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年,12月27日,日本,平安京,六波羅。


    “哼哼,識時務者為俊傑啊,北條君。”


    城東的鴨川河畔,在一片火光的南六波羅居所外,騎在馬上的陳遠琪看著從中逃出來投降的臉色蒼白的北條時輔,得意地哼哼著用如此說道。


    前南六波羅探題北條時輔對他的腔調和用詞很是不忿,但也不敢多說什麽,直接把腰間的武士刀解了下來雙手奉上,低頭說道:“北條家的未來,就托付給您了!”


    陳遠琪接過刀,抬頭向東看去——前方不遠處的鬥拱建築就是聞名日本的六波羅探題居所,曾是令大半個日本都瑟瑟發抖的存在,然而此時卻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


    昨日,東海軍抵達了平安京城外,但卻並未立刻入城,而是趕赴了城東南的六波羅,將北條時輔和一幹武士堵在了裏麵。


    平安京實際上並沒有攻城的必要。它仿照長安而建,攤子鋪得極大,卻並沒有足夠的人口把裏麵填滿,城裏甚至還有大片的農田,城牆也多處年久失修而垮塌,根本算不上城池,就是個多麵漏風的篩子。不過有沒有防禦都無所謂,反正天皇本來就隻是傀儡,誰來都是好禮相迎,何必要防守呢?


    而六波羅則是幕府設置在京都的武力樞紐所在,唯一能給倒幕軍的上洛行動添麻煩的,也就隻有他們了。實際上,當北條時輔知道前方的敗狀之後,第一反應也是把武士們都召集起來,縮入六波羅防守,再尋找其他破局的辦法。


    六波羅位於城東的鴨川和北花山之間,依山靠水,是處防禦的絕佳所在,所以幕府才選了這裏作為他們的據點。然而現在,麵對擁有淺水炮艦的敵人,鴨川這道天然護城河卻成了致命缺陷,它向南一直匯入保津川,而從保津川北上的炮艦則正好在民夫的拖拽下,進入鴨川一路來到了六波羅,把大炮架到了北條時輔的眼皮子底下。


    一開始,陳遠琪通過常盤時茂給他下了勸降信,允諾隻要北條時輔投降,東海軍便可支持他成為北條家的家主,並且給他們在關西保留幾個封國。這個條件可以說是相當豐厚了,甚至考慮到當前的態勢,是過於豐厚了,之所以有這麽個條件,還是因為陳遠琪抱著一份給關西的倒幕新貴們摻沙子的意圖。不過北條時輔顯然是沒領情,依然在裏麵負隅頑抗著……然後,就吃了炮擊了。


    六波羅居所比河陽行宮的防禦力還要更差,因為裏麵大部分都是木製建築,而爆炸彈的引信又不怎麽靠譜,有一些就砸到了屋子裏麵爆炸,然後就引發了火災……很快火勢越來越大,遠遠超過了炮擊所能造成的傷害,北條時輔既被這種威能所嚇住了,又不甘心坐以待斃,便隻能出城投降了。


    日本人有一點好,那就是你真的把他打服之後,他跪得也就快。陳遠琪見北條時輔表示了臣服,哈哈一笑,說道:“放心吧,你們家的傳承不會斷絕的。”


    然後接過北條的刀,順手指向了他身後的河級炮艦以及河邊列隊的東海軍陣,又說道:“我代表東海國對你做出保證。好了,現在跟我一起上洛吧。”


    ……


    解決了最後的六波羅的問題,倒幕軍在平安京城南重整秩序,騎兵在前,步兵列隊,重裝連也象征性地拖了兩門龍吟炮,後麵還綴著倒幕軍的其他成員以及剛剛投降的常盤時茂、北條時輔和他們的少量親隨,排出了一個浩浩蕩蕩的陣勢,正式進入了這座日本文化的起源之城。


    李濤和陳遠琪兩人並排騎著馬,走在步兵縱隊的中央位置。李濤聽完陳遠琪一頓現學現賣的對於平安京的介紹,不禁皺起眉頭,指著前麵問道:“你是說,這裏就是那個‘羅生門’?”


    陳遠琪點頭道:“對的,原本是‘羅城門’,好像日本幾個大城的南大門都叫這個名字,後來傳著傳著就成了同音不同字的‘羅生門’。這名字又漸漸有了點神秘意味,說這裏‘一麵繁華、一麵淒涼’,又打仗的時候‘入門得生,出門死地’,慢慢的就成了一種‘生與死的界限’的象征,後來又被芥川龍之介寫進了小說……”


    “我不是說這個,”李濤搖了搖頭,指著前麵光禿禿的兩段城牆之前的一大片荒地,“但是這裏明明什麽門都沒有啊!這裏真的是京都的南大門嗎?”


