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攜回家。


    屋中血跡和碎碗殘片皆打掃一空,秋月嘴角微微發腫。秋雲見江一流比她還急,便讓他倆待在在堂內說話。去灶間與張楓商議所謀之事。


    張楓聽完疑道:“何必麻煩,咋不直接找他廚子?”秋雲搖頭:“姑,咱們不能壞了名聲,撬人牆角畢竟不美,而且我不喜歡打沒把握的仗。”張楓知道秋雲做事穩妥得當,不再質疑。


    秋雲幫她理理頭發:“今日救姑的好人您可記得長相。”張楓點頭:“常坐裏頭那桌,愛吃核桃肉和牛肉,總叫碟蘿卜幹。”秋雲進門便見立的相當周正又格格不入的凳子,聽完秋月描述頓覺這是位可結交的能人,便道:“下次再來,咱們好好謝謝人家。”張楓點頭:“你不說,我也記牢這事兒。”


    秋雲望案桌放的豬頭肉笑:“咱們今兒就吃這個,反正送來的,不要白不要。”張楓白她眼:“就你心大。”秋雲打簾回笑:“我不是心大,是嘴饞,姑,我看好你哦。”手做刀狀:“把它當劉屠夫,咱們烹了他。”逗的張楓心情稍霽。


    張氏鹵菜館一條大街上,有家迎客菜館,在洛縣已有二十幾年生意,瞿老東家過世後,現為瞿少東家,可這瞿少東家是個不務正業又愛尋花問柳之人,心未生在產業上。迎客菜館老招牌生意日漸蕭條,他不怪自己經營不善,隻怨秋雲搶食,早就暗中想撬張楓過去,知道她們是一家親戚,恨尋道無門,劉屠夫的出現簡直如場及時雨。


    他尋思找幾個潑皮無賴前去鹵菜館鬧事,劉屠夫趁機英雄救美與張楓重修舊好,任你血緣親情也怕夫妻離間,張楓就算不為己用,也別為秋雲用。隻等著挖了秋雲牆角,扳倒張氏鹵菜館,重振迎客菜館名頭。


    秋雲卻先他一步而發,伴做男裝,和江一流大搖大擺坐在他家館中。這瞿少東家不是在外喝酒,就是在樓裏作樂,鮮在鋪中。隻得個掌櫃和幾個夥計倚桌打瞌睡。


    秋雲兩人先點了壺茶水,又叫幾樣菜。


    菜上的倒快,但擺盤的桌子不甚潔淨,秋雲招呼夥計重新擦拭。夥計臉拉的如秋雲殺了他爹娘,胡亂抹幾下,將抹布往肩頭一甩,那家夥,抖落的灰又全歸到菜裏。


    秋雲嚐了口菜,手藝頗為不錯,她早就聽說迎客菜館的大廚是瞿老東家從前的徒弟,得了瞿老東家真傳,今日一嚐,果非浪得虛名。


    但她裝出副難以下咽的模樣,帕子裹了嘴頭的菜扔地上,咋呼道:“這做的豬食吧!”聲音格外響,預計裏頭廚房能聽見。旁邊幾位夥計充耳未聞,尊尊泥菩薩。秋雲又嚐筷,啐道:“狗都嫌!”倒是掌櫃的從櫃台下懶洋洋問了句:“客官不是想不付錢吧?”秋雲拍桌道:“這破手藝,鹽罐子裏頭抓菜,還敢要錢?”掌櫃聲音軟綿綿的,朝裏頭喊:“付師傅,客人說,你手藝差,菜鹹齁人。”


    像旋風般竄出個人,顯然早就按捺不住怒火,付師傅打從秋雲開口評價他的菜就聽的明白,這人純屬找茬,想出來收拾收拾。


    結果沒想到是個白淨小生,嫩鮮鮮如才上市的春筍,就不好說啥。


    瞪眼秋雲,從筷籠裏取雙筷子夾了塊豬肝,細品了會兒,甕聲甕氣道:“我吃著合適啊。客官,您哪兒人?”秋雲笑笑:“本地人。”他將筷子一擲,俯身向前,額頭青筋暴鼓,怒目道:“客官是耍我老付吧?”秋雲還是笑:“不,我是看不起老付。”


    簡直如捅了馬蜂窩,付師傅怒發衝冠,被油煙熏黑的雙手撐在桌上,意圖將桌上餐盤全掃落,要是以前,他肯定不用想就辦了,但瞿少東家已經拖欠他兩月月錢了,再打爛盤子,老婆非要了他命,沒錢啊,就沒脾氣,他隻能空撐鼻孔,昂昂直喘,靠多瞪挑事兒的小鬼兩眼解氣。


    秋雲見他氣的不輕,緩緩道:“聽說付師傅頂級的大廚不傳的絕技,我還想能吃出啥山珍海味來,不想也就路邊水準吧,估計這手藝一月最多值五百銅錢的餉。”朝櫃台那看戲的掌櫃道:“多了,你們店準虧。”


