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回宮,沒見著朱由校。


    問了陳永安。他回道:“今日萬歲,昭了戶部大人到乾清宮議事。聽說從辰時便開始了。中午留了三位大人飯,如今快酉時了還沒議完呢!”


    張嫣聽了這話,心知朱由校是動了改革賦稅的主意。不過,這真正要想實施起來絕對不容易!


    從既得利益集團嘴裏搶肉吃,不但講究方法,還隱隱帶著幾分危險性!


    可朱由校叫來鄭邦國商量這事兒?


    張嫣想說:別說一天,一個月估計都出不來什麽成效!


    說白了,鄭邦國那人缺乏曆史上那些改革家的銳意進取。不跟那些成功的比,就說宋朝時改革失敗的王安石!鄭邦國比起人家來,才幹也差的遠!


    她想了一會兒,跑去廚房弄了幾碟朱由校喜歡的點心,並上今天,她出宮親手摘的蓮子做的湯,提上去了乾清宮。


    到乾清宮的時候,朱由校的奶娘奉聖夫人,正在那苦口婆心的勸說朱由校用晚膳,可惜被朱由校無情給拒了。然後他還把人請出了屋子。


    張嫣見狀,卻腳步沒停,施施然直接往裏闖。


    外麵侍立的幾位公公們,比如王體乾、魏忠賢、宋晉……


    幾人猶豫了一下,沒有一個上前來攔人的。


    奉聖夫人客氏見這情形。她腳步一邁,上前擋住張嫣道:“皇後這是要做什麽?聖上勤政,為了議事晚飯都不用了。娘娘就體諒體諒皇上吧!持寵而嬌可不好——”


    張嫣聽了這話,沒跟她計較。她頓住腳步,不往裏進了。反倒揚聲叫了一聲“校哥兒!”


    朱由校此刻正沒頭緒,和鄭邦國討論了一天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他聽見張嫣的聲音,一時想到張嫣也許有法子。喜出望外應了一聲,讓她快進來。


    聽見這話,客氏臉色徒然變得很難看。張嫣沒理她,一側身繞過她,往裏去了。


    進了乾清宮,她隨意的就跟在自己宮裏一樣。見了朱由校也像民間夫妻那般相處。別說行禮了,張嫣一上來,先是嗔怪的瞪了朱由校一眼。


    然後,上前把手裏提著的食盒,放到桌子上打開。


    先是招呼那三個上了年紀的來用點。然後,盛了一碗蓮子羹,遞給朱由校。


    嘴裏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不吃飽肚子,怎麽想得出辦法呢?”


    朱由校無奈的看著她,最後還是妥協了。伸手接過那碗蓮子羹,喝了。隨後也墊了幾塊點心。


    隻是他剛吃完,便追問張嫣:“鐵這東西,我知道。寶珠你剛才說的鋼是什麽?”


    張嫣支支吾吾道:“鋼就是鐵經過淬煉,鍛造出的更堅固的東西。”


    好在他也沒有深究,隻這麽一問,便任由張嫣,把這個問題給含糊過去了。


    不過,這次張嫣暗自在心裏告誡自己:以後不能再這麽口不遮攔了。馬腳漏多了,遲早有一天她要兜不住的。


    好在,沒一會兒。那三個老頭子也都吃好了。張嫣叫來人又上了茶。


    大家喝了茶,才又重新落座。


    再次討論起這戶部賦稅改革的事來。


    張嫣聽了一會兒,大致明白了現在問題的關鍵。


    明朝從建國伊始,就是以農為本的農業大國。太祖朱元璋甚至承諾永不加賦!


    其實建國之處也還好,畢竟剛經過一場轟轟烈烈的起義,建立起新的國家。


    大量赤貧農民,殺了不少舊貴族。通過這種手段均了貧富。大量的土地回到農民們手中。


    這樣,即使稅收不多。但基本盤大,花銷少啊!如此收支大致平衡,新王朝便度過了一段很愉快的迅猛發展時期。


    後來,大家發現事情不妙了。首先土地兼並開始,明明每年都在開荒。可土地始終保持建國初的基礎數字,後來甚至開始日益減少!


    其次,國家的開支增加!宗室膨脹、百官中飽私囊,再加上邊關屯田製崩潰,造成的大量軍費開支。


    戶部一算賬,哎呀媽呀!怎麽欠了這麽多。從此開始了拆東牆,補西牆的日子!


    後來,這拆來拆去也玩不轉了。即將崩盤的時候,張首輔實行一條鞭法。給國庫大大增加了收入。


    但是,一條鞭法隻是將各州縣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合並征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


    最多也就簡化了稅製,方便征收稅款。同時增加了官員貪汙的難度,並沒有真正解決問題。


    所以,到了大明軍費開支繼續增加,土地兼並加劇,大家也破解了作弊貪汙的難度的今天。這玩意也就失去了效用。


    當然,也不能說沒作用了。最起碼官員們要征兵餉可就方便省事多了!


