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雲被程淵拉到屋中坐下。


    呂蕎一眼瞧見她的手,知道傷的不輕,急忙從藥箱裏取出鑷子、紗布和創傷藥。小心翼翼的解開係在她手腕的錦帕,翻開手掌,血肉模糊中能見到顆顆玫瑰刺倒紮入肉中,觸目驚心。


    呂蕎皺眉,一手逮著鑷子,一手托著秋雲的手背,輕聲道:“我先將刺為你取出,可能會有點痛,你忍著點。”秋雲點點頭。


    倒是立在一旁的程淵急道:“蕎哥,可仔細著點。”呂蕎頭也不抬道:“放心,我取過的箭簇比這刺還多。”


    說完,用紗布輕輕蘸幹血水,褐色的尖刺逐漸明晰,鑷子夾住刺柄,呂蕎手腕施力,往外一提,一顆刺被帶出,血立刻往外湧。


    秋雲感到痛,沒吱聲,眉間隆起。程淵看在眼裏,心煩意亂。


    洛鳴安眼睛瞟到呂嬌身上,見她急的蹙眉,想說兩句,又不知如何開口,全倒回肚子裏。幹脆把想說的,都潑到好兄弟身上,拉過程淵道:“瞧你急的,你便是急的上天,那秋雲姑娘就能好受?我看你最好是站遠些,別擋著呂大夫的光,讓他看清楚,別失了準頭。”呂蕎正用紗布擦傷口湧出的血,聽見洛鳴安質疑他醫術,口中道:“若這點小傷都打理不好,如何懸壺濟世,便是坐了堂,那也是庸醫。”


    程淵更急:“蕎哥你別被他打岔。”推了洛鳴安一把道:“感情不是你受傷,盡在那兒插科打諢。”


    洛鳴安吃了個排頭,搓著鼻子小聲道:“見色忘友的家夥,也不是你受傷啊,急的跟火燒屁股似的。”


    他們屋裏正取著刺,外頭鐵凝霜不請自來,踏進門檻,就看見這一幕。


    秋雲背靠椅子坐下,呂蕎彎著腰,眼睛懸在她手掌心上,小心的嗬護的為她取出傷口裏的刺,拔出一顆,帶血的玫瑰刺被扔在旁邊的白瓷碟裏,他手指頭卷了紗,一點點的為秋雲擦幹,說不出的妥帖細心。


    雖知道,呂大夫對病人一向和氣溫存,但鐵凝霜覺得,秋雲手裏的刺倒是拔下來,卻紮在她心肉上,陣陣刺痛。


    屋裏沒人察覺鐵凝霜進來,滿腹心思都注意療傷的二人。


    鐵凝霜垂頭隨便尋把靠門的椅子坐下。


    直到呂蕎取完最後一顆刺,擦幹血痕,灑了藥粉,用紗布穿過秋雲的虎口繞著手掌裹了兩圈,係個利落的結。


    程淵先呼出口長氣,秋雲抬眼看了他一眼,才掃到坐在門口默不作聲的鐵凝霜。


    “凝霜姑娘,幾時來的?”秋雲喚了聲。


    眾人皆轉過頭。


    呂蕎敷衍的看一眼,低下頭,心裏亂騰騰的收拾醫具、髒紗布和帶血的刺,倉皇轉身進到裏屋,連叮囑秋雲的細項都落下。


    他長到二十幾歲,連死屍都不怕,卻第一次怕一個姑娘的眼睛。怎麽不記得這小丫頭眼睛這麽冷,像落滿雪,積的厚重的雪,人踏上去會陷入不知深淺的寒意裏。以前她哪怕打折胳膊,也大步流星的邁到他麵前。接骨是頂痛的一件事,她不哭不鬧,含著糖乖乖的倦在椅子上。後來長高些,她懸腿坐下,骨頭銜接的刹那,看見她疼的繃直了腳尖,卻仍木著一張臉。再後她個子像抽條的柳枝,快與他比肩,坐下時總愛弓著腰,朝他支著斷臂,另一隻手托住下巴撐在大腿上,最痛的時候,扭過頭看他,眼睛裏掉進粒山澗邊砸開的泉花,閃著光,透著氤氳水汽。


