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年,四月二十六。晴,大風。


    城門口,一輛青布破馬車已經侯在那兒等了許久。


    直到太陽快落山了,天邊一片火燒一般絢爛的晚霞出現。


    那馬車裏的人,才在遠遠望見一隊被押著的犯人過來時,伸手撩開門簾,下了馬車。


    隻見這馬車上等了這麽久的人竟是鄭邦國!


    他今日沒穿官服,隻著一身灰褐色的直裰,頭戴網巾。目光複雜的看向,那群人犯裏的宋金良。


    宋金良之前確實被刑具折騰的太狠。養了這些天,走路還是一拐一拐的。


    他見鄭邦國等在這兒,頓了一下。身後押送的衙役見了,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


    罵道:“還以為自己是戶部的大老爺呢?再敢偷懶磨蹭,小心爺爺的拳頭!”


    鄭邦國見了,側臉示意身後的管事上前交涉。自己又進了馬車。


    鄭管事緊跑兩步過去,一伸手給了那獄卒一錠銀子。然後施禮道:“吾是戶部鄭侍郎的管家。這宋金良往日曾於我有恩。他要離京了,我想送送。可否行個方便?”


    那衙役聽了,把手裏的銀錠放嘴裏一咬,頓時樂得眉開眼笑。


    他掂了掂銀子,笑著道:“方便方便,這點空子哪能沒有!”


    說完,他卸了宋金良和其他犯人串在一起的枷鎖。把人交給了鄭管事!


    宋金良不聲不響的隨著鄭管事到了馬車前。


    馬車簾子一掀,鄭邦國示意讓宋金良上來。


    宋金良定定看著他,開口道:“你我什麽時候有這般交情了?”


    鄭邦國一曬,淡淡道:“宋兄,景莊!你我不說這共事多年,當初更是同年。如今你離京,自當相送!”


    宋金良遲疑了一下,最後到底還是上了馬車。


    馬車上備了幾碟小菜,一壺好酒。


    兩人對視一眼,還無話,宋金良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鄭邦國:“怎麽樣?上好的秋露白!”


    宋金良回味了一下,又到了一杯,放到鼻子嗅嗅。苦笑道:“記得當年金榜題名,意氣風發。當時咱們在酒樓見到這種酒,酒香醉人呐!可一問小兒銀子,這麽一小壺就要幾十兩。這囊中羞澀,無奈隻得忍痛離去。”


    鄭邦國回想當年,笑笑道:“當時我還對鄭兄說,等咱們授了官,我請宋兄喝這酒喝個夠!”


    宋金良苦笑,“是啊!你是說請我喝酒來著!可後來怎麽沒下文了呢!”


    鄭邦國:“誰他娘知道,當官的俸祿竟隻那麽一點!花的卻那麽多,請客送禮加孝敬。除去吃喝用度,過得反而越來越窮。哪還敢提請你喝這上好的秋露白!”


    宋金良笑得越發苦了,“是啊!官越當越窮。後來,為了不窮。這官隻能當的越來越虧心。”


    鄭邦國沒再接話。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光了酒。宋金良一抹嘴,大笑道:“痛快!今日這酒就當你兌現當年的承諾了。”


    鄭邦國複雜道:“景莊,那日大殿之上。我沒別的法子,隻能全推給你。你不該把耀亭牽扯進來的——”


    宋金良忽的回頭大聲道:“鄭永叔!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態?這麽多年,我不幹淨!你又好到哪去!既然如今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可你呢?選了皇後!真是人以群分,那女人跟你一樣時不時心軟犯蠢。”


    鄭邦國沒有說話。


    宋金良繼續實力嘲諷:“你為眼前之利做了叛徒,眼下日子怕是不好過吧!皇後一去詔獄我就看出來了,她沒害過人。這樣的人,根本做不到威脅我的那些事情。我隻要熬過那些刑罰,便能安全脫身。”


    鄭邦國低聲道:“萬一,你猜錯了呢?”


    宋金良:“錯就錯吧!投了她就是個死路。賭一把才有機會活!為什麽不堵?”


    鄭邦國扭頭看向天邊那如錦似霞的火燒雲。艱難道:“如果賭注另一邊放的別的。我一定賭!可是妻兒,我輸不起!”


    宋金良大笑:“所以你賣了你自己!我就說人心不狠,站不穩。永叔,我在邊關看著。看你以後會是什麽下場!”


    鄭邦國沒再說話。宋金良一撩門簾下去了。回到隊伍中,一隊犯人踏上了這長達幾十條的路程。


    而城門外的小樹林裏,此刻也停著一輛低調的馬車。馬車旁邊,一個錦衣衛在那和馬車裏的人交談。


    須臾片刻,一隻細致的手探出來。接著,細眉淡眼的俏佳人把頭也探了出來。赫然竟是黃家最後一任兒媳,孟氏。


    孟氏忐忑的開口問:“那些真相不會有人發現吧!不會有人跟著我們吧!”


    錦衣衛沒回答。


    她無奈,隻能瑟瑟縮回頭去。把頭埋在懷裏自言自語道:“都過去了!什麽都過去了!不會有人知道我和自己公爹有私。背這汙名的是那個倒黴女人。”


    是的,真正和黃永昌不清白的是孟氏。黃維德確實懷疑過自己第二任夫人。所以變本加厲的把人直接掐死了。


    而孟氏一進門,發現生存環境竟如此險惡。


    那天晚上她麵臨生死一線。一時害怕躲去了公爹院子。


    而在這個家裏,黃維德作為獨生子,早被母親,奶奶寵歪了。他若殺人,她們就給他遞刀。以至於除了他爹,還真沒人能鎮的住他。


    接著便發生了,她說的那件烏龍事。


    此事後,孟氏被送到莊子上,嚴密保護加看守起來。


    黃維德氣的發狂,卻也隻能隔三差五就闖進去毆打她一番。所以這些年,她是在黃永昌的庇護下苟活著。


    不管怎樣,活著!隻要能活著就好!


    孟氏心想。


    而後馬車平穩又輕快的行駛到大路上。須臾,駕車的錦衣衛叫了她一聲。


    孟氏連忙探身出去,然後隻見一把雪亮的刀鋒穿透她的肚腹。隨即劇痛襲來!倒地時,孟氏心想:她隻求活著,怎麽活著就這麽難!


    殺了人以後,錦衣衛把孟氏的屍身拖下來。然後拿出鐵鍬,在這荒郊野外開始挖坑。


    畫麵轉換,此刻的張嫣剛剛吃過晚膳。她例行公事的喝過安胎藥。然後托著下巴,問朱由校:“這回,要不是那個孟氏。咱還真不好揪黃永昌這個老狐狸。他這行事不留尾巴的習慣咋養出來的?也虧得那個孟氏竟沒被他先處理掉。對了,今天要送她離開,校哥你說,她一個人能過好嗎?”


    朱由校眼神閃爍了一下,含糊道:“能吧!”


    說完,他趕緊岔開了話題。兩人聊了點別的,然後睡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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