿耿於懷。如今聽鬆子遊這麽說,還是有些驚訝:“你是故意接近林蘇的?”


    鬆子遊輕鬆地喝了杯茶,繼續淡淡地敘述著:“其實,她雖說叫林蘇,實際上是羅刹的性格。”


    “那魔女怕我知道她的身份,便謊稱了自己的姓名。那時我不過十六歲,是受荒漠門主的命令去取魔女的性命,尋找魔界原石罷了。誰知她最後發現了.......”


    原本聽到前麵,爾朱禦白心中還在暗喜:鬆子遊與自己喜歡的是同一個身體,卻是兩個不同人格。羅刹與鬆子遊的婚約,自然也就不作數。


    爾朱禦白稍微抬了抬頭,放鬆肩膀,抿一口茶。極力地掩蓋語氣中的喜悅:“沒找到羅刹這個魔女,竟會動凡心。”


    提起羅刹,鬆子遊說起話來也不客氣:“那魔女心狠手辣,脾氣暴戾乖張。沒有一個男人能忍的了她。哦,梁王莫見怪。鬆某隻當林蘇與羅刹是兩個不同的女子罷了。”


    爾朱禦白也非常痛恨羅刹,應該是九州之內無人不恨才對。十年前魔界殺九州中八州王室,老一輩全部喪命黃泉,隻留下繈褓中的幼子。


    可聽著鬆子遊的話,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爾朱禦白心中有些不爽。這次本打算宣誓主權,沒想到這個武士城府不淺,根本不在乎羅刹。


    爾朱禦白還是試探問了一句:“林蘇現在病危,若是沒有藥,她會死。羅刹也活不了。鬆大人可否看本王的臉麵幫幫忙?”


    聽到這話,鬆子遊臉色立馬暗下來,像是變了一個人。


    爾朱禦白等了半響,鬆子遊才緩緩道:“鬆某定將原石尋回。”


    “多謝。”爾朱禦白緊鎖的眉毛鬆開:也許鬆子遊憎恨羅刹是真,但他也怕羅刹死。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兩人又喝一會茶,鬆子遊突然道:“梁王,今日有人揭榜,說是能抓到夜不歸。我便帶了兩位來。”


    爾朱禦白欣喜不已:“快讓他們進來。”話音剛落,葉藺與白清歡便並排走進來了.


    爾朱禦白看清來人,才略微提高點聲音:“原來是揚州三公子,還有白大俠。”他雖葉藺隻是數麵之交,不過看到他活著歸來依舊開心:“三公子,你落下斷壁崖後被何人所救?”


    葉藺沒有說話,開口的竟是冷漠高傲的老道士:“說來話長。”


    爾朱禦白客氣道:“快請坐。”


    葉藺與白清歡默契地並排坐在爾朱禦白的對麵,做好了談話的準備。


    白清歡首先說著:“梁王殿下,三公子的右臂已廢,嗓子也失聲了。所以隻能由白某代答,還請梁王殿下見諒。”


    “哪裏的話。”爾朱禦白沒忘記當初進幻境救林蘇,是葉藺幫了他忙。


    白清歡與葉藺又開始了私人頻道。葉藺每問一句,白清歡便複述一遍。


    白清歡望著爾朱禦白的眼睛,眼神遊離著:“梁州一別,我們就沒見過了。不知梁王殿下身體如何?看樣子已經破了羅刹的幻境了。”他說這話十分艱難,磕磕碰碰,一字一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背千字文。


    爾朱禦白笑道:“是啊。三公子真是萬幸,本王從未聽過從斷壁崖上落下的人還能活著。”他掃了一眼葉藺,注意到葉藺的右手。心中明白,葉藺已經不能習武了。接著歎口氣:“人命大於天,也不要想太多。”


    葉藺點頭,又眼神示意白清歡問下一個問題。


    “所以,殿下找藥是為了救梁王妃?”白清歡略感詫異,原本他記得爾朱禦白是個心高氣傲,凡是都講規矩的刻板文人。如今看來,倒像個情種。他繼續問著麵前的人:“既然是尋藥來,為何要找夜不歸?梁王,那藥可是原石?”


    爾朱禦白遲疑片刻,“是。魔界原石。”他絲毫不在意,勇敢承認:“沒錯。我並非要魔界原石,隻是借用而已。”


    白清歡心中已經明白七八分,不過還是對爾朱禦白的想法所驚道:“你想用原石構建幻境,將羅刹女的人格關進去?”


    葉藺在一旁細細地聽著,也聽懂大半。


    爾朱禦白點頭:“正是。”


    白清歡看了一眼葉藺,爽快道:“我們幫你。”


    簡單說幾句後,爾朱禦白便回到寢宮去照顧林蘇。葉藺與白清歡便由安侍衛去送。


    葉藺默不作聲地走在廊道前,白清歡也沒有疾行。兩人從房間出來後便一直是愁眉苦臉的表情。


    原來爾朱禦白最後說了一句:“白大俠竟與三公子的風格顛倒了。果然是師徒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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