    鐵凝霜淡淡朝眾人打招呼,目光隨呂大夫身影消失逐漸黯淡。


    恰呂夫人也來尋兒子,見滿屋子的少男少女,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大家夥都在啊。”


    屋裏眾人均身來向呂夫人問好。


    “怎麽秋雲姑娘受了傷?”呂夫人好眼力,秋雲纏滿紗布的手落到她眼中,難免關懷兩句。


    “有勞夫人問及,多虧呂大夫妙手,已無大礙。”秋雲回道。


    “你哥哥人呢?”走到上首坐下,呂夫人轉頭問呂嬌。


    “在裏頭收拾東西呢。”呂嬌竄到秋雲身邊,心痛問道,“疼不疼,要不要我替你吹吹?”


    秋雲笑著搖頭道:“就像被針紮了下,已經不疼了。”


    “這大郎呢?”呂夫人又問。


    呂蕎掀簾子走出來,接腔道:“娘,我在這呢。”


    “你別隻管醫不管善後,秋雲姑娘的傷怎麽樣,該叮囑的事別忘了。”


    “不會。”呂蕎手執一青花小瓷瓶放在秋雲身旁小桌上道,“一天得上三次金瘡藥,毋碰水,忌食葷腥燥熱食物,過五日來拆紗布。”


    “簡簡單單金瘡藥哪成,既然是到咱們府上做客受的傷,這受了傷,不得泄氣勞神。待會去鋪子頭開些燕窩,花膠,雪蛤、阿膠等益氣補血的藥材,差人送到秋雲姑娘店裏。好生生的姑娘來,咱們做不到全須全尾的送人家回去,也得將秋雲姑娘傷的氣血找補回來。”


    母親發話,呂蕎躬身聽著,自然不敢怠慢。


    到這時,秋雲已覺出不妙,悟出請她做客的真意,約莫呂嬌也是受她娘的慫恿或指使。這時候秋雲想的卻是鐵凝霜,她挪眼角去看,女子懶懶的窩在椅中,神情不明。


    秋雲待拒絕,程淵又先一步發話,他道:“表姨母,倒不用特意贈東西,她這人不講究口腹之欲,我幫秋雲姑娘求個情,以後表姨母有食客隻管介紹到她店中用餐,方是對她這財迷的好。再說鋪子裏的東西都是生意,有進有出,您知道,我們家的老人四方雲遊,爹爹一向隨性,庫裏的東西白白生灰,明兒我邀她到府上,庫裏隨便撿些藥膳食材,當我替表姨母還禮,也好消耗些庫存。”


    聽完程淵的話,呂夫人吊起眼睛看了看這位一表人才的表侄。


    若說她心裏頭位女婿人選,便是程淵,早想做個中表之親,奈何她知道女兒刁蠻的性格入不了程淵的眼。他攔下呂府送秋雲的禮節,怕已看出其中蹊蹺,想不到,他程少爺也起了心思。呂夫人愈發對秋雲刮目相看。但程淵,程家的麵子她還不能掃,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程家就算失了京都的營生失去皇商的資格,積年攢下的財富人脈,在洛縣也算數一數二。


    當下呂夫人隻能道:“表侄倒是個有心的,我常對嬌兒說,你成日跟在淵哥後頭,淵哥的聰慧勁你學的半分沒有?她隻說,有淵哥在前頭我怕甚。傻丫頭,你淵哥也不能事事為你考慮,總有成家立業的時候。眼看著淵兒你是越長越成才,說出的話也是要言妙道,這秋雲姑娘家的生意我呂府以後必定光顧。至於藥材,既然表侄慷慨解囊,那姨母也不好執著,就此麻煩表侄,回頭讓嬌兒謝你。”


    程淵笑道:“行,既然姨母說了,就讓嬌妹現下應承我一個願,看她敢是不敢。”


    呂嬌哼道:“如何不敢。”


    程淵道:“那好。就先在姨母麵前擱下,以後我請你還願,可不許推脫。”


    呂嬌走到母親身後,朝程淵做個鬼臉。


    “淵哥別輕人,我可不食言。”


    呂夫人隨他倆鬥嘴,含笑看著,起身道:“你們年輕人鬧騰的緊,吵的我兩個耳朵嗡嗡直響,老人家該待在清淨的地方,得,我自回屋裏抄經去,你們且繼續聊,別讓我擾了你們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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