    咳,一般來說,一座城池的南大門,都是最重要的一個門,要修建得最為壯觀豪華,甚至平時都不能開,隻有貴客到來的時候才能打開。但是平安京的南大門這裏,卻什麽都沒有……別說想象之中的壯麗大門了,就連個木柵欄都沒有,要不是知道這裏是京都,還以為到了晉西北的破敗長城邊上了呢。


    陳遠琪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說道:“呃,是這樣的,聽本地人說,這裏從他們打小記事起就這樣了。我還是回頭找宗尊他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羅城門二三百年前就塌了,之後天皇也沒錢修理,就一直放在那邊沒管……過了幾百年,能用的東西都被居民撿走了,剩下的就隻有這片荒地了。”


    李濤以手扶額:“呃,我該說什麽好,他們也真是窮得有堅持啊……”


    說話間,隊伍已經越過了“羅城門”,進入了南北縱貫整個平安京中央的朱雀大路(也是山寨自長安的名字)中。大路本身還算寬闊,隻是經年累月,沿街兩側被居民和商戶占據了不少,這時候他們也沒多害怕,還有不少人站在沿街兩側圍觀的,大概是早就習慣武家上洛了。


    進入城市中,安全工作就更重要了起來。李濤先讓隊列停了,又分出兩個線列步兵連去左右站成人牆,再找了些倒幕武士出來,讓他們和輕步兵一起去沿途街巷中排查可疑人物,之後又讓宗尊和北條家人跟緊了,這才繼續前行。


    下完命令,李濤環顧四周,又吐槽道:“這京都,貧富差距還挺大。”


    放眼望去,以朱雀大路為界,城西幾乎是一片荒涼,有不少小河、濕地還有農田,城東卻明顯要繁華得多,大部分地方都屋舍緊蹙,甚至還有些越過了東城牆擴展到鴨川沿岸的。其中,城東南和東北又不一樣,東北多是深宅大院,而東南則基本是普通的小門小戶。


    陳遠琪又開始講解道:“是這樣的,平安京又分‘左京’‘右京’兩半,左京稱‘洛陽’,右京稱‘長安’……”


    聽到這裏,李濤直接打斷道:“喲吼,他們也真夠好意思的,直接把這兩個名頭抄過來了啊?”


    陳遠琪一聳肩:“山寨就是這樣的嘛……後世不也一堆‘小香港’‘小上海’‘東方威尼斯’‘普羅旺斯公館’什麽什麽的嗎?雖然山寨看上去狂妄了些,但山寨也意味著仰慕,同時也把自己置於比原版更低一等的位置上去了。從文明活力的角度來看,能讓別人山寨也說明了自己的強大,這樣的山寨,我看是越多越好……”


    “好吧好吧,”李濤擺了擺手,“那你們一直說的那個‘上洛’,就跟這‘洛陽’的山寨名字有關吧?”


    “對,‘右京長安’地勢低窪多水患,不適合居住,所以一向荒涼。而‘左京洛陽’則更為繁華,所以‘洛陽’漸漸就成了平安京的代稱,去平安京找天皇談心就簡稱‘上洛’了。”


    “等等,”李濤又往右邊繁華地帶一指,“左京?這不是右嗎?”


    “呃,”陳遠琪咽了一下口水,“這個左右不是左西右東的左右,得從天皇的角度看,坐北朝南看過去,那就是左東右西了。”


    “行吧,”李濤對這些稀奇古怪的規矩毫無興趣,又指著北邊說道:“那麽,前麵就是天皇家了吧?難怪那麽多大院呢。我們趕緊把這勞什子‘上洛’早早搞完,然後準備迎戰下一波幕府軍吧!”


