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蒙騎右翼,武衛軍千戶王昔剌眼睜睜看著整齊的東海騎兵群從自己東側另一個稀疏的騎兵隊中撞了出去,心急難耐。他想率眾追上去,可北方主陣的旗鼓都動也不動,也不好無令而動,隻得派出親兵,向北邊去打探情報。


    不過,很快,北邊就有一隊騎兵向南衝了過來,為首的是塔察兒手下愛將,曾在荊山一戰中大顯神威的怯怯裏。


    怯怯裏對著王昔剌疾馳而來,紅著眼大喊道:“昔剌拔都,大王被奸人害了,趕緊跟我過來,給大王報仇!”


    “什麽?”經過剛才的捕風捉影,王昔剌也心中有所揣測,現在得知真相,心中頓時咯噔一下。情況緊急,他也沒什麽時間猶豫,招呼部下們跟著怯怯裏向南追去,同樣大喊了一聲:“給大王報仇!”


    很快,聲音傳出去,周邊的千夫長察罕等人的部隊也跟了上來,以怯怯裏為核心,一時間竟匯聚了差不多三千人馬,以哀兵之勢,緊隨著東海騎兵向南追去。其餘蒙騎也察覺到了不對,漸漸跟了上來。


    這一前一後兩支龐大的騎兵群全力衝鋒起來,聲勢驚天動地,大地都震撼起來。南方城下,不少觀戰的新兵都緊張得口舌發幹,握槍的手也出了汗。


    城頭上的範龍城眉頭一皺,沒料到失去了主帥的蒙軍還能發動這樣的衝鋒。再看看戰場,前去接應的兩個步兵營已經離開城池大約五百米了,騎兵和騎炮連還在更北邊一點,距離正在撤回的張雲飛他們還有一千五百米左右,大概還要兩三分鍾才能接引回來。


    “不行,蒙騎太多,混戰對我不利。傳令下去,讓步兵營變換空心方陣!”


    其實他還有更多的想法,比如讓騎炮連就地布陣,準備火力支援;又比如讓騎兵接引一三營回來後直接在陣後整隊,隨時準備重新出擊。但旗鼓也傳遞不了那麽複雜的命令,隻能先讓步兵變陣,然後讓前線指揮官自己隨機應變吧。


    鼓聲驟然變了節奏,前進中的步兵第一營和海軍陸戰隊第一營停了下來。原先兩個營八個連橫陣排成的一字長陣裂解開來,混入連橫陣的新兵在老兵的裹挾下,開始向左右轉向,試圖變換成兩個口字形的空心方陣。


    與此同時,孫鎮河見步兵變陣,知道陣戰的時候到了,立刻帶領騎炮連直接在步一營左側停留了下來,布置炮陣。各炮組飛快地準備著火炮,孫鎮河前後馳走著大喊道:“榴霰彈,榴霰彈,距離都看好了,趕快查表!”


    原本與騎炮連一同行進的臨時騎兵第四營和半個勇敢營沒有停留,仍然在向北疾馳著,與北方的一、三營正好相對,幾乎是要碰撞在一起,不斷起落的馬蹄濺起了滾滾煙塵,有如火星撞地球一般。


    本來路上尚有一些蒙騎試圖攔截,但看這架勢也不敢逗留了,紛紛向兩側轉移,避開這兩隊殺神再說。


    而臨四營也沒真的跟自己人撞上去,為友軍清空了前方的道路後,就向右後轉向,掉了個頭衝在了一三營前麵,如引路一般向後退去。


    此時兩個步兵營已經變陣完成,大地之上出現了兩個口字形的空心方陣,兩角相對,間隔大約有二百米,陣中的士兵前蹲後站,持槍緊張地盯著北方鋪天蓋地的騎兵群。在更南邊,第11、12兩個新兵營也開始向北靠過來。


    臨四營就從兩個方陣的中央直插過去,然後又向右轉向,漸漸停了下來。稍後,一、三營也先後從空隙中插了進來。


    蒙軍陣中,王昔剌見前方的東海騎兵避入了方陣後方,心裏發急,找到怯怯裏,大吼著問道:“怯怯裏,現在怎麽辦,還追不追了?”


    其實從東海騎兵開始撤離,到現在也就過了三分鍾而已。蒙騎雖奮起直追,速度比東海騎還快些,但畢竟晚了一步,到現在還差著幾百米,隻能看著對方逃回陣後重整隊形了。


    那麽,現在無非是三個選擇:要麽不追了,要麽闖進去,要麽繞過方陣。王昔剌心中揣摩,不追肯定是不行的,但硬闖也不合適,隻能繞過去再說了。


    但沒想到,怯怯裏卻決絕地道:“衝過去,直接衝散他們!”


    王昔剌驚道:“為何?”


    怯怯裏往南邊城牆的方向一指:“你忘了麽?再往前,東賊的火炮就能打到了,繞過去隻會被他們打散。反而直闖過去,兩軍混一起,他們就沒法下手了。”然後,他咬牙切齒地道:“這陣勢薄薄一層,後麵的馬兵也在整隊,現今正是最後的機會,不能放過!”


    “那好,我就聽你的!”王昔剌錘了錘胸口表示明白,緊接著就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中。更遠處的其它部隊聽不到直接的命令,但前麵的先鋒不停,他們也就緊跟著衝過去。


    龐大的騎兵群自然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的鋒矢陣,以磅礴之勢席卷大地,朝著南方的兩個方陣衝刷過去,然而就在這時……


    “轟轟……轟!”


