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九月二十六,晴,百事皆宜。


    進入九月。小公主的夭折帶來的悲傷總算過去了一些。


    緊接著一件事提上了日程。那就是朱由校唯一的弟弟朱由檢的封王一事。


    此事是七月間,張國公上書提議的。朱由校同意後就吩咐讓禮部擬封號,準備封王事宜。


    禮部給呈了幾個封號上來。朱由校挑了信字。張嫣此前並沒見過朱由檢幾次。而且寥寥幾麵都是家宴之類的場合。


    印象裏那是個挺秀氣的半大少年。總是低著頭不怎麽愛說話。


    朱由校倒是挺喜歡這個弟弟的,有空的時候會昭他去乾清宮敘敘話。


    對於這次封王,他就挺重視,還很給這個唯一的弟弟優待。為此特意命工部於京城選址興建信王府,其規模規格都比一般的藩邸大很多。


    而張嫣卻對朱由檢始終有點不放心。畢竟曆史上接了朱由校的班的是他。可是,看著跟在朱由校身邊靦腆的清秀少年。張嫣怎麽也想象不出來,他會為了這個風雨飄搖的江山謀害自己的親哥哥!


    不過,人不可貌相,這人心隔肚皮。張嫣對此心裏到底還是存了幾分防備在。


    封王大典結束。朱由校領著弟弟回了乾清宮。張嫣看著兄弟兩人一前一後進來。趕緊吩咐王體乾擺膳。


    這古代的禮儀實在繁瑣。張嫣先前看禮部呈上來的封王儀式流程就覺得頭大。


    如今隻有13歲,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朱由檢白天頂著大太陽這麽折騰了一整天。這會兒肚子絕對餓的咕咕叫了。


    三人用過了膳。朱由校拉著自己弟弟,還要敘話。朱由檢卻極有眼色的主動告辭離開了。


    天色已晚,張嫣這個嫂子也在。他實在不好意思多留!


    人走了。張嫣上前拍拍朱由校的肩。兩人坐下,張嫣忍不住問他:“阿檢以後就是信王了,你給他封地定在哪了?”


    朱由校端起茶邊品邊道:“阿儉還年幼,再說朕就剩這一個弟弟,也舍不得他太早離京。就藩一事不急,等過幾年大婚以後再說!”


    張嫣對此沒有發表意見。過了一會兒,轉而說道:“聽說工部給阿儉修的信王府快完工了。我作為皇嫂,那信王府的玻璃窗就由我給出吧!就當做賀阿儉喬喬之喜。”


    朱由校轉頭看向張嫣,打量了一番。笑著調侃,“寶珠今兒個真大方!挺有長嫂為母的樣子的啊!”


    張嫣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我什麽時候不大方了?”


    朱由校趕緊上前給捋毛,哄道:“我說錯了,咱們寶珠是最慷慨大方的人!”


    張嫣做出小人得誌的樣子點點頭。笑著睨他:“你知道就好!”


    朱由校見她這樣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


    張嫣卻沒再和他逗趣,隻慢條斯理的在一邊泡了一壺龍井。等朱由校笑完了,遞給他一杯。正經道:“今天我見皇弟阿儉的歲俸供給,找來太祖祖訓看了看。有幾點想不明白的能不能問問你?”


    朱由校不明所以的看著張嫣,點頭示意讓她問。


    張嫣開口第一個問題卻是:“校哥兒,你有算過宗室現在有多少人嗎?”


    朱由校搖搖頭,反問道:“寶珠怎麽想起問這個來了?”


    張嫣鄭重道:“那是因為,我看明皇祖訓裏麵規定:宗室都是世襲罔替。從太祖建國到如今也有兩百多年了,這宗室人數現在應該特別特別多吧!”


    朱由校聞言,皺眉想了想道:“我雖不知宗室如今確切人數,可皇爺爺時期好像有做過統計。當時約有十幾萬人吧!”


    張嫣聽了,麵上不免有些驚訝。然後說道:“那這麽多的人,親王年俸萬石,郡王兩千石,鎮國將軍千石,輔國將軍八百石,奉國將軍六百石,鎮國中尉四百石,輔國中尉三百石,奉國中尉兩百石。一年給宗室的俸祿怕就是個天文數字吧!”


