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祖宅內,張老太正在張老漢耳邊喋喋不休數落秋雲的不是,依舊是那些嚼爛的罪名,不尊老,沒規矩,狂妄無禮等。秋夢和張林間或添油加醋幾句。


    另邊張奇忙著哄黃氏消氣,嘴中甜言蜜語不斷,黃氏背過身,手拿花生去逗小幺兒,並不搭理張奇的討好。


    秋雲出現在門口時,張老太像突然被人掐住嗓子,湊在張老漢耳邊的半邊身子,咻的坐正,慌忙端起桌上菊花茶碗蓋住臉假意飲水,從碗內拔出眼睛,暗暗去打量秋雲從容而來的身影。


    黃氏也停下與幺兒嬉鬧左躲右閃的手,銳利眼神追隨少女身軀,仿佛要將她綁起來。張春海趁機抓住娘親手裏花生,歡呼著跑到一邊與哥哥分享。


    任數道眼刀紮在自己身上,秋雲依舊淡然無恙從院中跨過門檻走入堂屋內。


    她就站在那裏,如雪壓青鬆,風摧竹枝,任你雨打風吹,也不改本質堅韌。


    沉著的氣勢首先便讓張老太敗下陣來,又為黃氏的怒氣上了道鎖,令她不敢過分囂張。


    而張林已躲在老太太身後,秋夢低頭回她娘親身邊,手中帕子快擠出水來。


    秋雲依禮先向張老漢和張老太問好,又一一向其餘長輩招呼,向眾人大方介紹背後的江一流:“這位是我朋友,來家中過年。”她眼睛落到黃氏臉上:“四嬸和秋夢妹妹是見過的。”


    漠視她臉上諸多變幻,有不甘有鄙夷有懼意,當然最多的還是憤怒。


    “見過是見過,是名不正言不順住在你店裏,和秋月拉拉扯扯那位跑堂的吧。”黃氏冷笑道。


    “四嬸是是否該重新向舅爺討教下名不正言不順的含義,糾正下言辭,再說,和秋月是否拉扯不清楚,但很明顯,那天在店中有許多人親眼見證一流是如何拉住扯住四嬸和三妹。”秋雲擋下欲向前的江一流:“若是不記得下次可以找程夫人幫您回憶下。”


    黃氏和秋夢臉上均起變化,看向秋雲的眼神意味不明,實在想不到這小賤人怎會知道她們與程夫人相交的事兒。並非事不能見人,而是她此等低賤身份怎能識得程夫人。


    秋雲將她倆神情看在眼中,笑道:“不知道四嬸和程夫人交好到哪一步?有沒有去過程府,逗弄過夫人門梁下那隻美麗的藍鵲,真是金貴無比,喝的是清泉水,吃的是珍珠米,叫起來,聲兒就如珍珠落玉盤般悅耳動聽。”她目光轉到秋夢身上:“他們程府令人稱絕的事兒和人太多,但冠絕其上的卻是程府年紀輕輕的少爺,那位飄如遊雲,矯如驚龍的程公子,不知道程夫人有沒有將這位天之驕子引薦與你們認識呢?或許有幸還能結出別的緣分也說不定。”她眉目含笑繼續道:“說起來,上次你們也見過他,為了幫四叔的事兒,曾有過一麵之緣,我倒是得幸與程公子攀上些交情,若程夫人未幫忙牽線,我記起四嬸吩咐過要照顧照顧自家妹子,興許我可以做四嬸投石問路的那塊小石子,自是不辭辛勞的。”


    畫餅誰不會,不餓的人聽見別人許他珍饈美饌,也要心動上兩分。


    更何況秋雲剛提起程淵,秋夢腦海中已馬上浮現程那位公子的俊逸身姿。


    而黃氏聽秋雲如數家珍細說程府人和物,已經毫無疑心,她也記起程淵通身不凡的氣度,絕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的男孩兒,而在張奇被騙一事上,也得虧他送了秋雲個人情,才能追回大部分銀錢。她已經徹底相信秋雲的話,程家何等富貴不用探究,但秋雲和那公子的交情絕非一般。


    又掃了眼她身後的江一流,記起那天在店中秋雲所稱的洛公子和那位口舌刁鑽的小丫頭。江一流不說了,不知哪裏來的強人一身功夫,而另外兩位打扮派頭均不菲,也是頗有來頭。


    想到秋雲身邊圍繞的這些能人,不知她是上輩子積了德還是燒光下輩子的福,黃氏心裏漸漸的湧上些恨意和酸意。


    但她麵上反而掛出笑,顯出講和的意思:“是不是真的啊,雲丫頭可別打趣你四嬸和妹子,四嬸要當真的。你們小姑娘家家的,我說早該玩兒到一塊,你妹妹常年在家窩著學規矩做針線的,我生怕把她養蔫了,難得你做姐姐的能想到這茬,那你三妹。”黃氏將紅霞滿頰的秋夢推倒前頭:“就拜托你了,下次玩的時候一定的記得叫上你妹子。”


    既然不能動手,那就用“糖衣炮彈”,這一招對付貪心的人,秋雲至今未失過手。她現在立刻就清楚,對於黃氏而言,挨在臉上的巴掌和丟失的尊嚴都不算什麽,為了攀龍附鳳的目的,她可以隨時曲意逢迎。


    這樣很好,有所求就有束縛,有束縛就有弱點,這種水平的對手簡直不值一提。


    而另一位不堪一擊的張老太和張林更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張老太的茶碗直到秋雲和黃氏講完話仍未放下。


