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飯,田平執意背起背簍。


    清燕卻道:“這原就是送呂大夫的,哪有收回的道理。”


    田平怕少爺責備,直呼不用。


    清燕皺眉道:“收著吧,若公子嫌棄,小哥你收下,平時用油香煎或紅燒,新挖的芋頭煮白水都好吃的很。”


    田平摸頭嘿嘿一笑:“那就卻之不恭咯。對了,還未請教姑娘大名。”


    “清燕,清泉的清,梁下燕的燕。”清燕說完,看眼天色道:“小哥,咱們走吧,再晚,天黑路不順。”


    “嗯。”田平點頭。


    路上清燕旁敲側擊打聽與呂蕎相關的事,田平純真又對她有幾分好感,隨她問何,都老老實實作答。


    送至莊外,清燕停下對田平笑道:“小哥留步,再過去恐撞上莊裏人說閑話,孤女門前本是非多,隻恐連累小哥清譽。”田平依依不舍與她話別,人走出老遠他仍站在原地久久不遠離去。


    過了幾日清燕摘籃桑葚到醫館非要感謝呂蕎那日相救。


    呂蕎推脫不過吩咐田平分發給眾人。清燕暗自神傷,將本為他納的鞋墊轉贈田平,喜的田平自掏腰包買堆益氣補血的紅棗枸杞送她。她也不推辭,客客氣氣的謝過。


    回到家中,訪求莊裏識路的獵戶領她進山,單身獵戶血氣方剛,愛慕姑娘美麗也不是醜事,自是痛快應下。等到山中,她隻顧漫山遍野尋熟識的草藥,將獵戶丟到九霄雲外。待下山時分,兩廂碰頭,又殷勤的替人倒水擦汗,全然無顧忌,把那十七八歲的男兒哄的團團轉,趁機她提些若哥哥上山順手幫我薅把草藥,或幫我記牢地方下次再采此類要求,男子沒有不允的。往後不需她親自動手,逢獵戶進山,她家門前房梁下,必定掛著滿竹籃的草藥。她也常做些米粑或草糕放在籃子內,一來二去,獵戶更是死心塌地。


    她提籃子草藥三進醫館謝呂蕎,這次,呂蕎不再推辭,欲付她草藥錢,她便像小鹿似的逃開老遠,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盯著呂蕎道:“呂大夫是看不起女子麽?”呂蕎無法,隻得通過田平之手轉送她些藥材衝抵。


    轉眼過了數日,這清燕竟真在呂氏醫館混個熟臉,撩撥的好幾個小子心神不靈。


    田平心裏又喜又焦,喜的是他搶占先機認識清燕姑娘占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焦的是,怕他人後來居上捷足先登,瞧那些個光棍跟餓狼似的盯著人標誌姑娘,恨不得把人生嚼吞了。


    他今年已滿十八歲,按理早該說親,可整間醫館的小子均效仿呂蕎先修身後齊家的派頭,導致滿館十來號年輕男子皆大齡未婚。


    田平娘親崔大嬸為他終身大事念叨的嘴皮起繭,他偏用呂蕎做擋箭牌道,少爺二十有五尚未成親,夫人眼皮不帶眨的,娘,您能不能學學夫人的氣度。他娘氣的拎起牆角掃把摜他,心想,小兔崽子知道個屁,誰說夫人眼皮不眨,夫人為少爺的事兒心都快焦成鍋巴,那是夫人,能讓你猜中心事,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前頭鋪子的風言風語不日也吹進後頭的院裏。


    崔大嬸在後院當差,專管夫人房裏掃洗,眼瞅著臨近夫人和小姐去眉山觀音廟吃齋返程的日子,便帶著丫鬟婆子將後院裏裏外外打掃的幹幹淨淨。忙活一整天,吃罷飯,和幾個丫鬟在庭院桃樹下圍著雕花鏤空石桌歇息,眾人湊夠幾十文錢,吩咐個小丫頭去外麵買捧棗幹無花果添嘴。


    過了會兒,小丫頭手捧油紙飛奔回來,到跟前刹不住腳,差點弄灑零嘴,遭眾人嘰嘰喳喳的譴責。


    小丫頭慌慌張張將紙包放下,隨便撿張凳子坐下,跺腳道:“外頭群潑皮小子真是要命,平日學少爺不近女色個個裝成正人君子,又渾說說咱女人難纏,誰知今兒館裏不知哪陣風送來個小妖精把滿屋混球迷的七葷八素,連櫃上最老實的貝哥也不老實,直把桃仁當杏仁往蒲包裏塞,被老師傅逮個正著,活該遭頓狠批,要我說當捅到老爺跟前,非讓他跪上兩時辰豆米。”小丫頭光說的高興,沒意識到左一句潑皮又一句混球圈進去座上崔嬸的兒子。旁邊丫頭杵她:“小蹄子沒門檻的嘴,盡往外泄,滿館的小子隨她勾進盤絲洞,咱崔嬸家平哥也穩如唐長老。”


    小丫頭忙打嘴:“嬸,是我瞎說,沒咱平哥,平哥跟少爺是眼觀鼻鼻觀心,心如磐石紋絲不動,不為美色所惑,不為皮相著迷。”


    “你可拉倒吧。”崔嬸笑著虛晃她一掌:“我還不知道他幾斤幾兩,沒少爺學識長相,是那癩蛤蟆帶帽充矮胖子,年紀不小的人,媳婦說不成,成天盡瞎糊弄,他要不是從我身上掉下的肉,連我都嫌。可惜攤上這麽個貨,還能咋辦,受著唄,為他親事我累心許久,你可別為我添堵,你嬸還等著享天倫之樂,這世上真不為女色所動的隻三種人,瞎子、太監和兔兒爺。”