    騎炮連緊急部署的幼龍炮射出了早已裝填好的榴霰彈。由於角度不太好,為了避免誤傷尚未完全入陣的友軍,他們沒有直接朝著蒙騎的前鋒開炮,而是向左偏了一點,朝他們落在後麵的右翼打去。六枚榴霰彈劃過一千米的距離,幸運地爆裂了五枚,上百枚鉛彈四射,如雨雹般散射在騎兵群中……


    雖然因為蒙軍騎兵的隊形鬆散,也就傷到了十多騎效果有限,但是近距離爆炸的聲光效果大大驚擾了他們的馬匹,使得他們的隊形更加散亂起來(本來跑起來就已經很亂了)。後麵很快又有第二輪、第三輪爆炸接踵而至,實際殺傷不多,但從落彈點開始,將蒙騎分成了前後兩部分。


    蒙軍前鋒中,怯怯裏聽見炮聲,心裏一顫,但周圍黑壓壓的都是人,他也看不清後麵的情況,隻能看見是前方方陣的左側開的炮。“無所謂,隻要衝過去,炮陣都給他們揚了!”


    在轟隆的爆炸聲中,在馬蹄卷起的揚塵下,在隊友的簇擁中,怯怯裏帶領著失去大王的蒙古鐵騎,向前方的兩個方陣直衝過去,如同黑潮席卷了大地。


    在這兩個四四方方的口字形空心方陣中,各連的士兵在軍官們的指揮下,前排下蹲,中排跨步,後排立正,三排火槍皆向外平舉,明晃晃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外麵,整個大陣有如刺蝟一般——雖說如此,但相比更正統的密集方陣,他們背後沒有依靠,隻有一堵薄薄的人牆,理應不堪一擊。可就是這看上去不堪一擊的方陣,在如潮水般湧來的蒙騎前,卻出乎意料地挺立了下來!


    “應戰!”“衝陣!”


    後方趕來的範龍城和前方的怯怯裏同時大喊了起來,不過在這幾千人的戰場上,這樣的吼聲隻能自我安慰一下,傳達不到多遠的敵方。對於防守一方的步兵來說還好,隻要站住了聽從軍官的指揮就行了,而對於進攻一方的蒙軍來說,他們就要自己決定進攻方向了。


    騎兵對付步兵,極少有直接從正麵撞過去的,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利用機動性繞到方陣的側麵或背麵再進行攻擊。而步兵方陣對付騎兵的原理也是因此而來,排成一個四四方方的陣型,全是正麵沒有側麵,就該騎兵頭疼了。


    這樣的空心方陣雖然看起來一捅就破,但是曆史上曆經大戰屢試不爽。對於一般的騎兵來說,即使隻是這樣薄薄三行甚至兩行的人牆,也很難有足夠的勇氣撞過去;而有足夠勇氣進行衝撞的騎兵無一例外都是花費大代價培養出來的精銳,用廉價的步兵換他們的命完全不虧。


    雖然怯怯裏本人是有足夠的勇氣的,但他的部下顯然並沒有。


    三百步,二百步……距離不斷接近,方陣卻始終巍然不動,明晃晃的槍尖令人心悸。


    怎麽會這樣,不應該啊,以往不是隻要做出決絕衝陣之勢,步兵就不戰而潰了嗎?


    而他們越是沉默、越是堅持不動,騎兵們的心理壓力就越來越大,終於開始有人堅持不住——這麽多明晃晃的刀子指著,難道能撞上去?


    於是,他們有的掏出騎弓開始試圖射箭擾陣,有的繼續向前前行,試圖找到大陣的弱點闖進去。而就在這時,一聲脆亮的槍響從陣中響起。


    這是營長發出的允許各連按情況開火的信號。


    “預備——”直麵第一波蒙軍騎兵的一營二連連長馮五月中尉感覺距離已經差不多了,舉起手中的長矛,然後狠狠向下一劈,同時喊出了命令:


    “放!”


    三個排從左到右依次打響了手中的火槍,幾十枚鉛彈在近距離先後傾瀉而出,一批試圖靠近拋射箭支的蒙騎紛紛落馬,僥幸逃過一劫的也被嚇到,立刻打馬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硝煙之中,不待馮五月發布新的命令,士兵們已經在排長的指揮下動作了起來。第一行蹲著的士兵將火槍向上斜舉,依然警戒著;第二行也是一樣平舉刺刀不動,隻有第三行的士兵才開始麻利地裝填起來。等第三行裝填完畢,硝煙散去,馮五月確認前方沒有危險,才讓二三行換位,第二行退回去裝填起了彈藥。


    之前蒙軍雖然反複試探,驗證了火槍的威力,但這些知識都留在高級軍官的腦子裏,基層士兵沒有親身體會,現在他們才算是初次見識。被初次見識到的火槍威力嚇到的騎兵不敢久留,運氣好的向兩側躲避,離開了這處是非之地;而還有一些運氣不好的或者膽子夠大的,仍直直衝著,然後就撞入了兩個方陣之間的空地這個無底深淵裏……


    “衝啊!”


    怯怯裏見部下們沒有按預想的那般將步兵方陣衝垮,反倒被方陣擠到了中間去,心裏涼了下來。但此時也有進無退了,他隻得再接再厲,鼓舞士氣,試圖衝過空隙,撞到南邊的東海騎兵那裏去——可是,當他接近這處如咽喉般的空隙時,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心悸,然後就見到了方陣上升起的火光、白煙並且聽到了連片的爆響,然後就見外麵的部下成片地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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