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金融手段”後,紀萍萍繼續說道:“首先,我們可以發行紙幣,這可以輕鬆解決貨幣不足的問題,不過你們懂得,紙幣玩不好就是一場災難。”


    她嚴肅地說了這句話,與會眾人不由得也慎重起來。紙幣在這個時代並不陌生,但對於現在的人來說,紙幣的缺點最多隻是貶值,而對於來自後世的股東們來說,紙幣能帶來怎樣的災難他們要清楚得多……呃,其實在座的大多數,也隻知道“經濟危機”的名詞,對於具體的機製還是一頭霧水。


    “那個……”張國慶試探地問道,“發行紙幣問題很大嗎?我們之前不是已經發過儲蓄券了嗎?”


    東海儲蓄所早就開始了發行儲蓄券的進程,目前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不少商社相關人士都願意使用這種更方便的紙券。不過,出於防範金融風險的考慮,儲蓄所到現在為止一直未進行超發,必須有實際的銅錢進賬才發出儲蓄券,總發行量甚至比存款量還小了一個數量級。


    紀萍萍搖搖頭:“儲蓄券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紙幣,隻是銅幣的兌換券。在討論紙幣的定義前,我必須先提醒各位一個基礎知識,我們是不能真正超發儲蓄券的。”


    這下不止張國慶,不少人都驚訝了:“為什麽?怎麽會?我們把儲蓄券多印一點不就行了?”


    紀萍萍繼續搖頭:“要是把雞殺了,當然有肉吃,但是蛋不就沒了?你當然可以多印,但儲蓄券是可以自由兌換成銅錢的,要是你超發得太多,儲戶拿著券來取錢,難道你能不給不成?銅錢被擠兌空了,你這個儲蓄所不就倒閉了?而儲蓄券變成廢紙,你就是再超發也沒有意義了。我們當然不可能幹這種殺雞取卵的事,儲蓄券的發行必然是有限度的,我們隻能在這個限度的‘指導’下發行特定數量的儲蓄券,所以我說我們是不能真正‘超發’儲蓄券的。”


    她這麽一說,大家就都明白了。張國慶又繼續問道:“那麽,這個‘限度’該怎麽確定呢?”


    紀萍萍在黑板上畫了幾個圈:“這跟放貸是一個道理。你有十萬存款,敢放八萬貸款出去,是因為你有足夠的信用,儲戶願意相信你,不會一窩蜂來取錢,所以你留著兩萬做準備金應付日常進出就足夠了。同理,你印儲蓄券,也得與準備金掛鉤,比例取決於儲蓄所的信用,儲戶信賴你,不經常取錢,那麽這個比例就可以低些,反之就得高些。


    呃,當然,在之前,我們的策略比較保守,儲蓄券發得比存款額還少,也就是超100%準備金,現在來看,確實可以適度降低一些,緩解錢荒。不過從長遠來看,準備金率降低到合理的水平之後,儲備券發行量就與存款額,也就是我們擁有的真正的貴金屬掛鉤了,在現在這個銅錢不斷減少的預期下,儲蓄券遠期的發行量同樣會麵臨緊縮的危機。


    除非我們發行不可兌換的完全信用紙幣,那才能擺脫貴金屬的桎梏。這就是我一開始說的‘真正’的紙幣了。當然,就算不了解定義,大家也都知道,這種不可兌換的‘紙幣’,同樣依賴於我們的信用,不可能過度超發。


    儲蓄券與紙幣,在使用表現上,看上去很像,都是一張可以當銅錢用的紙,但是在信用產生的機製上,有很大區別。儲蓄券是與貴金屬掛鉤、通過儲蓄所的可兌換保證來實現信用的,也就是‘可以換錢’;而紙幣的信用,則來自於‘可以用’,也就是必須得花的出去才行,如果我們想要發行紙幣,就必須要保證這一點。嗯,這倒不算太難,我們可以承諾,交稅、購買我們生產的商品,紙幣都可以以恒定的匯率替換銅幣使用,或者幹脆規定必須使用紙幣,那麽紙幣的信用也就可以建立起來了。”


    她說得還算簡明易懂,在座的也不是傻蛋,大多也都聽明白了,隨後熱烈地討論起來。不少人都對發行紙幣的光明未來充滿了憧憬,想象起了隨意印錢的美好生活。


    但史若雲反倒皺起了眉頭:“剛才說的,儲蓄券有準備金率可以作為發行的‘限度’,那麽紙幣的限度該從哪裏確定呢?”


    紀萍萍一愣,說道:“可以通過檢測社會的通貨膨脹率來決定紙幣的投放金額……”


    史若雲又笑了一下:“你這也太學院派了吧,我們去哪搞這種精密的統計數據?”


    紀萍萍猶豫了一下,說道:“就算不太精密也沒關係,適度的通貨膨脹也有利於經濟活躍,歐洲曆史上由於美洲金銀的大量輸入,就產生了價格革命,促進了經濟的發展,這是好事啊。”


    史若雲還是搖頭:“但是這場通脹的源頭,西班牙的手工業反而因此被摧毀了啊!”