    崔嬸性格爽朗,是熱心腸,大家都喜歡她。


    一番話說下來,幾人邊笑邊羞臉,


    “我可真服了嬸這張嘴,怪不得夫人倚重嬸,少爺離不得平哥,是咱嬸本事,那嘴口吞芬芳,自成文章啊。”小丫頭捂著笑疼的肚子道:“實話說吧,眾人裏咱平哥一馬當先,我還瞧見姑娘暗中塞樣物件給他,欲待細看,被掌櫃打發回來,嬸晚間且回家拷問平哥,若真有苗頭,咱月錢不多,從今日便開攢喜錢。”


    崔嬸笑著啐她口,嘴上不說,心裏歡喜,暗中記下此事。


    真待晚間追到田平屋追問是否真有姑娘送他東西。


    田平初不承認,怕人姑娘難堪。轉念想當早將此事敲定免得夜長夢多。不如先知會娘一聲,改日試探清燕姑娘口風,若她願意。自己雖是夥計,但肯用功跟少爺學醫術,以後也有機會在呂氏醫館坐診。父母皆背靠呂家這棵大樹,家中吃穿不愁,又隻得他一個兒子,積攢的銀錢盡皆使在他身上必不會吝惜彩禮,更不會虧待她。便將諸事皆一五一十的告與母親。


    崔嬸怕他真隨了少爺,少爺那是何等人物,不是娶不了親,而是不願娶親,他如何比的。當下笑道:“你別自亂陣腳,我先向夫人求個姻緣,若夫人允下,且慢慢考量姑娘品行,若真是個端正的,再下聘也不遲,雖你年紀不小,我也不能糊裏糊塗隨便讓人進門,該了解清楚的不能馬虎。”


    田平嘿嘿笑著幫清燕說話:“姑娘好著呢,娘何必多心。”


    崔嬸無奈的瞪眼不爭氣的兒子,一口氣吹熄桌上的油燈道:“老娘真白養你一場,趁早夢裏美去,別費老娘燈油。”


    田平送她老娘出屋,躺回床鋪,頭枕手盯著蚊帳傻笑,不會兒便進入夢鄉。


    待到呂夫人攜呂嬌吃齋回府,第二天,崔嬸腳不沾地往正院裏向夫人呈請。


    呂夫人已四十出頭,卻保養的極好,看著像剛滿三十。


    她眉目清淡,氣質典雅,弱柳之姿。偏偏行事如疾風,決策果斷,說一不二,藥館前廳後院無人不服。


    連被父親和哥哥寵的無法無天的呂嬌也不敢在母親麵前撒野。


    聽完崔嬸言罷,呂夫人撐頭靠在紅木玫瑰椅上沉思。


    崔嬸跟隨她許久,人品性情可靠踏實,田平跟隨大兒子鞍前馬後盡心盡力,沒道理這點小要求不滿足。隻是聽語氣這姑娘是個孤兒,若以後納進田家,多半崔嬸要到府中為她媳婦謀個職位,與其往後探測人品,不如現在先敲定,不做得罪一家人的事兒。


    呂夫人點頭笑道:“你倒是有心的,家中的事兒也來向我情願,讓我才吃齋求佛回來的人敢不遂你心意,引菩薩怪罪我虛敬心不誠,無助人德行。但你也知道,我做事一步望三步,等你以後開口向我為你媳婦謀事,若信得過我,不如讓我先幫你考考她的德行,真是蕙質蘭心,我腕上玉鐲為你添份彩禮。”說完彈弄皓腕所戴貴妃翡翠玉鐲,發出清脆叮嚀聲。


    崔嬸知道呂夫人一向言出必行,她說賞那定是賞了。趕緊跪下拜謝。


    “好了。崔嬸,快起來。”呂夫人指示丫鬟扶她起來道;“當初你在院中拾得一包金錠,貴出這鐲子許多卻不貪圖,我又怎麽為隻鐲子要你三叩九拜的,隻是你別多心我試探你家田平瞧上的姑娘。”


    崔嬸動容道:“夫人折煞奴才,夫人的話昨夜我也是同樣說與小子聽,能得夫人考驗,方方麵麵是奴才全不能考慮的,何來多心,哪怕真多心,也是感激夫人的心。”


    呂夫人手指點她笑起來:“你啊你。”招她到跟前低聲道:“我要如此這般考考她,到時你陪我一道看著,咱們不測她針線掃洗,就專看她是不是好高騖遠的性子,女子貌美,最怕心高。”崔嬸自是點頭應下。


    這天清燕剛進醫館門,還沒來得及掀簾去見呂蕎,櫃架後圓形門洞裏走來位穿白底石蘭花對襟半臂襦裙梳雙環辮發的丫鬟,先向清燕欠欠身子,客氣道:“我們夫人聽說清燕姑娘常慷慨向藥館贈物,想請姑娘到後院一緒,聊表心意。”


    清燕聽見夫人二字已滿心亂跳,她雖長於鄉野,也知道夫人該就是呂蕎娘親,她從何處聽說自己,是從呂蕎嘴裏嗎?那便是了。眼睛暗覷簾後身影,雙頰羞紅,躬身道:“這怎麽使得?”


    她的一舉一動已經落在丫鬟眼中。


    丫鬟麵含笑意道:“姑娘且請吧。”側開身子,手臂擺向通往院裏的路。


    清燕扭捏片刻,微不可察的點點頭,邁步隨丫鬟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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