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4月15日,10:59,臨安。


    “官家,你讓開,讓我砍了這個小妖精!”


    謝太後提著一把寶劍,逼向梨花帶雨的貝貴儀,但由於趙禥就攔在前麵,她又不會什麽身法,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左支右絀,遲遲砍不過去。


    趙禥臉色一片蒼白,近乎哀求地說道:“母後,何必如此!多帶一人而已,就不能饒過小貝嗎?”


    聽了這話,謝太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有你這阻攔的功夫,我們早就出城了!”


    之前,在得知東海軍開始攻城奪門的消息後,朝廷上下立刻慌亂起來——然而到了這時候他們依然爭論不休,有決意要撤離的,還有希望談和的,遲遲拿不出個辦法來。於是賈似道幹脆獨自做出了決斷,直接找到了趙禥和謝太後,要帶著他們輕裝簡從趁著東海軍尚未完全控製整個臨安城的時機從萬鬆嶺的隱秘道路出逃。


    這兩個皇室代表都是沒主意的,被他這麽一詐唬,慌亂之中也就同意了。但既然要輕裝簡從就不能帶太多人。趙禥和太後自不必說,四個皇子也是肯定要走的,而後宮之中的眾多妃嬪美人可就沒辦法了。謝太後隻打算帶上有所出的全皇後、楊淑妃和俞修容三人,其餘女眷則勒令就地自裁,以免落入東海人之手再次辱沒皇家名聲。


    而這個貝貴儀雖然也是有所出的,但是謝太後早就看她不順眼了,這次當然要趁機處理掉。可是趙禥卻很舍不得她非要帶著一起走,於是三人就這麽玩起了老鷹捉小雞,遲遲未能動身。


    正當他們堅持不下的時候,賈似道過來了。他是在外麵實在等不及,過來察看是什麽情況的,看到這副場景,當即就啼笑皆非了,隻好先打了個招呼,然後順手從旁邊的宮女手中接過繈褓中的趙晑,對三人勸道:“官家,太後,新軍已經退守和寧門了,再不動身,我們可就走不了了啊!”


    內城北有兩個城門,位於東北的東華門和位於正北的和寧門,現在東華門已經失守,隻能退到和寧門了。


    謝太後聞聲轉回頭來,趙禥趁機從地上拉起貝貴儀,直接往賈似道的方向走了過來:“對,母後,我們還是快走吧。”


    貝貴儀此時也是健步如飛,她根骨很好,比起病怏怏的趙禥來走得還快些。謝太後看他們這樣子,也是無奈了,隻好把劍一扔跟了上來:“好,好,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吧!”


    的確是是非之地了!


    也不知道朝廷這些年那麽多錢都花哪去了,東華門外上萬新軍打不過人數隻有他們一成的東海軍,連東華門都被奪了去。失了東華門,東海軍便能直闖大內,宋軍隻能依賴門內的庭院樓宇拖延一陣子,為皇室爭取撤離的時間了。好在現在和寧門尚在新軍手裏,還不至於讓東邊的東海軍沿著城牆去西便門完成包圍,但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隻能抓緊時間了。


    這幾名顯貴出門之後也不多廢話,直接與已經準備好的女眷和皇子們匯合,在少量精銳侍衛的護送下,壓低了動靜向內城西北方行去。


    皇室果然是留了後手的,這個方向真的有密道在,可以從城牆之下潛越出去。雖然這麽一走,就要拋棄皇宮之中的無數財寶和宮人了,但現在也顧不了這麽多了。


    於是,在經過了一段灰暗而憋悶的旅程之後,這行人就出現在了皇宮之外的萬鬆嶺上。


    ……


    “快,快去攙官家一把!”


    謝太後雖然自己也是氣喘籲籲的,但還是支使自己身邊所剩不多的兩個太監去攙扶不遠處的趙禥。


    他們逃出生天後,不敢直接去平坦的官道上走,怕被東海軍發現,就進了山林裏穿行著。萬鬆嶺不算多麽陡峭,但畢竟是有坡度的,這些人都是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在這種山路上沒走幾步就體力不支了,隻是憑著求生欲和侍衛的攙扶在走。


    謝太後年紀大了又是女流,在這群弱人中也算是最弱的一批,但沒想到趙禥比她還弱,走著走著臉都白了,由貝貴儀和一個太監架著,仍然走不動步子。這看得謝太後心急,趕緊又派了人去幫忙。


    兩個太監走過去,接過了貝貴儀的位子繼續攙著趙禥向上爬。貝貴儀被搶了工作,淚光汪汪的,回頭又想過來攙扶謝太後,被她一手揮開,緊接著又想去幫幾個姐姐的忙,仍然被嫌棄,最後沒辦法隻能去把黑黑的趙晑抱在懷裏,一邊哄著一邊在隊伍的邊緣走著。


    “哇……嗚啊!”


