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12月20日,諸城縣。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快到年關了才過來,難道是來送菜的嗎?”


    諸城縣城東南的一處小山丘上,淩楓拿出一個商社製造的望遠鏡,觀察起了城外薑家軍大營的情況。但看了一會兒,他還是對顛倒的視野很不習慣,於是換回了自帶的望遠鏡,啊,清楚多了。


    剛剛下過雪,地麵和樹木上都覆蓋著一層不太厚的積雪。這個小丘上,除了淩楓,還有四個義勇旅的士兵,都披著黃黑相間花花搭搭的的迷彩披風,遠遠看過來根本看不出這裏有人在。


    淩楓穿越前是娛樂記者出身,穿越後本來在文化部工作,但膠西事變後,他痛感管委會在情報和軍備方麵的無能,在大會上吵了一架之後毅然以身作則投筆從戎,進了最苦的騎兵係統裏訓練起來。三個月苦練初有所成,他就帶著騎兵營的第一排第六班,來了諸城縣搞前線偵察。


    這幾個月來,第一排一直駐守在膠西城附近,終日不是訓練就是以班為單位散出去偵察,提防薑家軍的突襲。一開始,他們還提心吊膽的,但是一連幾十天都沒見到敵軍的影子,便漸漸地稍有些鬆懈了,期待著能平安渡過臘月,安安生生過個好年。


    沒想到敵不隨人願。


    幾天前,第四班的幾個小子在往膠南方向例行偵察的時候,發現了敵騎的蹤影。或許是他們粗糙的馬術被敵方的老兵看了出來,敵方明明兵力處於劣勢,隻有五個人,卻也敢主動向七人的第四班發起進攻。


    他們倒也不算托大。按照以前的經驗,對付這種剛學會騎馬的菜鳥,隻要射幾箭騷擾一下,他們自己就亂了,然後就可以輕鬆各個擊破。


    不過可惜他們眼力不太好,沒能及時發現這七個菜鳥各個穿的都是精良的四分之三板甲。這其實也不怪他們,因為第四班執行的是偵察任務,在盔甲外側披了迷彩披風,看上去窮酸得很,一點不像精銳的樣子。直到接敵後,他們才把披風一扔,露出閃亮的盔甲,按操典排成緊密隊形,舉著馬刀控馬向敵人慢慢小跑過去。


    其實這些新兵們緊張地要死,逃又不敢逃,單打獨鬥又不會,腦子一片空白之下,能做的也隻有日常訓練的那點東西了。


    沒想到這一衝效果拔群,敵方雖然都是經年的老兵,騎射技藝嫻熟,但畢竟是偵察用的輕騎兵,沒穿什麽重甲。他們先試著朝東海騎兵射了幾箭,叮叮當當落在盔甲上沒什麽反應,然後就沒轍了,總不能衝上去跟這牆一般的陣列對撞吧?


    於是他們見狀不妙,隻好拔馬就逃,不過因為射箭浪費了點時間,現在加速就有些晚了。


    第四班馬速控製得還不錯,一開始隻是小跑沒耗什麽馬力,等到了跟前才逐漸開始加速衝鋒,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差。最終,他們成功撞散了薑家軍遊騎的隊形,然後氣勢高昂地結對廝殺了起來。由於身上裝備優勢巨大,即使他們沒什麽實戰經驗,也亂拳打死老師傅,留下了兩人,剩下三人逃了出去追不上了。


    第四班喜滋滋地打掃戰場,帶了兩匹繳獲的戰馬和兩個鼻青臉腫的俘虜返回了膠西城,受到了範龍城的表彰。這兩個俘虜不但沒打探出多少敵情,反而給東海人提供了不少薑家軍的情報。


    薑思明在攻陷東海縣之後,將部分宋軍降卒補充進自己的部隊,稍作休整,便踏上了北歸的道路。由於他們歸心似箭,進入莒州之後更是到了自己的地盤,可以就地補充糧草,所以行軍速度很快,半個月就走了近四百裏的路程,一直到達了密州的治所諸城縣,之後才駐紮下來等待戰機。


    原先薑家軍有五千多戰兵,其中包括近五百名騎兵,這一路上,又強拉了數千壯丁充當輔兵,總人數已經超過了一萬。他們有著莒州和密州的秋糧儲備支持,補給充足,士氣高漲,正在諸城大營裏打造攻城器械,一副磨刀霍霍的樣子。


    當前東海商社這邊,寧海州已經交由第二艦隊帶領海軍陸戰隊和仆從軍維持秩序,義勇旅全部撤回了膠州。大部分兵力都部署在大沽河以西的地域,其中謝光明帶領第二營和一個騎兵排守在北線,尤力帶領第三營和兩個炮兵連防守高密、膠西兩座縣城,高正帶領第一營和一個炮兵連、兩個騎兵排以及保障連組成的野戰團在高密、膠西之間駐營。


    夏有書又在藍村鎮建立了一個訓練營,開始招募並訓練下一批新兵,以便為主力營補充兵員。這個訓練營和鐵道隊、公安部下屬的少量警察還有海軍在岸上的水手,便是商社在大沽河以東的全部軍事力量了。


