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元年,6月27日,靖安府。


    靖安府,本桂州,因當年趙構登基前曾在桂州出鎮而在後來升為靜江府。西宋南遷後,定靜江府為新的行在,改稱靖安府。


    二十年前的景定年間,蒙宋大戰,兀良哈繞行西南,長驅直入南宋腹地。戰後朝廷痛定思痛,決定整頓西南防務,當時的靜江府便是重中之重。經過十四年的營造,到鹹淳八年(共和2113),新的城池終於完全落成。它位於漓江西岸獨秀峰之下,連山靠水,風景秀麗,同時城防強悍。


    靖安朝廷南遷之後,正好接手這座完整的新城,省卻了許多麻煩。


    身處靖安府城中,抬頭便可看到城東七星山和城北獨秀峰的秀麗景色,若是沿著山路登上去,更是可見曆年文人騷客留下的眾多摩崖石刻,其中一句多年前廣西提刑王正功留下的“桂林山水甲天下”更是為人稱道、世代傳承。


    如今正值盛夏,靖安府也是炎熱難耐。城北皇城中,一處小亭子內,右丞相章鑒一邊被侍女扇著風,一邊看向不遠處的殿門——搞什麽呢,怎麽這麽慢?


    過了許久之後,終於有一名太監從殿中出來,過來向他通報道:“丞相,久等了,官家和太後已經好了,宣您進去呢。”


    終於好了,章鑒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道:“我這就進去。”


    他從石桌上拿起一杯涼茶,不敢多喝,以免待會兒尿急失儀,隻啜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然後就跟著太監走進了殿去。


    殿內,小皇帝趙晑穿著一身寬大的紅袍,無精打采地坐在禦座上,見章鑒過來,才按照一向被訓練的禮儀坐直了身子。他旁邊的副座上,貝太後穿著一身深紫色的絲衣,麵部用薄紗罩住,板板正正地坐著。


    章鑒進來剛行禮問過好,貝太後就迫不及待地取過一份報紙,問道:“章丞相今日來是所為何事,可是南寧那邊有消息了?”


    南寧府的留夢炎等人雖然攔截了驛路,但靖安府卻並非對這個消息一無所知,呃,因為19日刺殺事件剛發生,20日報紙上就把消息爆出來了!


    這沒辦法,靖安府作為西宋“行在”,自然也是被夏國滲透過的——也不能說滲透,他們是明著派駐外交官和商站的,西宋朝廷作為小邦,自然沒法抗拒。有商站自然就有無線電,因此靖安府雖地處內陸,消息卻格外靈通,天下大事基本都能在第一時間得知,倒也方便了。


    留守靖安的章鑒等西宋大員得知此事之後,自然震驚無比,焦頭爛額,緊急聚議商量應對之策。但議了半天也沒個主意,隻能上秉官家和貝太後,聽取他們的意見。


    身為皇帝的趙晑和貝太後理論上擁有靖安朝廷的最高權力,可趙晑年幼不知事,貝太後對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心知肚明,這幾年來一直低調行事,除了朝會典禮露個麵,其餘時間都放手讓賈似道和朝廷官員們自行其是。


    但賈似道出事後朝政驟然生變,大員們誰也沒有足夠的威望出頭,這時候皇室的權威作為一顆重要砝碼就又值錢起來了。


    貝太後久居深宮,也拿不出什麽建設性意見來,但她長了個心眼,沒有任憑章鑒施為,而是堅持要求把河內府的阮思聰、南寧府的留夢炎、梧州的範文虎、衡州的黃萬石等封疆大吏召集回來,一同議事。


    章鑒等人隻得聽命行事——然後這時候才發現情況不對,廣南到靖安的驛路再慢四日也該到了,可一直到24日都遲遲未至,這麽大的事絕對不該啊,到底是什麽情況?於是他們就主動派使者過去,查探出了什麽事。


    現在章鑒找過來,難道是有消息了?


    章鑒在椅子上坐下來,歎了一口氣,道:“事態不妙,太後心中先有所預備。不妙之事有二,一是,南寧製置使留漢輔造反了!”


    “什麽?”貝太後驚叫了出來,“留製置他身居要職,為何要造反?”


    章鑒在朝中一向是老好人,誰也不得罪——但他畢竟是右丞相啊,差一步就位極人臣了!能是真正的好人嗎?


    實際上留夢炎籠絡人心整軍什麽的隻是為了造勢,試圖以勢迫使章鑒退位、自己上位,沒打算真打一場內戰。但剛有點風聲傳過來,章鑒就明白他在打什麽主意了,然後當然不會任由他完成布局,肯定得利用自己離皇帝近的優勢給他多上點眼藥。這不,就直接送他一頂“造反”的帽子了。


    倒也不算錯。


    現在章鑒做出一副悲憤的表情,道:“誰知呢,當下驛路被留漢輔截斷,消息不通,隻有隻言片語傳回來。或有說是臨安偽朝許了諾要他鬧事的,或有說是安南餘孽與他約定互為兄弟之國的,總之眾說紛紜,甚至還有說是夏人在背後支持的……”


    “啊?!”前麵還好,但當聽到“夏人支持”的時候,貝太後不由得驚叫了出來。


    開玩笑呢,東宋和安南人再鬧也就那樣,要是夏國插手過來,直接支持留夢炎,那就真的萬劫不複了啊!


    “竟是夏人支持?那可如何是好?”