    但是沒想到,本來已經睡著了的趙晑在回到母親的懷抱後醒了過來,或許是因為周圍陌生的環境把他嚇著了,一下子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尖銳的哭聲與靜謐的山林格格不入,立刻就傳出了一大段距離去,北邊的高處甚至驚起了一片飛鳥。而眾人聽到這哭聲,也一下子就慌了神,侍衛和妃嬪回頭望了過來,謝太後更是直接斥責道:“妖孽,你在做什麽,快,快讓他別哭了!”


    貝貴儀也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趕緊搖著兒子哄道:“好寶寶,不要哭……乖,乖乖。”


    她的母愛是不可置疑的,不過自從生產之後,兒子一直由奶媽照顧著,她實際上沒什麽育兒經驗,怎麽哄孩子也不停,反而聲音更大了。沒辦法,剛才的宮女隻好把趙晑接了回去,輕柔地搖起來,但還是沒什麽效果,哭聲依然響亮。


    “怎麽回事?”賈似道也聞聲走了過來,他現在也累得夠嗆,但比起宮廷眾人還是強些。相比身累,他更是心累,乖乖,這是逃命啊,你們怎麽淨搞些幺蛾子出來?


    他看了一眼嚎哭中的趙晑,很是不爽,又回頭看了看前方一副鬼樣的趙禥,正盤算著要不要讓官家學一回劉玄德,突然身後有侍衛就把刀拔了出來——這當然不是要對他不利,而是因為發現了敵情!


    “不好!太師,南邊有動靜!”


    賈似道嚇得立刻轉過了頭去,果然南邊的林子中有悉悉索索的動靜,然後不待他做出什麽反應,提著火槍的東海花衣精兵就出現了!


    “不好了,快跑啊!”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總之皇族們也不喊累了,拚死拚活往外逃去。賈似道自然也立刻寒毛倒豎,不過他畢竟是見過世麵的,此時沒有像女眷們那麽慌張,而是先命一部分侍衛們擋在前麵,然後一個箭步就向趙禥竄去,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山上跑:“官家,快走!”


    “走?”趙禥此時已經累得頭暈目眩心率過速低血糖意識不清了,甚至沒意識到現在是個什麽狀況,“累死……朕……慢點……”


    “官家,慢不得了啊,老臣得罪……”


    賈似道現在腎上腺素暴增,在侍衛的助力下,硬是拉著趙禥向上走了好幾大步,可是走著走著,怎麽越來越沉了?


    他轉頭往趙禥那一看,頓時嚇了個魂飛魄散——趙禥被他拉著猛然運動之後,居然一口氣沒上來,翻白眼暈過去了!


    趙禥登基後一直沉迷酒色,十年來身體已經完全被掏空,縱使沒有這破檔子事,明年也該去見列祖列宗了。而今天這緊張而勞累的逃亡過程,無疑更加劇了他所剩無幾的生命的燃燒速度,現在已經完全油盡燈枯了!


    “皇天在上!這可如何了得!”賈似道嚇得把趙禥的手甩了開去,而後者這下失去了支撐,更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了。這官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他手上出了事,這豈不是跳進西湖也洗不清了?


    如果換了個人,可能就此嚇傻了,可賈似道是誰啊?在短暫的暈眩過後,他立刻醒悟了過來,霍光、曹操、史彌遠等前輩在這一刻靈魂附體,使他毅然衝向了皇子們,隨手搶過一個就帶著貼身侍衛們頭也不回地向西北方逃去,末了還順口喊了一句:“賊人弑君啦!”


    ……


    “什麽,他說什麽?”王雷少尉剛一腳將一名侍衛踹倒,就聽見了前方的喊聲,“我沒聽錯吧,弑君?我連君都還沒見著呢!”


    但不管怎麽說,場麵隨著這一聲喊而瞬間混亂起來。


    聞聲追來的山地步兵們麵麵相覷,怕惹禍上身而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耽擱了寶貴的時機;宮女和太監們四散奔逃,更使得他們無所適從,不知道該逮誰。太後和妃嬪們趴到了趙禥的身上慟哭起來,呃,這倒是讓東海兵認出了他們的主要目標,但麵對再凶殘的敵人都不在話下的他們現在對著一群啼哭的女人卻沒辦法了——呃,這時候該怎麽辦,難道上去直接把她們綁了?


    正當他們不知所措之時,已經哭過一場的楊淑妃突然站了起來,看著王雷等人恨恨地大喊一聲:“賊人,你們不得好死!”然後便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把小刀,作勢就要朝胸口紮去。


    “你幹嘛啊!”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反而讓王雷醒悟過來,立刻將手中的步槍朝她投擲了過去。


    這六七斤的重物砸在身上,當即讓楊淑妃痛了個夠嗆,但也打飛了她手中的小刀,保住了她的性命。


    不過這還沒完。繼楊淑妃之後,全皇後和俞修容兩人也掏出了刀,隻是她們的意誌沒有那麽堅決,遲遲沒有捅下去。而謝太後則往楊淑妃的方向摸了過去,試圖撿起她遺落的刀再度幫她保住名節。


    王雷歎了一口氣,吩咐部下去周圍盡可能把逃散的宮人捉回來,然後順手從倒地的侍衛身上摘下刀鞘,拿著走到幾名貴婦麵前,說了一聲“得罪了”,然後接二連三把她們的手打腫,絕了她們自盡的手段。


    “賊人!”謝太後看著他恨恨地說道,“她們都是天子之女,若是非禮會遭天譴的!”