    眼見秋雲暫時解決完黃氏這個“難題”將眼掃她這邊,她立刻故作鎮定的放下碗,卻不想茶水灑在身上弄的狼狽不堪,忙找帕子去擦。


    秋雲隻做不見,從袖中掏出個紅包,恭恭敬敬遞到張老太麵前:“奶,昨天過來時沒見著您。”這顯然是扯謊,昨兒張老太在臥室內摔箱蓋的動靜,足以蓋過一串二踢腳,秋雲麵不改色:“不能重爺輕奶,做孫女的該有的禮數一分也少不的,這是我代爹爹孝敬您老人家的,希望您長命百歲,萬事如意。”


    張老太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兒,這是如夜叉惡鬼般拿刀堵人的大孫女,她覺得像在做夢,但眼前通紅的大紅包,又讓她驚醒,恐怕在夢裏也沒這等好事,她逐漸動搖之前對秋雲的排名,吳金鳳成功奪的最不能惹榜首。


    卻聽秋雲又道:“希望能沾沾爺和奶的福氣,保佑孫女一年諸事平平安安順順暢暢,店中別有滋事口角,我身後這位小哥,出手沒個輕重,就怕他惹事兒。”說完悠悠歎口氣。


    張老太頓時覺的這個紅包,就如她聽過的故事裏,犯人處決前最後一餐總是大魚大肉伺候,感情這不是孝敬她,這是威脅她。


    她不敢接紅包,側頭向老伴求助,可相伴幾十年的孩他爹顯然沒有接收到,正滿臉祥和的看著秋雲,對她的一舉一動頗為讚賞,露出從去年到今年頭個暢快的笑容。


    “奶奶這是嫌孫女給的少了嗎?怎麽都不接。”秋雲皺眉道。


    張老漢立刻轉向正擠眉弄眼的老妻,不悅道:“怎麽回事,頭回有人孝敬你,傻了啊,盡往外敗錢反不曉得接錢了。”


    “爺,我奶是高興呢。”秋雲笑吟吟的看著張老太,真心實意的再次向前遞了遞紅包,從她指尖距離可見,那紅包著實不少。


    張老太咽了口氣,僵著手臂接下紅包,連正眼都不敢去瞧秋雲。


    又惹的張老漢不喜,想說道兩句,想起新年當頭,便收了埋怨,對秋雲樂道:“咋隻見你,你爹和小的兩個呢?還有你姑?”秋雲答道:“妹妹們就在後頭,爹和三姑晚些來,三姑說,怕來早了惹奶眼。”拿眼睛去瞅張老太,見她木著麵龐,想反駁又不敢的樣子莫名好笑。張老漢斥道:“誰今兒敢找不快,就休怪老子使棒子攆出去。”鼓眼環視一周屋內已到的眾人,掃到秋雲後頭的江一流,這才想起還有位客人,便道:“這位小哥是你請的客人,也該受我們禮待,秋雲可別怠慢人家。”笑著對江一流道:“小哥隻把這當自己家,別拘束該吃吃該喝喝,千萬別客氣。”


    江一流還在回味秋雲將“難題”逐個攻破的懷柔手段,暗中對秋雲姐肅然起敬。冷不丁聽到張老漢的好意,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回過神,他當然歡喜:“老爺爺,您真是大善人,你放心,我早就當秋雲姐和三姑一家人了,不用老爺爺您囑咐,我保證吃好玩兒好,就怕老爺爺嫌我太過隨意。”


    “那哪會。”張老漢鼓眼道,旋即又笑:“你們娃兒家就是要活潑些,過年就是的熱熱鬧鬧的。”


    他話音剛落,秋雲沒攔住,江一流已翻出門去,在院裏連翻一圈跟頭,踢翻雞食盆,踩扁一窩綠蔥,並差點撞到從門口進來的劉氏一幹人等。


    張奇家兩個兒子把門口隻叫好,跟看戲似的。


    秋雲望向張老漢,見他僵著臉,牙差點沒驚掉,喃喃道:“這孩怕不是猴變得,咋恁能翻呢?”又垂頭歎息:“可惜了才發的蔥,翠生生的。”


    江一流渾然不覺,興高采烈的隨劉氏她們進屋,甩開跟上來的兩小子,對秋月比手畫腳道:“爺爺家院子比你家大,我跟頭都翻的灑脫些,免得束手束腳。”


    老爺子和秋雲對視眼,滿臉嫌棄的別開頭。


    再過了會兒張楓和張勇也到了,張楓扶著他哥,先和張老漢問好,輪到張老太時停滯片刻,勉強道:“娘,身子最近可還好?”張老太原就略後悔當初將張楓趕走,又受張老漢約束,從喉嚨裏釀出個嗯字,悄悄去看女兒,見她精氣神比以往都要好,仿佛還年輕些,又囉嗦道:“你別成日困在灶頭上,打鐵趁熱,趕緊找戶人家,還能抱個兒子,待過了年,你隨我去秦婆子家讓她幫你看看。”


    秦婆子村裏頭的牙婆,做拉媒接生又占卜通靈,頗有些名頭。


    張楓悶頭應下不再多言。


    張老太欲和張勇說兩句,他卻已被秋雲扶到椅上坐好,隻顧和張老漢問答,並不把她放在眼裏,心裏憋屈,又拿喬張致,不去招呼他。


    秋雲數了數屋內的人,除了劉氏和張楓去了灶間,並不見大姑一家,便開口問道:“爺,我大姑呢?”


    張老漢斷開和張勇的話頭,沉吟道:“今兒不說這個,回頭我自會來你們家講明白。”


    秋雲心頭湧上些不好的感覺,大姑爺估計已到藥石無靈的地步,否則大姑不會受辱後到現在都不找她麻煩。


    不知道她又在憋著什麽主意,多半是不好的主意,隻要不燒到自己家人身上,秋雲想,那便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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