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4年,1月19日,古裏。


    東海遠洋艦隊在高郎步渡過了節日氣氛濃鬱到溢出來的三新之交,好好休整遊玩了幾天。但他們好歹還記得這次的主要任務和東方還在等待他們返航的親人,於是迅速在高郎步處理了一批貨物,購買了一些以各類閃亮寶石為主的當地特產,然後便繼續西行了。


    這次他們為了節省時間,棄沿途的小港而不入,直接繞過印度次大陸最南端的科摩林角(現在還不叫這個名字),花了四天時間,到達了聞名遐邇的古港“古裏”。


    古裏港,位於印度西南沿海,也就是後世的科澤科德港,是中世紀西印度最發達的海貿中心,每年都有無數東西方商船在此匯聚,天量的財富在此瀦留和流動。


    唐人把這一帶稱作“古裏國”,又作“南毗國”或“故臨國”。此國是曆史上與中國羈絆最深的印度邦國之一,從隋朝開始,官方民間史書就不斷記錄著這個異域國度,貿易路線往來不絕,交流極為密切。


    後來鄭和下西洋,曾七次經過古裏,在此完成了巨額的交易,並將古裏國的使者帶回了中原,還讓這個國家獲得了明朝皇帝的冊封。最後,他自己就在第七次下西洋的時候在此地去世。


    而鄭和的去世,也意味著中國人在西洋上最後的輝煌終結了。當時,明朝已經施行了海禁,民船不得下海,鄭和艦隊的強盛並不能掩蓋民間海商的落寞。自此之後,中國航海事業便漸漸衰退下去,唐商也逐漸在古裏銷聲匿跡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鄭和去世大約一個甲子之後,著名的葡萄牙航海家達·伽馬繞過非洲,到達了印度,首先登陸的港口就是這個古裏,也就是經常見諸記錄的“卡利卡特”。而那時,卡利卡特尚流傳著東方龐大艦隊的傳說,但也隻剩傳說了。這座古老而繁華的港口城市,無疑見證了東方的沉淪、西方的崛起。


    而現在,有一支新的、來自於東方的艦隊到達了這裏。


    ……


    “謔……真是壯觀,這幾乎能與泉州相比了吧?真是想不到,古裏居然是這麽個好地方,難怪達……”


    展現在韓鬆麵前的,是一幅瑰麗壯觀的巨港景象:長長的大河之中,數不清的商船在裏麵停泊著;大河北岸,是連綿無邊的城市景象,雖然沒有方方正正的城牆,但也別有異域風味;街市上人頭攢動,隨處可見的寺廟之中傳來鍾鳴與吟唱之聲,即使在港口上,也能隱約聞到香料的味道。這樣一個巨大的城市,人口怕不是得以萬計,即使是幾年前的膠州也趕不上,隻有泉州這樣的貿易聖地才能與之相比!


    河港之中停泊的商船一眼望不到頭,根本清點不過來。由於印度西海岸已經是阿拉伯人的勢力範圍,因此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阿拉伯式的瘦長型三角帆船,但中式船也很常見,一般十幾艘為一組停靠在一起。當然,即使是中式船也不一定就是中國人的。還有一些之前見過的南洋式船隻,此外還有少量的第一次見過卻又有些眼熟的槳帆船,艏艉呈流暢的弧線高聳起來,有著艏斜桅和方形的軟帆——這是歐洲帆船!


    這樣的景象,讓韓鬆等人再度興奮了起來:大就意味著富,富就意味著有大錢可賺,他們在此大有可為啊!


    韓鬆立刻把汪然叫了過來:“林釗,這古裏國現在是由誰治理?本地可有什麽特別的風俗和規矩?若是要下去交易,該如何入手?”


    汪然看著古裏港的景象,也產生了一些懷念的感覺:“回提督,現在治理古裏的是南毗王,南毗王是信婆羅門教的,對外人還算不錯,尤其是我們唐人和大食人這樣白膚的,比當地國人還要更高一等。若是交易的話,直接下船尋牙人牽線便是,毋須顧慮太多。對了,我在此地也有幾家相熟的坐商,既有土人也有唐人,若是有需要,提督可喊我去幫忙。”


    韓鬆聽了會心一笑,婆羅門教四等人製度在後世可是耳熟能詳。現在的中國人並不被認為是“黃種人”或者“蒙古種人”,這是後世歐洲人發達了之後才給起的略帶貶義的說法,當然,“白人”或者“黑人”的說法也沒有,當下的人更傾向於按文明程度給人群排等級,而唐人無疑是最高等的幾種之一。在印度,唐人和阿拉伯人一般被等同於刹帝利來對待,地位比一般的平民還要高。


    汪然又繼續說道:“風俗規矩……倒也沒甚特別的,隻是得注意不能瀆神,不然會犯眾怒的。對了,當地人敬牛為神,不但不吃,連耕作都不用,任由牛在街市上到處走,所以提督須得約束部眾,莫要衝撞了那些畜牲。哦,還有,城中還居住了不少回回,他們禁食豬狗,我們自己吃倒是沒事,但若是交易宴請,也得注意。”


    韓鬆又搖了搖頭,這幫子**還真麻煩,牛也不行豬也不行,就隻能吃羊了嗎?