    收到敵軍壓境的情報後,各個方麵的警戒等級都驟然提升。野戰團接連派出偵察兵,探查諸城方麵的動向,淩楓帶著的就是其中的一批。


    諸城縣離高密縣城差不多四十五公裏。軍方早早就開始派遣小批偵察兵前去收集情報。當地雖然是敵境,但好在東南方多山林,隱蔽起來還算容易。淩楓他們從膠州方向潛越至此,來到一處隱蔽的高地,借助望遠鏡觀察薑家軍的情況,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淩楓此時仔細看著城外大營的情況。自從第一次接觸過後,這幾天薑家軍大營一直沒什麽動靜,但今天的情況顯然不一樣,中央偏西的一個營區內一片雞飛狗跳,周圍不斷有民夫和車輛搬運物資,看來是有出動的跡象。


    果不其然,大約三小時後,一支騎兵從營中湧出,慢慢向東北方走去。


    淩楓訓練時間尚短,馬術可能差點火候,但多年發掘花邊新聞練出來的刁鑽眼力可不是蓋的,很快就看清了敵軍的情況:“大約一百騎兵,一人雙馬,無步兵,無輜重,應當是小規模襲擾部隊。孫鎮河,你趕緊回膠西報信!”


    他快速清點了一遍騎兵的數量,跟旁邊另一個偵察兵核對了一下,便又喊過一個矮而壯的騎兵,取出一個筆記本用密語快速寫了一些什麽,將這頁紙撕下交給他,讓它帶回膠西城報信。


    孫鎮河原先是即墨縣遊俠出身,後來被東海商社招募,自騎兵係統建立之日起就進去了。他這個名字也是範龍城給改的,可見是被寄予了厚望。


    他接過命令,先向東快速走下山去,跑到一個隱蔽的山溝,從留守的騎兵那裏領了一匹馬,套上盔甲,便沿著山腳一路向東北方去了。


    ……


    這支薑家騎兵出營後,並未直接向東海控製區奔襲,而是壓慢了步幅,以正常行軍的速度,往高密縣的方向開進。他們這次出動,不是為了偵察,而是為了小規模襲擾,所以要保持馬力留待明天再戰。


    帶隊的是乳山縣人趙與贏。他父親當初就是為薑家效力的騎兵百戶,他自幼習武,騎術精湛,前幾年補了父親的缺當了百戶。後來跟大軍南下,打了幾場順風仗,表現得還不錯,又跟李璮軍中的蒙古人請教了幾下,自覺技藝與他們也不相上下了,所以很是自負。


    前不久,他手下幾個遊騎前往膠州偵察敵情,結果居然折了兩個好手,剩下三人丟盔卸甲跑了回來,讓他感覺顏麵大失。


    雖說逃回來的三人將東海騎兵吹成了百戰精銳,但趙與贏心裏清楚,東海賊才起事幾個月,能練出什麽騎兵?頂多是招募些會騎馬的遊俠流氓罷了。多半是這五人大意不察,比如破了村子想找點樂子,或者搶了酒喝多了,然後被賊人趁機偷襲了。為此他很是氣惱,多次向薑思明請戰,想去找回場子。


    不過薑思明對此倒是頗為慎重。他這幾個月來不斷聽到有關東海人的壞消息,一開始是憤怒,但後來聽多了,對這個對手也越來越重視。


    雖然理論上東海人確實不該有精銳的騎兵,但他們小手段那麽多,說不定真有呢?


    正好這幾天天降大雪,他便命令偵察的遊騎暫且撤回來,先找來一些來往膠州的諸城商人和前來投奔的膠州士紳問話。不過這些人說法各異,大都是道聽途說,問了幾天也沒個明確的說法。


    這樣下去對敵情兩眼一抹黑可不行,於是他想了想,等到雪過天晴,幹脆讓趙與贏帶了一百騎去高密-膠西一線襲擾。


    東海人就算能找來幾個馬術好手,但幾十人怎麽也湊不出來吧?如今河水封凍,騎兵在平原地帶行進自如,年前家家戶戶都有存糧,征收補給也容易。如果敵軍過來阻攔,自己這邊掌握了機動性優勢,遇到小股敵軍,可以上去試試斤兩,遇上大隊敵軍,朝另一邊轉進便是。敵軍左支右絀疲於奔命,而我方可以從容突圍,如果敵軍按兵不動,我方正好將他們的部署一一探查清楚。


    擁有優勢騎兵的一方,無疑在戰爭中占據了極大的主動性,這也是蒙古鐵騎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


    隊伍行進到一條大河旁邊,趙與贏命令大隊暫且休息一會兒,派出幾名遊騎過河查探附近情況。騎兵們紛紛下馬活動腿腳,一批資曆淺的去下遊河邊破冰取水,其餘有的拿出豆料喂馬,有的就地吃起了幹糧。


    沒過多久,前去偵察的遊騎返回了。河另一邊沒什麽動靜,隻在東邊有個小村子。


    趙與贏聽了報告,略一思索,問道:“現在離高密城還有多遠?”


    領頭那個伍長回道:“差不多二十裏吧。”


    趙與贏看了看西方,如今天晚,太陽已經搖搖欲墜了:“今天趕到高密也做不了什麽了,再近還容易被哨探發現,徒增風險。那麽今晚就過河住到那個村子裏吧,嗯……這裏已經是高密縣境了吧?”


    伍長聽了這個問題,立刻臉上一喜,連忙答道:“是的,密州和膠州的界河,我們中午的時候便已過了。”


    “好了,”趙與贏大手一揮,“高密縣已經陷於賊手,這些民人居於高密,便是從賊,不用與他們客氣,走,過河!”


    眾騎兵士氣陡然高漲起來,叫嚷著上了馬,衝入了那個可憐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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