    朱由校順著這思路一想,好像是太費錢了點。可那些人怎麽說也是皇室後人,不養著也說不過去。再加上早年為了限製藩王造反,規定了宗室人員什麽也不能做,隻能老實做一個富貴閑人!


    如果再連錢都舍不得給,那豈不是逼著人搞事情嗎?


    所以,朱由校雖有些心疼每年花去的巨額賦稅。但也隻心疼心疼罷了!


    不到萬不得已,他並沒有想過去動宗室的錢袋子。


    張嫣不知他的顧慮。見朱由校隻皺了皺眉頭,並沒有其它話說。急了!


    “校哥兒,國庫年年虧空。先前連軍餉都出不起,可宗室每年都要花那麽多銀子!你就沒想過,這筆費用若是拿去養兵,那什麽後金,什麽土司就不足為患了嗎?”


    朱由校伸手撫了撫張嫣的鬢發,笑著安撫她。


    “寶珠,你不懂!宗室靡費,可這情況也不是一兩天了。如今造成國庫空虛的問題可不僅僅是這個願因。這裏麵道道可太多了!就算我狠狠心,直接裁撤了這幫子親戚。省下來的銀子放到這漏的跟篩子一樣的國庫裏。過不了多久,神不知鬼不覺的就不知道花到哪去了。朕得罪了所有的宗室,還落得個刻薄寡恩的名聲。對時局卻起不到什麽作用的!”


    張嫣聽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隻不過宗室製度造成的影響,可不單單是花錢太多這一方麵!


    如今大明要想避免滅亡。走向強國之路,需要的改革更是方方麵麵的!


    她整理整理思路,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道:“校哥兒你在文華殿也學史。你們有沒有探討過曆代王朝覆滅的原因啊?”


    朱由校雖不解,但也正色回她道:“自三皇五帝開始,堯舜禹禪讓,為當世明君聖人所為。後夏桀暴戾,商湯昏聵,周王室失人心,毀於諸侯。秦無道被推翻。漢朝外戚禍國。晉朝得位不正,引狼入室。隋朝滅於楊廣荒淫無能。唐朝李隆基因楊妃紅顏禍水。宋朝雖文風鼎盛但徽宗誤國,後又偏安一隅再加上疏於練兵最後被元所滅。”


    張嫣笑笑反駁,“我不這麽覺得,舜即堯位。將堯囚禁至死,還流放了舜的兒子丹朱。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像史記記載那樣。親父繼母屢屢要陷他於死地,他還既往不咎。況且他次次竟然都能死裏逃生!而禹的父親治水不力被處死,然後禹再接著治水。在死亡的脅迫下,曆經十三年,過家門而不敢入。後繼承了殺父仇人舜的位子。這裏麵的彎彎繞實在太值得人玩味兒了!”


    剛說到這兒,對麵的朱由校震驚了。看上去一副三觀重塑的樣子。


    張嫣潤潤嗓子連著道:“夏桀暴戾可能是真,可他的妃子妹喜後來失寵勾結商湯造反也不是假的。商紂就比較冤了,他派兵鎮壓四處諸侯。妲己不過一小部落首領所獻,有寵也不可能影響大局!可周武王趁紂王派了大軍征討東夷後方空虛,趁虛而入!紂王無奈派了奴隸上戰場打了那場牧野之戰。奴隸臨陣倒戈,紂王一敗塗地。到了周呢?則是成也分封,敗也分封。”


    朱由校忍不住打斷張嫣,反駁道:“寶珠你如此說臆測的太多。史書可沒有這樣記載的!”


    張嫣無奈扶額,“校哥兒你登基快兩年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很多事情史書記載的,能公之於眾的部分真的就是事情真相嗎?大家都是人,推已及人。你怎麽還會那麽相信史書上的記載呢?再加上好多人還講究為尊者諱,那許多曆史事件就更不靠譜了!很多都是美化過的,誰信誰傻!”


