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十四年秋,隴右軍攻破西涼王城,西涼不複存在。


    西涼投降了,西涼王死了。


    對大周的百姓來說這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畢竟周圍列國弱小,隻有西涼曾勢均力敵,麵對以前的西涼的虎視眈眈,朝堂百姓都很是不安。這種不安持續了數百年,然後在顧淮出現後越來越小。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如有天助,與西涼打了十幾年,直到打得西涼人聞風喪膽,甚至打到亡了國。


    “不是普通的小子呢!那可是顧將軍!武曲星下凡的化身……”


    “是呢是呢,要不然怎麽生下來就會打仗……”


    一時之間消息從邊關傳到關內傳到京城,驛使跑死了五匹馬,隻為露布飛捷。


    民眾還沉浸在戰勝西涼和天朝大國的喜悅中,然後就聽到了顧淮死了的消息。


    誰?顧將軍死了?


    顧將軍怎麽會死?


    顧將軍不是神仙嗎?


    是戰勝西涼後死的嗎?


    不是啊?西涼戰敗之前就死了!


    那……那是誰打敗的西涼啊?


    孫都尉?那是誰?


    哦!是顧將軍的人!那豈不還是顧將軍?


    既然是顧將軍的人那一定也很厲害咯?


    那當然了,是顧將軍的人呢!


    這樣看來就算顧將軍死了也沒什麽,還有顧將軍的人在,而且也很厲害……


    廟堂上的人並不在乎顧淮的死活,尤其是已經戰勝了的情況下——實際上顧淮之死這些大人物早就知道了。死了又如何?一個朝中沒有根基的武將,死了讓人頂上便是,領兵打仗而已,誰不行呢?民眾可能因為愚昧覺得顧淮了不起,他們這些聖人子弟可不會。


    不過……


    “這孫長青居然暴起砍人,且是已降之人......”一位頭戴籠冠身穿闊袖紅袍腰戴金玉綬帶的官員手持笏板從百官之中走出,麵色憤憤。


    皇帝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皇帝今日心情很好。


    但前幾日皇帝心情可不太好,尤其是得知顧將軍死後,他的遺孤竟然也被西涼奸細刺殺,且被逼得離開了將軍府,下落不明。


    百姓都是皇帝的子女,更何況是功臣的遺孤?仁厚的皇帝很不願見到這種事。朝官們心想。


    但是那時候皇帝沒有任何作為,畢竟顧淮死了的事不易宣揚,彼時的當務之急是西北戰事。


    如今,西北戰事也定了,大臣們本以為皇帝會追究刺殺一事,沒想到更令人驚駭的消息也傳來了——西涼投降了,但是西涼交了降書後,孫長青竟然當眾暴起砍死了西涼王。


    孫長青?這個名字對於京官來說有些陌生……那是誰啊?


    “崔侍郎此言差矣。”朝堂上有另一位紅袍官員走出,此人身長八尺,麵如冠玉,聲音也低沉溫和。


    陸遜!崔元心裏冷哼一聲。


    “孫長青與顧淮可是結義兄弟,兩人都是孤兒,長兄如父,殺父之仇自然是不共戴天了。”這人看著樣貌堂堂竟然張口就是胡話。


    朝堂上的眾人有些愕然,但也有麵如土石不為所動的。他們身穿紫袍,站在百官最前邊,一左一右。


    大殿上有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崔元麵紅耳赤,正想嗬斥,定睛一看笑的人竟然是皇帝。


    而這一笑也讓陸遜更有底氣,他更進一步說道:“孫長青此舉有大義,且西涼王城最後也是孫長青攻克下的,臣以為應當獎賞。”


    “臣以為不然。”崔元回神,雖然皇帝方才笑了,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殺了敵將不為怪,但殺一個投降的人,這是殘暴,這是失了規矩!


    “孫長青此舉會讓鄰國如何看我大周?會讓天下如何看我大周?我大周泱泱大國,對於束手投降之人居然殘殺,何為大國之風範?”


    崔元身體筆直,言語如刀:“臣認為孫長青此舉陷君不義,是為不忠;行為殘暴,是為不仁;趕盡殺絕,是為不義。臣請治孫長青欺君罔上,大不敬之罪!”


    嗬……這可真是來勢洶洶啊。


    不過一旁的陸遜可沒覺得來勢洶洶,他笑道:“崔侍郎就不要先扣帽子了。要說不仁不義也是西涼在先。別忘了羲和公主是怎麽死的。”


    崇文二年周滅後梁,同時收複鄯州,西涼交和書,請求大周派公主和親。先皇的七女兒羲和公主奉旨前往西涼,誰料兩年後報亡。這也是大周頻頻攻打西涼的原因。


    “顧淮征戰二十多年平了後梁又平了西涼,幾個結義兄弟死得隻剩下他和孫長青。如今顧淮也死了,你還要請治孫長青的死罪,顧將軍屍骨未寒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好你個陸遜!這話一出,朝堂百官心中就歎了一聲:這幾句話本來是沒有什麽力量,但是誰不知道皇帝倚重顧淮?顧淮本就沒有家底,結義兄弟都死得幹幹淨淨,再問罪孫長青豈不是讓人覺得皇帝無情?


    皇帝可是最仁厚的。


    好你個陸遜!


    “好你個陸遜!”有人咬牙切齒低聲吼道。此時已經下了朝堂,他和幾位要員正在沈相公【注1】的書房議事。


    “相爺,您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在朝堂上進言的崔元忍不住問道。


    “因為顧淮死了。”


    因為顧淮死了?這話回的讓堂內諸人怔怔。


    沈淵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正色繼續道:“顧淮死了,陛下傷心,不願意再責罰了。”


    但問罪孫長青的事不是上朝前就議定好了的嗎?顧淮死了,他在朝中無根基,扳倒一個小小的都尉,推舉章遼上位,簡直是一氣嗬成的事。


    “要怪隻能怪王充。”有人不甘道。


    “對,陸遜是王充的人,他們什麽時候勾結了孫......孫長青!”


    “不要說胡話。”沈淵搖搖頭,“王相公怎麽會勾結孫長青,他是為了我。”


    為了均衡我的勢力。


    為了不讓我一支獨大。


    為了讓朝堂三足鼎立的局麵維持下去。


    眾人也想明白了,還想說些什麽,但是沈淵補了一句話,他們便噤聲了。


    “這也是皇帝的意願。”


    均衡朝堂的勢力,是皇帝願意看到的。帝王之道,在於製衡。他們都是棋子,執棋人的意願永遠大過他們的。


    “這事要不要給宿州那位說一下?”有人小聲問,“說不定可以聯合起來另有轉機?”


    沈淵依舊搖搖頭:“張衡雖然不上朝,手下的諫議大夫們又沒有休息,不用多此一舉。”


    他那麽能掐會算連朝都懶得上,顯然是知道會有今日的結果。


    “那章遼的事......”畢竟章遼也算他們的人,當初可是說好的極力推舉他。


    “他自己生不逢時,怨不得旁人。”沈淵不以為意,“他要是因為這事鬧,就尋個由頭革了他的官職讓別人來。”


    這話一出,眾人便知道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到底是便宜了孫長青......”


    是啊。


    他們這些日的謀劃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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