    可張嫣覺得,一旦征兵餉征出大量流民,這流民增加造成賦稅減少,賦稅減少就不得不加征兵餉。


    等到造成了這樣的惡性循環,估計大明也就距離亡國不遠了。


    所以土地賦稅改革是當務之急!隻是怎麽改,還是要慎重!


    鄭邦國這個老狐狸,口口聲聲都在說問題,說難度。問到解決方法了,就長歎一聲,用“難辦”兩個字打發了朱由校。


    其餘兩個侍郎,也緊緊跟著尚書大人的步調走。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說了不少,連一句有用的都沒有。


    眼看朱由校臉色越來越難看,情緒也漸漸浮躁。張嫣輕笑一聲,打斷了鄭邦國的廢話連篇。


    她開口道:“鄭大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立場?”


    鄭邦國頓住話語,停了一下。才回道:“臣確實是想不出比一條鞭法更好的政策了啊!”


    張嫣:“你在這偷換概念糊弄誰呢?一條鞭法是個好政策,簡化稅製,方便征收稅款。要你再想個更好的來,是在難為你。可聖上是要你改革收稅方法,弄來個更方便的嗎?聖上明明是問你,有沒有方法增加國庫收入!”


    “增加稅收和收稅更方便完全沒有衝突!你擱這兒含含糊糊的糊弄誰呢?”


    鄭邦國聽張嫣一針見血,指出了問題所在。頓時啞口無言!


    朱由校見狀,冷笑一聲,抄起茶盞砸了個粉碎。


    鄭邦國和其他兩人見狀,連忙起身跪下請罪。


    張嫣見好就收,上前扶起三人。笑眯眯道:“當然幾位剛才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而改革要施行,也離不開你們三位。隻要你們真正理解了聖上的意思就行了!哎,怎麽還跪著?趕緊起來吧!”


    張嫣和朱由校這一出,紅臉白臉唱的。三人接下來,頓時老實了!


    等再次討論起來。鄭邦國不在打哈哈了。他直至要害,提出一個極其明顯,但所有人,如同視而不見一樣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恰恰就是,因為高效的收稅方式:一條鞭法,帶來的弊端。


    因為把所有賦稅合並征收銀兩。百姓收了糧食,往往集體賣糧。這便造成糧價大幅度下跌。而納稅時間一過,糧價又會大幅度上漲。


    而這個過程中,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府,都因這一漲一跌,造成了無形的大額損失。


    而得利的,卻隻有大糧商和投機倒把的商戶。


    麵對這些人,稅科司局所征收的稅率又極低,甚至到了接近於無的地步。


    如此,每年朝廷賦稅便於無形之中蒸發極大一部分。


    張嫣聽了,一想還真是。


    可如今如果廢止一條鞭法顯然不現實。那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呢?


    張嫣腦子一轉想到了,現代時豬肉價格走高,國家采用投放儲存豬肉來解決問題。


    如今這糧價不是也可采用這辦法嗎?


    可誰知張嫣剛開口,便被鄭邦國懟了回來。


    原來大明朝不是不曾做糧食儲備。早從建國開始。太祖皇帝便在天下各地建立糧倉。隻不過隨著時間推移,能征收的糧食越來越少。


    而各地本來儲存的滿滿的糧倉也越來越空。如此到了萬曆時期,麵對這種現象,首輔張居正才痛下決心施行一條鞭法。


    一邊丈量土地,一邊折合銀兩征稅。再配合各種手段填充糧倉。這才慢慢恢複了些早年氣象。


    隻可惜,後來張居正死後。一條鞭法隻剩下折合銀兩征稅。如今那些糧倉又成了跑老鼠的空地方。


    張嫣聽完這些來龍去脈,一時半會也無法下決心,這以後究竟如何收稅!


    朱由校自然也是一籌莫展。


    於是這五個人隻能相對而坐,麵麵相覷發著一樣的愁。


    尋思來尋思去,過了好一會兒。


    張嫣才在心裏有了大致的主意。她覺得,不管繼續行使一條鞭法,還是恢複舊法都有利有弊。都需要一些補充條款來進行改進。


    但考慮到行使一條鞭法,眾人已經習慣了它的便捷。一旦恢複舊法,阻力相對更大。張嫣便比較傾向於,在一條鞭法的基礎上進行一些改進。


    比如增加丈量土地的頻率,並且做到數據的一定準確度。比如,以後堅決廢掉賞賜土地的惡習。所有犯事官員或奪爵的宗親勳貴,抄沒的田產按市場價,提供給貧民百姓認購。若有人冒名頂替或借機囤地的以百倍罰之。


    這個想法一出張嫣之口,便得到了鄭邦國的高度認可。


    不過針對市場價波動這個問題。張嫣還是提議恢複那些糧倉儲備。


    不過,不是收了稅銀再去買糧。而是先拿出一筆銀子,在農民們賤價賣糧時,大量買入。


    而後,在糧價走高後,大量拋售。從而起到平衡糧價的作用。


    當然,這種操作中還可以買多賣少。從而慢慢把糧食儲備給積攢出來。為打仗和各地的災荒做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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