    章鑒趕緊安慰道:“不,不,隻是捕風捉影,我已經去東昌坊問過華夏國的莫大使了,他們並沒有支持留漢輔的意思。”


    “這就好,就好……”貝太後鬆了一口氣,然後又嚴肅起來,“即便不是夏國,那也不能輕視啊!沒想到官家和賈相一向厚待留漢輔,其人卻如此忘恩負義,真是無恥!……章丞相可有應對之策?”


    “南寧製置司兼管軍、政,既有不少人馬,又能糧草自足,很是棘手……”章鑒沉默了一會兒,一直等到貝太後都有些焦急了,才開口道:“但畢竟留漢輔手下的戰兵不多,更多的是收服的土兵,雖也悍勇,但堂堂之陣是敵不過新軍的。隻要召回廣南的阮將軍、梧州的範將軍,兩軍夾擊,便可破了留賊之局。”


    貝太後喜道:“既然如此,那便快召兩位將軍出征吧!”


    章鑒做出猶豫的表情:“便就難在這裏了,驛路沿水而行,若想通知兩位將軍,便要自南寧府的地界上過,八成會被攔住啊!”


    “啊?那怎麽辦?”貝太後又慌了。


    章鑒擰著眉頭道:“為今之計,要麽派出猛士,自偏路潛越過去,送去調令,但這肯定曠日持久,不知得用多少日。要麽……就得委托華夏國莫大使,請他們用電報送信,再設法說服二位將軍……”


    貝太後疑慮道:“這樣一來,不會將軍政內情泄露給夏人嗎?”


    章鑒道:“確實有這個可能,所以樞密院很有爭議,未能達成意見。”說完,他抬頭看了貝太後一眼,神情不言而喻,是在等她拿個決斷。


    貝太後又猶豫了起來,她雖不問政事,但宮中消息也通暢,基本常識可是有的。華夏國所圖不小,必有一統之誌,將來必定會對靖安府下手,如今求助他們,雖能解一時之困,但真的好麽?


    她還是搖了搖頭:“此舉隱患太大……留製置即便造反,一時也沒法打過來,還是先設法從別的路途去與兩位將軍聯絡吧。”


    章鑒有些意外,沒想到她這麽有主見,正欲再勸說一通,門外卻突然傳來喧嘩聲。


    他們回頭一看,便見樞密院同知夏士林正在外麵焦急地等待著,一名太監跑過來通報,貝太後見狀不敢輕慢,連忙將他喚了進來。


    夏士林匆匆走進殿中,對太後行禮,又對章鑒略一拱手,上前附耳說了一句什麽話。


    章鑒一驚,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冷汗直冒。


    貝太後見狀,關切地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麽?”


    章鑒看了看夏士林,又對貝太後道:“當讓太後知道……北邊來的消息,衡州有事,偽朝攻過來了!”


    靜江府往東北過了靈渠是永州,再往東北是衡州,當初兩個朝廷相爭,衡州就落入了西宋之手。然而現在東宋又趁著西宋自顧不暇的機會打過來了!


    貝太後感覺胸口發悶,連忙問道:“等等,偽朝怎麽會來得這麽快?即便是趁虛而入,可我們知道賈相出事都沒多少時日吧!”


    夏士林答道:“詳情還不知道,隻收到了衡州的告急文書。但大致也猜得出來,我們是從報紙上得知雲屯事變的,他們自然也知了,不會比我們更晚……前不久,江西的文宋瑞向西出兵,湖南潭州的李叔章也整軍備戰,預備攻取嶽州。而李叔章早就與衡州的黃安撫有怨,若是收到消息後直接把手下的兵將向南派到衡州去,那算算時日也正是現在了。”


    貝太後直感眩暈:“這是趁火打劫啊!他們不是喊著要收複鄂州驅除韃虜麽,怎麽先對我們下手了?”


    章鑒歎道:“當年黃安撫與李叔章爭衡州,李叔章棋差一招,退到了潭州去,必定是滿腹怨懣的。現在得了報複的機會,又怎麽會放過呢?”


    貝太後急了,你這滿朝歡,怎麽為敵人說話呢?但又不好直接發作,於是隻能抬聲問道:“過去的恩怨就不要提了,眼下他們可打過來了,該怎麽辦呢?”


    章鑒和夏士林相互看了一眼,又互相比起了手勢,指頭上上下下。


    最後章鑒轉回來,對貝太後一拱手,道:“衡州無險可守,而偽朝軍多年備戰,兵精糧廣,我軍若要堅守,即便能守住,也得投入大量兵力不可,損耗不菲。既然如此,不若就派人去與李叔章商談一番,與他要些錢糧,我們撤出衡州,退到永州。”


    什麽,衡州人口稅賦可不少,這還沒怎麽著呢,就要將大好地盤讓出去了,真是晦氣啊!


    貝太後問道:“就這麽退了?這不是長他人誌氣麽?”


    夏士林上前一步道:“雖退,卻是以退為進。永州群山環繞,易於防守,就不用駐那麽多兵了,正好撤到靖安府來,充實戍衛兵力。在阮範兩位將軍一時到不了的情形下,能多點兵總是好的,說不定單憑靖安府得兵力,就鎮壓了南寧的叛亂,那反而更好。”


    貝太後感覺心中發堵,可她又提不出什麽建設性意見來,隻得道:“此事著樞密院署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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