    西班牙人發現新大陸後,從美洲運回了大量的金銀,從而使這個國家從邊陲小國一躍而成歐洲的重要角色。但是,這巨大的財富最終卻沒有幫助西班牙走上轉型的道路,反而因為錢來得太容易,導致王室不思進取,國內的高物價也摧毀了萌芽期的手工業。反倒是英國、荷蘭這樣的國家,通過給西班牙打工賺錢,推動了國內工商業的進步。


    “但這不能一概而論,我們完全可以吸取教訓,避免這樣的結果……”


    史若雲打斷了她:“還是從長計議吧。發行紙幣很容易,但發行紙幣的關鍵不是紙幣的發行,而是如何控製住紙幣的發行。這個議題可以作為一個重要項目開始研究,但是不能貿然推進。你一開始說的是‘首先’對吧,還有‘然後’呢?”


    紀萍萍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繼續說道:“……‘然後’剛才已經提過了,就是進一步發揮儲蓄券和儲蓄所的作用,實現‘信用擴張’,為市場注入流動性。”


    “流動性”,眾人琢磨著這個有些耳熟的名詞,不少人都看向了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周弘文,他之前搗鼓出來的債券項目的議題就是向市場注入流動性,現在又來,搞金融的還真是喜歡這個調調啊。


    有人忍不住問道:“‘信用擴張’是什麽意思?”


    “嗯,就是……等等,讓我想想……”紀萍萍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盡可能講個明白,“對,剛才我說了印儲蓄券和放貸很像吧,其實儲蓄券真正的作用就是提升貸款的額度,也就是所謂的信用擴張……”


    看著眾人一頭霧水的樣子,她又繼續說道:“就按剛才的例子,你吸收了十萬貫銅錢的存款,為了應對儲戶日常提款,需要留20%的準備金,那麽你能放多少出去?隻有八萬對吧?這八萬就是你的信用,錢還是那些錢,隻不過轉了一手,並沒有擴張。但是對於後世的現代銀行業來說,吸收十萬存款,20%準備金,那麽可以放出去的貸款是多少?整整五十萬!這就是信用擴張!”


    聽到五十萬的天文數字,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更多的人豎起了耳朵,側耳傾聽了起來。


    紀萍萍對這樣的效果很滿意,繼續說道:“為什麽會這樣呢?是因為銀行貸款給你的時候,不是從存款裏拿八萬給你,而是給你新建了一個儲蓄賬戶,裏麵打上八萬。這樣一來,對於銀行來說,貸款總額增長了八萬,存款總額也增長了八萬。這新增的八萬存款,扣除20%的準備金,又可以放六萬四的貸款出去……如此一直循環下去,總共可以放出十萬除以20%也就是五十萬的貸款!”


    張國慶的腦子又轉不過來了:“等等,我有些糊塗……你這是以貸款客戶貸完款之後仍然放在銀行裏完全不取出來為前提的啊,要是我貸完八萬直接全提走了,不就沒後麵的事了?”


    紀萍萍答道:“嗯,沒錯,對於單獨一家銀行來說是這樣。但是在後世銀行業已經覆蓋了生活的大部分角落的情況下,你取出的八萬貸款,不管又買了什麽東西,最終還是會流入別的銀行成為新增存款,從整個社會的角度來看,這個道理仍然是成立的。明明隻有十萬原始存款,經過銀行業的放大,最終為社會提供了五十萬的流動資金,這就是信用擴張。”


    張國慶點頭道:“哦……有些明白了,但是現在顯然不能這樣啊……等等,那和儲蓄券又有什麽關係?”


    紀萍萍說到關鍵處,精神頭都起來了:“問題就在這裏,這個信用擴張,能顯著地解決當前的錢荒問題,但是現在的原始銀行業並不能做到這一點,而儲蓄券就是一種能起到信用擴張作用的工具。舉個例子,你發放一筆貸款之後,不是給他八萬銅錢,而是給了他等麵額的儲蓄券,那麽他拿出去花了之後,總有人不會立刻把拿到的券兌換成錢,那麽儲蓄所就相當於多了一筆存款可以支配,可以發放更多的貸款……這就實現了信用擴張!


    投入到社會中而不回流的儲蓄券比例取決於社會對儲蓄所的信任程度,長遠來看應當與準備金率趨同,也就是說十萬存款、20%準備金最終可以創造五十萬的流動資金,可以說信用擴張的效果很顯著了。但這是長期效果,短期來看這個比例不會太低,不過問題不大,要是一步到位了,以後還缺少增長的餘地了呢。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現在準備金率過高,正好也提供了不小的擴張空間。”


    本來,財政係統內部討論的方案是以發行紙幣為上策,所以之前紀萍萍對備選的儲蓄券方案有所淡化,但現在既然紙幣方案被史若雲擋了,就隻能把備選案好好吹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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