    朱由校還是有點無法相信。


    張嫣便又給他舉例子:“舜那屢次死裏逃生的離奇經曆就不說了。後世說商紂建了一鹿台,號稱千丈。我的皇帝陛下!你自己想想。這麽高的鹿台今日要建,都尚有難度。何況兩千多年前的殷商!而且,據說他造鹿台是為享樂。可那麽高的地方,每天上下跟爬山似的。他腦子進水了?一日三遍的爬山享樂呢!編這個的人一點都沒考慮過實用性就想當然的按自己的臆想來寫。簡直假的要命!”


    朱由校這下,雖然還是覺得這說法太離經叛道,可又覺得好像確實有些道理。不免追問:“那寶珠你覺得王朝興衰是因為什麽?”


    張嫣組織了組織語言,說道:“這麽多年來,經濟、文化、生產力都在發展。然後根據曆朝曆代的情況和國策不同,導致各代出現的問題也不同!”


    朱由校來了興致,做出願聞其詳的手勢。


    張嫣微笑道:“單從製度來講,周呢?實行分封製。後來證明這製度不行。春秋戰國時期諸侯林立,互相征伐。周便亡了。到了秦,嬴政就試著推廣郡縣製。隻是,當時六國貴族不甘心,秦的各種政策又太過強硬激起了六國遺民的反抗之心。最後秦二世而亡!漢劉邦就吸取前人教訓,分封郡縣並存。後來爆發了八王之亂。這就證明了分封確實不行!你看後世但凡分封的總要鬧出點亂子來。”


    朱由校聞言插話道:“可一家子人,一個做了一國之君。總不好讓其他子孫連口湯都喝不上吧!”


    張嫣道:“也沒說讓薄待這些皇室子孫啊!咱太祖定的規矩就挺好,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隻可惜太祖世襲罔替這條有點問題。你看這兩百多年時間,宗室人數從太祖時期的幾十人到了如今十幾萬。如若再任其發展下去,不出三十年大明絕對就養不起這麽些皇親國戚了。”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可卻實在沒有什麽好辦法,即能讓他裁撤了宗室又不會被罵的太狠。然後這省下的賦稅還不會被神不知鬼不覺的貪掉。避免讓他出力不討好!


    張嫣沒注意到他的心思,繼續往更深處給朱由校剖析道:“除了這些不同製度在王朝末期凸顯的種種弊端。其實還有一點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底層百姓!就像荀子那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多朝代末年都會出現農民起義。咱們太祖不就是這樣立國的嗎?”


    朱由校被這話吸引,忍不住道:“是唐魏征所言嗎?”


    張嫣笑笑:“我的看法與魏征略有不同!百姓確實是水,船卻是朝廷。而皇帝更像是是握槳的人。這三者之間有種微妙的平衡!”


    朱由校不解:“此言何意?”


    張嫣直白道:“就像晉時,王與馬共天下!後來隋唐為了遏製世家從而開創科舉。到了宋時,就成了與世大夫共治天下了!帝王權柄在握,可治理偌大一個帝國總要尋些幫手。這些幫手一開始周天子和漢高祖劉邦覺得自己兄弟兒子可靠。後來發現藩王比起做事更喜歡謀反。”


    “後來三國亂世,世家大族通過政治投資獲得了話語權。皇帝也覺得這些人比較好用,最起碼他們要想造反名不正言不順啊!不過曹家一不小心讓司馬氏撿了漏!既然這世家危險,皇帝的幫手就換成了寒門。他們沒有底蘊,隻能依附皇權當帝王手裏的刀。這可比世家好使喚多了!”


    “可惜這寒門經過幾代經營崛起後,就成了新的權貴世家。宋朝便因此吃了虧,皇帝做起事來照樣束手束腳。比如宋仁宗,他想改革不就被守舊派打壓了下來嗎?對此,咱們太祖呢?就想出了個新辦法。撤了相權!直接由皇帝對應六部,百官們沒有一個領頭老大。各部之間互相製約自然就不足為患了。”


    “隻可惜接任的人並不是個個都能像太祖一樣強幹。於是慢慢就有了內閣、司禮監等等。再到如今,內閣都能幹出一年內兩次封還執奏的事兒了!而在這麽長時間的演變之中呢!”