    王雷看著她苦笑道:“老太太……呃,看樣子您就是太後吧?真是失禮了。您可真是多慮了,我們東海軍紀律嚴明,可做不了那檔子事。而且說到底,你們幹嘛要逃呢?我們本來也不會拿你們怎麽樣啊……”


    謝太後一愣,又轉頭看向四周,身邊的這十多名怪異的東海兵雖然在不斷將宮人捉回來,但看樣子確實沒什麽輕浮的意思。她稍有放心,可還是悲痛無比,看向地上的趙禥:“可是你們將我兒都害死了,你們這是要償……”她剛想說幾句狠話,但又想到不能激怒他們,於是硬生生止住了。


    王雷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趙禥,瞬間也嚇了一跳:這就是皇帝?呃,有胡子而且年紀也像,應該就是他了……可是現在他倒在地上,臉色死青,雙眼翻白,嘴有白沫,這是已經不行了啊!


    王雷就是再沒政治敏感度,這時候也立刻膽寒起來——雖然皇帝不是他殺的,但卻是在他追擊的過程中死的,這可真是黃泥沾褲襠了,怎麽都跟自己脫不開幹係了啊!


    這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啊!


    說著說著,謝太後等人又痛哭了起來。王雷現在是真沒辦法了,隻能先放信號召更多人過來,又派人回去報信,然後尷尬地指著旁邊幾個小孩子安慰她們道:“呃,太後你們先別哭了,兒子沒了,不還有孫子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這隻是一句隨口的安慰話,聽在四女耳中卻像威脅一樣——難不成若是不配合,皇子公主們的安全就沒保障了?


    所以,她們當即母性發作,也不哭哭啼啼了,一齊跑過去保護起自己的兒孫來。而這時她們才發現情況不好。


    謝太後摸了一遍三個小孫子,然後焦急地環顧四周:“晑兒呢?還有那個小賤人呢?……等等,賈相又去哪了?”


    ……


    另一邊,和寧門外。


    “張將軍,我軍敬你是條漢子,現在你們大勢已去,再抵抗也沒有意義了,趕緊放下武器下城吧,我們首長一定以禮相待!”一個大嗓門的東海士兵如此對城樓上的張世傑喊道。


    而張世傑果不其然斷然拒絕了他的勸降:“我張世傑受祿於宋,方有今日,爾等亂臣賊子,想過此門,除非從我屍首上踏過去才成!”


    後麵的林宇聽到了他的回答,不禁歎了一口氣。


    如果有的選的話,他是真不想對上張世傑這個人的,不但是因為敬佩他的氣節,還是因為他真的很能打——在他的指揮下,宋軍雖弱,卻給東海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之前在東華門外,雖然東海軍很容易就打贏了人數更多的宋軍,但那更多是由於武器裝備的代差。東華門既破,按傳統戰爭的觀念,這座城就算該拿下了,但沒想到宋軍退入東華門後的樓宇區域後,由於張世傑堅決組織了抵抗,事情就遲遲得不到解決。


    在複雜的城市環境中,線膛槍的射程優勢被抹除,宋軍藏身在建築中打起了冷槍,簡直防不勝防。而派遣小股部隊進入建築進行掃蕩的話,更是不免被埋伏在裏麵的宋軍打個冷不丁,甚至還發生過一整個班被屋子裏的大內高手團滅的慘劇。進入巷戰沒多久,林宇的手下就產生了五十多個傷亡,比前三天加起來都多!


    這逼得他不得不冒著誤傷的風險呼叫江上的燎原級玩起了超越射擊,把東華門後的巷區用高爆彈洗了一遍,才將宋軍驅逐出去。之後一隊東海軍才得以推進到了和寧門後,與城北的友軍配合,對上麵的張世傑完成了包圍。


    現在張世傑已經窮途末路,不過林宇仍不願意就這麽在無謂的內戰中消耗掉這位名將,還是派人去先試著勸降。但現在時間緊急,既然無果,那也隻能……


    “報告!”


    林宇正要下令開始進攻,突然幾名山地步兵匆匆從西而來,找到了他,然後將西邊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什麽,你們捉住皇帝和太後了?太好……什麽,皇帝他!”


    他還沒來得及享受勝利的喜悅,就立刻如墜冰窟,這可大事不妙了啊!


    他當然不會因此去追究王雷他們,但他比普通士兵看的遠得多。雖然趙禥的死並非東海人所為,但這年頭又沒攝像機全程直播,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了?


    就是事後東海人再怎麽用力辯解,在外人看來,事實也是再清晰不過了:東海軍進攻皇城,然後官家就死了,你說他是自己猝死的,說出去誰信啊?


    這下子可真是跳進錢塘江也洗不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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