    既然如此,上洛隊伍便加快了行軍速度,快速通過了十裏長的朱雀大路,進入了大路盡頭保存完好的朱雀門,來到了平安京大內之中。


    李濤和陳遠琪並未下馬,昂首進入了朱雀門,帶東海兵列好了整齊威武的隊列,然後派倒幕軍的其他人去與朝廷交涉。


    他們隊伍中並不缺乏這樣的人才。在九州臣服的少貳氏,其本職工作就是在太宰府負責日本朝廷對外的外交工作(少貳這個姓氏就是來自於太宰府的“少貳官”),平日與朝廷多有聯係,現在這場景也正是專業對口;六波羅的兩位探題,平日裏也少不了與朝廷打交道;宗尊親王的隨從裏麵,更是有不少熟悉宮內情況的。


    有這麽多人幫忙,朝廷方麵很快給出了回應:請宗尊親王、東海軍首領和諸位倒幕功臣進殿覲見。


    “胡少校,你把外麵看好了!”李濤本來不準備進去,省得和陳遠琪一起被套住,但進來之後觀察了一下地形,發現平安京的所謂大內很是窄小,宮殿幾乎是開放式的,沒多大危險,便心癢病犯了,也決定進去看看所謂的天皇到底長了幾個頭,於是便把外麵的防務交給了胡福生。


    “是!”胡福生也不含糊,直接帶人在城內外布置了起來。


    然後,李濤、陳遠琪兩人,就在一小批全甲下馬騎兵和輕步兵還有幾名海軍的護衛下,帶著宗尊親王還有名越、少貳和其他倒幕高層的代表,又領上了北條家的兩位探題,一起進入了正殿之中。


    正殿並不大,從門口到禦座也就十步距離,一行人很快就在裏麵站定了。


    出乎李濤和陳遠琪的意料,天皇並沒搞什麽神秘主義,在他們入殿後不久,便在幾個白臉侍從的帶領下進入了殿中,坐到了禦座之上。


    兩人沒必要遵守日本的繁文縟節,但也沒必要特意做出無禮的舉動惹事生非,因此略瞟了一眼天皇的樣貌,便收回目光,挺身站直了。


    但就算隻是略瞟一眼,也足以看清很多細節了。


    當前天皇是後世所稱的龜山天皇(同中國一樣,日本的天皇稱號都是死後才加上的,在位時隻稱天皇),現在不過十五六歲大,還沒長胡子,臉圓圓的很是白嫩,身材不高,穿著一身淡紫色繡金菊花的錦袍,頭戴高帽,往禦座上正襟一坐,威嚴就立刻……沒怎麽生出來,畢竟隻是個乳臭未幹又沒什麽實權的小娃娃嘛,能有什麽威嚴?


    不過,倒幕功臣們見到天皇,當即就激動得痛哭流涕了起來。宗尊親王更是激動,在禮儀官的引領下唱了三聲“萬歲”之後,差點就要跪著撲上去……這不僅是因為上麵的天皇正是他的同父異母的親兄弟,還是因為這兩兄弟的會麵意味著倒幕的第一階段已經成功了,怎能不讓人感慨呢……雖說他一路上基本什麽也沒做啊。


    天皇長於深宮,對他這位庶兄沒多大感情,但畢竟也是沒有利益衝突的親人,見麵之後自然也有些感動的,差點就要用日語喊了出來:“阿尼……”經過旁邊一個禮儀官咳嗽一下,才想起了自己的地位,擺正了姿態,用天皇一族特有的奇異腔調拿捏著說道:“……汝安否?”


    “安,安……”宗尊親王激動地點頭回答著,但隨後就想起了自己的定位,於是嚴肅起來,俯身行禮後,用標準的京都口音日語說道:“陛下,現在北條家倒行逆施,起兵作亂,惑亂人心,實在是我日出之國前所未有的凶惡叛逆!若是放任他們如此胡作非為,恐怕將有社稷傾倒的大危機!還請陛下降下諭旨,宣布北條政村、北條時宗、金澤實時等人為叛逆,號召全天下共討之!”


    天皇對此早有預備,也沒什麽異議,點頭簡單說道:“善。著文章博士五辻長成撰旨。汝等忠良,有勞了。”


    反正他們天皇本來就是幹這個的,就算今天來的是北條時宗,要他宣布宗尊為叛逆,他也得照做,更何況情況是反過來的,對他反而有利呢?


    殿右側站立的一個長胡子文官聽聞之後,立刻出聲表示應和,看來他就是那個五辻長成了。


    陳遠琪見事情順利,便也趁機送上了禮物。


    還是東海商社特產的那幾件套,其中玻璃器是用南海石英砂製成的高品質透明玻璃,精美異常,在日本絕對是一件國寶級的嘉禮。


    天皇見了之後,先是雙眼大睜,過了一會兒便恢複了過來,用那奇怪的腔調讚許了幾句之後,便帶人拿著禮物起駕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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