    “百姓是水,皇帝是拿槳劃著朝廷這艘船的船夫。開始劃得人有力,船也輕。自然就行的又穩又快!後來換了人,這有的人力氣大,有的人力氣小。力氣小的人不但揮不動槳,更做不到修補年久失修開始漏水的船。慢慢的時間久了,就算換上了力氣大的人,也劃不動到處漏水的船了!”


    朱由校聽完,怔怔然不知說什麽好。他好像醍醐灌頂一樣懂了好多東西。可又和自己之前的所知所想完全相悖。使得他天人交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張嫣沒再吭聲。隻靜靜喝茶。讓朱由校自己想清楚這些事的道理。反正能說的她都說盡了。


    好一會兒,朱由校伸手握住張嫣的的手。定定看著她的眼中,恍然若有光。


    “寶珠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嗎?”


    張嫣訕訕笑了,其實這都是她跳出時代局限。靠現代的見識和閱曆,才能理解到這種地步。於是開口道:“校哥兒忘了?去年七夕我說自己幼時做過一個夢。這些都是夢裏高人指點的!”


    朱由校恍然大悟,然後又問:“那漏水的船劃不動怎麽辦?”


    張嫣回他:“這船出了問題,與其拚命劃不如先修船!”


    “修船?”


    張嫣頷首道:“沒錯!修船。現在這船大致分為兩個部分。朝臣和勳貴宗室!朝臣官商勾結,貪贓枉法。就比如五月的京師大旱,北京城的幾家糧店就大肆哄抬糧價,發國難財。為此不惜逼得百姓賣兒賣女賣地。沒了土地,官府稅收減少不說。這些流民又很容易鬧事。那土匪,起義軍基本上不都是流民組成的嗎?”


    “至於勳貴宗室也是同樣的道理。出了亂子,朝廷出兵出錢鎮壓,國庫就是在這樣惡性循環之下越來越空。最後等到朝廷沒錢養兵也收不上稅的時候。農民起義壓不住,內憂外患之下也隻能無力回天了。這些貪官汙吏和欺壓百姓、大肆圈地的勳貴就是造成船漏水的朽木!”


    朱由校急了。“寶珠就別兜圈子了。你既然這樣說了,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化解這困局!”


    張嫣:“是,我是有些想法!不過,就像曆史上那些改革家一樣。動百官勳貴的口中食,勢必會遭到嚴重的反撲。校哥兒,你有心理準備嗎?王安石的前車之鑒,妾可看著呢!”


    朱由校隻默然了一瞬,就斬釘截鐵的說:“朕有!”


    張嫣看著他,相信他的確下了決心。低低一笑,安撫的拍拍朱由校的手。


    “對上那些老狐狸就得比誰更臉厚心黑不講理。而且時局也沒那麽嚴重!若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其實也不像曆史上那麽凶險!”


    朱由校被張嫣這一插科打諢把先前的凝重氣氛都給搞沒了。他無奈的搖搖頭也笑了。


    張嫣這才又道:“首先呢,就是安全問題!咱們要掌握一隻絕對聽話的武力。錦衣衛本來是不二之選。可是我聽說這一代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在任將近四十年了。和朝中官員關係好像還可以。如此這錦衣衛就不當用了!咱們最好是自己招募,養一批精兵出來。”


    “接著呢,就可以對官僚和宗室下手了。咱們慢慢讓他們把土地吐出來,還給百姓。接著是改革科舉、稅務,廢除八股文,加重科舉中時政、農桑、水利的比例!選出一批幹吏,整肅官場風氣。免得像眼下百官讀了那麽多聖賢書,卻隻會空談誤國。等到解決了這些,咱們再動兵製!到時候收複遼東,富國強兵指日可待!”


    朱由校定定看著張嫣侃侃而談,眼中滿是驚歎。隻覺自家皇後不能立身朝堂實為一場憾事!


    接下來,張嫣把明華學堂、食為天、武堂練精兵種種都對朱由校和盤托出。而且對宗室勳貴這塊朽木張嫣也提出了個好法子解決。兩人細細商量後,敲定了計劃。隻待戰事稍歇,做好準備就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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