    老胡子掌櫃嗬嗬一笑:“虧呢,付師傅要二兩銀子一月,咱店第一。”付師傅扭粗脖子,鼓他眼:“就你屁話多。”心裏卻想,二兩還多真沒活路了,同批的師兄弟現在隨便尋家館子都四五兩一月,每月不僅給福利,年末還有分紅。同出去喝酒他總沒錢付賬,回家老婆攤手便吃排頭,若不是為了師傅,他真想棄不爭氣的瞿少東家而去,但那是師傅啊。師傅站在西街頭,說迎客西來送客行,別是無情勝有情,咱們就叫店就叫迎客吧,灶上燭火晃蕩,師傅剪影窗前,陪他日出日落,莫敢忘,莫敢無情。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秋雲要挖這位“老驥”便要先曉得,他的櫪裏到底多少“糧草”,聽到具體數字她略訝異,又看付老師傅頭上布滿油汙的帽,足下打滿補丁的鞋,為老師傅心酸。挖他,是勢在必得。


    起身掏銀子扔在桌上,對望著招牌發呆的師傅道:“廚師是菜的魂,晚輩不懂做菜,但是我從這道菜裏吃出了。”她手指劃過桌麵,一指灰塵:“寒酸味。”


    老胡子掌櫃來收錢,笑著送秋雲二人,揮手道:“客官再來啊。”回頭拍拍付師傅肩膀:“瞧見沒,人家不滿意你的手藝還給錢,知道不,是靠我,靠我的周旋。”


    付師傅沒說話,他的目光停留在秋雲從桌上所劃過的地方,一道長如鴻溝般的橋。


    離開迎客炒菜館,秋雲回家換回裝束又和江一流到南街。


    今日天氣晴朗,春日和暢,草長鶯飛,梨花白桃花紅,南街來往姑娘更是姹紫嫣紅,千嬌百媚。邁步走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如穿花拂柳般,聞衣角袖帕馥鬱香味,說不出的舒爽暢快,怡然美妙。


    南街一家首飾鋪子頭,付翠鳴看上對雲掩月的耳環,幾日後便要相看婆家,她日夜做針線好不容易攢點錢,想為自己添件首飾,雖貴但心頭喜歡,預備咬牙買下,手掏荷包,卻空空如也。猛抬頭看來往的人群,意識到自己是遭賊了,店家還拿著耳環不鹹不淡的看她,付翠鳴憋住淚,擺手道:“不要了。”


    “沒錢還看這麽久。”店家抱怨嘟噥聲傳到付翠鳴耳朵裏,她差點跌下淚來。


    “這位姐姐,既然看了這麽久為何又不要了呢?”秋雲趕在店家收回架前止住她的動作,拿起耳環在付翠鳴耳邊比了比:“恩,很配,襯的姐姐眉目更俊了。”說實話付大廚長成的像發育不全的秋南瓜,女兒能有五分顏色已屬不易了,秋雲還是能誇下嘴。


    付翠鳴並不認識秋雲,見她模樣俊俏,雙目純澈,肌膚賽雪,麵善討喜語帶真誠,便客氣回道:“我不喜歡。”


    秋雲抿唇淺笑,梨渦若隱若現:“我不信,姐姐瞧了許久,怎會不喜歡?”不待付翠鳴回答,她揮手道:“老板給我包起來。”


    付翠鳴隻當她要買,不願多待,扭頭出門,走了幾步,卻聽後頭趕來個聲音:“姐姐等等我。”


    “你跟著我作啥?”付翠鳴警惕的看著秋雲。


    秋雲遞過盒子:“給你。”她退了步:“你我素不相識,我不要你的東西。”欲走,秋雲攔下她解釋:“我剛才見你好像丟了錢袋子,說真的,我也有相似經曆,一時感同身受,東西也不太貴你又喜歡還隻這一對,難得如此襯你,錯過就可惜了,送你便是,你若真覺得不好意思,回頭給我錢也一樣。”付翠鳴搖頭:“謝姑娘好意,我不喜歡。”秋雲不再勸她,站在原地,等了會兒,果然付翠鳴又掉頭回來,支吾道:“若姑娘得空,麻煩同我回趟家,拿了錢,再交付我東西。”秋雲笑著點頭:“我有空的很。”


    付家在就在西街不遠處小巷裏,前幾天下了春雨,裏頭還濕漉漉的,需仔細腳下的青苔,和頭頂衣裳滴落的秘密武器。


    秋雲突然想起程淵帶她走過的小巷,有位爽朗的嬤嬤還有弓背的老者,有盞昏黃的油燈被院子頭的風吹亂,想起他掉下的筷子,叮當清脆聲。


    “姑娘,若不嫌邋遢,要進去坐坐嗎?”付翠鳴的聲音將秋雲拉回現實,她怔了下,露出笑齒:“不嫌。”


    院裏頭有些雜亂,牆角堆滿了廢棄的刀把,還有兩口破鍋,院子橫架根竹竿晾曬幾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


    付翠鳴領她進了閨房,說是閨房,也就不過一張床,一張小幾,兩條圓木凳,兩個重疊的落地櫃子,櫃麵上擺了麵陳舊的銅鏡,和對收放整齊的包漿銀耳環,顯然摩挲過很多次。


    付翠鳴邀秋雲坐下,去了隔壁房間,過了會兒,裏麵傳出吵嚷聲,再過了會兒是付翠鳴的哭聲,然後是一老一少交雜的哭聲。


    秋雲歎口氣,將江一流順來的荷包,塞到付翠鳴枕頭下,悄無聲息的走了。


    付翠鳴從她娘房裏出來,她要和小姑娘說清楚,麻煩她了,東西不要了,不是不喜歡,是沒錢,是窮。


    她走到屋內,姑娘早不見蹤影,隻剩對水晶耳環與銀耳環並靠,借屋外透進來的光,月從雲中探出頭散發一縷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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