    “對了!”汪然想了想,似乎回憶起了什麽要緊事,又看了看南邊,“去年我在這裏的時候,聽說南毗王在和南邊的一個信回回的甚‘烏大’王起了戰事,兩國之前斷斷續續已經打了十幾年了,不知道現在是什麽……”


    “嗚——————!”


    正說著,突然河南遠處傳來了一聲長長的低沉的號角聲,隱約還有大象的嘶鳴,船上的人都嚇了一跳。


    陸地上也騷動了起來,漸漸的,有小股小股的士兵從古裏城中各處湧了出來,開始往南集結。街市上不少人也跟了過去,但看上去更像是跟著去看熱鬧的。除此之外,倒也沒產生太大的慌亂,並沒有出現常見的因兵災而逃難的場景。港口內一些戰船也敲鑼打鼓地行動了起來,先是往南岸晃了晃,又往河口的方向劃去。過了一陣子,還有大象從城外的軍營裏出現。


    汪然張嘴結舌地看著南邊,然後突然甩了自己一耳光:“呸,我這烏鴉嘴,還真打起來了啊!”


    韓鬆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但看到這副場景還是感覺有些傻眼:“這,這什麽情況,這就要打仗了?但怎麽一點緊張氣氛也沒有啊?!”


    但不管怎麽說,既然古裏城中沒亂起來,他們自恃有武力憑依,也沒太過在意,按部就班地泊入碼頭,下船尋訪起來。


    古裏港是個自由港,統治者南毗王並不征收關稅,隻對在城中設點經商的內外坐商征稅。所以港口沒有討厭的市舶司官員上來檢查,隻收取了一筆不小的停泊費,便引領艦隊泊入了一片剛剛空出來的泊位。


    這裏不愧是成熟的海貿港口,已經有了一整套服務體係。就在遠洋艦隊停泊的時候,就有一堆衣裝各異的牙人已經等在碼頭不遠處了,等到看清了船上都是黑發的唐人樣貌,一個唐人牙人便笑嗬嗬地告別同僚,帶著幾個印度隨從迎過來了。


    按慣例,狄柳蔭首先下去與他交涉。雙方言語相通,古裏的設施也比較完善,很快就敲定了合作事宜,牙人幫助狄柳蔭在碼頭附近租了一處倉庫,並且約定在接下來的幾天內帶他拜訪城中的幾家大商人。趁這個機會,狄柳蔭也趁機打聽了一下最近的戰事問題。


    原來,古裏國南毗王這些年來一直在抵抗南邊“耳那國”的烏大王。這兩家原先同是注輦國的臣子,而注輦國也就是後世通稱的“朱羅帝國”,是南印度地區一度興盛的一個大國,信奉婆羅門教,古裏、錫蘭島都曾經是它的領土,與中國也有悠久的交往史。不過近幾十年來,注輦國漸漸衰落下去,各方領主紛紛自立,原本偌大的版圖碎了一地,古裏國和耳那國這兩個邦國也獨立了出來。


    雖然曾經同朝為臣,但這兩個邦國可是世仇。耳那國地處內陸,信奉天方教,戰鬥力較強,咄咄逼人,試圖占領古裏港這個肥地獲得出海口;而古裏國信奉婆羅門教,戰鬥力就要差一些,但是守著港口財源充沛,所以能雇傭來不少悍勇之士作戰。這麽一來,兩國便算勢均力敵,一直戰了二三十年都未分勝負。隻是,近幾年古裏國漸漸落了下風,被耳那國蠶食了不少土地,雖說核心的古裏城仍然掌握著,但聽說烏大王的軍隊已經打到南邊河邊了,這不,今天就又打過來了?


    至於本地人為什麽不怕……嗬嗬,跟當時羅衛城的情況差不多,烏大王要的是收稅權,又不是商人們錢包裏的錢。反正就是做個買賣,上麵誰收稅不是收啊?所以自然不幹我事,對於即將到來的戰爭也不太害怕。


    曆史上,最終天方教的耳那國確實戰勝了婆羅門統治者,把這裏變成了一個天方教邦國,執行偏向於大食人的政策。後來與鄭和、達伽馬等人打交道的,也是耳那國烏大王的後裔,不過他們對兩股勢力有所偏向,對鄭和是笑臉以待,對達伽馬卻給了張冷臉,這也導致了葡萄牙人後來對此地執行了武力征服。


    “嗬嗬,”李濤聽完狄柳蔭帶回來的情報,輕蔑地笑了起來,“這印度人還真有意思,難怪是征服者的天堂呢,反正都是當奴才的命,誰當主子不是主子?”


    狄柳蔭搖搖頭:“也不能這麽說……關鍵是上麵的婆羅門都不把下麵的低種姓當人,下麵怎麽會與國而戰?不說這個了,你不覺得,這是我們介入古裏局勢的好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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