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沒回家,當秋雲重新站在洛縣的城門下,看著忙忙碌碌的人群進進出出,看著腳下那條熟悉的路,她沒來由的感到,她已經深深融入這個地方。


    家裏一切都好,飯館和布莊依然興旺。


    但有些東西還是變了,秋雲有時問微明想他先生嗎?過了這些時日,他時而說想,時而又說不想。可回了張家,他還是遠遠的張望,看先生從前住的房子。


    多半,那個人是不會再回來了,他就像一隻凶猛的獅子,掙脫了獸夾,不會再順從的蹲在原地,危險的假意的示弱。


    秋雲還聽呂嬌說程淵去了東南邊,呂蕎和凝霜姑娘找好日子,年底就成親了,至於洛公子,呂嬌提到他的時候背過身去,埋怨道,他再也沒找過她了。


    雖然好姐妹困惑於懵懂的男女之情,可秋雲才沒時間開解她,她忙的腳不沾地,布莊裏引進了北回的包袋來,拉動了一波小高潮。然後周老太告訴她,周興要和銀琴成親了。


    張老漢自從知道大女兒的事,氣急攻心,身體一直都不好,聞聽這個消息,喜的眉開眼笑,人也精神了不少。


    張老太卻鬧別扭,嘀嘀咕咕的,抱怨幺女還沒嫁人。張老漢最近管她越發緊了,在家裏的地位岌岌可危,她隻敢嘴上抱怨兩句。


    一出門看見女兒又和村裏的旺興為了三瓜兩棗的事兒拌嘴,心裏來氣,忍不住狠狠的朝張林胳膊狠狠揪了爪,張林吃痛,哇哇大叫,手裏的銅板掉到地上,旺興眼明手快,撿了就跑。


    “娘,你這是幹嘛啊,我讓旺興掏鳥蛋,好不容易講好價錢,你這一出手,我又白費半天功夫。”


    張老太看女兒沒出息的樣子,手指頭往她腦門戳。


    “吃吃吃,就惦記那張嘴,你多大年紀了,要點臉不,你侄子都娶媳婦了,你還成天和村裏幾歲的娃廝混,你可真夠抓瞎的。瞅瞅你那身肉。”張老太嫌棄的捏了把女兒日漸渾圓的腰身,“我看你能找到啥好人家,不如跟個養豬的,反正一頭也是養,兩頭也是養。”


    張林氣的跳腳,眼淚鼻涕齊發,哭著跑回房中,從此叛變,再也不和她娘親同一陣營。


    張老太在家中地位從此地動山搖,徹底失勢,漸漸都由張老漢說了算。


    張老漢也愁張林的婚事,沒事的時候,他就坐在村口的樹下,打量村裏年輕小夥,是否有漏網之魚,眼瞅著近處已經沒得選,他又托劉氏和張楓留意。


    轉眼到周家迎親的日子。


    從定下婚事那一刻,周興就不曾笑過,偏偏在秋雲表妹離開的時候,懵懵懂懂的,祖母替他做了主。


    聽到這個消息,他在父親的靈牌前跪了很久。


    真到了迎親的頭一天晚上,外院的人聲沒斷過,禮盒,瓜果,肉蔬,桌椅板凳不停的送進來,祖母的拐杖頭不時敲的地麵響,威嚴的莊重的,隨她拐杖聲一落地,周管家就站出來發號施令或斥責懈怠的下人。


    周興的屋裏點著一盞紅燭,在泛黃的銅燭台上,懨懨的亮著,紅色的禮服就掛在他那張裝扮一新的床前,在黯淡的光中顯得有些陳舊,過了明天,這間房就再也不是他一個人,可也不是他想要的人。


    外麵淅淅瀝瀝的在下雨,打的窗戶紙劈啪作響,一株蘭花意興闌珊的在雨中開著,風把雨水從大開的窗戶送進來,書桌上的銀剪刀濕漉漉的,泛著冷漠的光。


    周興看著門後那把黑色的打傘,想起那天午後的街道,他看著表妹和別人走過長長坡,兩個身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拿起傘,走出去。


    剛走到門口,秋雲提著禮盒匆匆往周府來,她打一把油紙傘,街邊的水已經把她的鞋麵打濕,她像沒事兒人似的,卷起袖子,腳步邁的更快。


    “秋雲表妹。”周興喊了一聲。


    “誒。”秋雲從傘下抬起頭,笑著問好,“表哥,恭喜啊。”


    周興幹巴巴的笑了笑。


    “表妹,連你也打趣我。”


    “這是好事啊表哥,銀琴妹妹是個好姑娘,你們會幸福的。”


    周興苦笑的走上前,一向遲鈍如他,也感覺得到,與此同時,秋雲默默往後挪了挪身子,他一怔,麵色霎時變得晦暗,細長的眼睛裏,浮起水汽。


    “表妹,是討厭我的對吧?”他微微聳起雙肩,包裹在青灰色長衫下的肩膀,單薄的好像隻剩下骨頭,令他的一舉一動總帶著一種哀傷的情緒,“我知道我的懦弱和愚孝,是你看不上的,也許是你的磊落坦然,利落幹脆,我都不曾有,所以才格外羨慕,就像黑暗的房間,總是特別貪戀月光。我從不奢求你喜歡我,可我隻是想,表妹,你別那麽煩我,趕我,遠遠的躲著我,好像我是個見了就討厭的瘟神,隻要你衝我多笑笑,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的頭低的更深,身影和紙傘融為一體,像個虛無縹緲的影子。


    “我從來沒有討厭你。”秋雲朝前走了幾步,剛好與肩膀相並,“表哥,你既然已經答應與銀琴妹妹成親,就不應該再對我說這些話,路是自己選的,選了,就要從一而終的走下去。你既然沒勇氣為月亮守著屋子,就不要怪燭光曖昧,況且,我的光也隻想為一個人而亮。”她錯開周興,冷淡道:“與其在這裏悲悲切切,還不如回屋去好好歇息,明天許多事等著你做,你的一舉一動還關乎著新婦的體麵,真是個男人,就得為自己言行負責。你祖母……”頓了下,秋雲繼續道,“總不會護你一輩子。有時候,你覺得別人看不起你,往往是妄自菲薄,或許別人根本無暇顧你。”


    說完話,秋雲衝周興點點頭,越過他,走入周家宅院。


    周興愣在原地,初秋的風已有幾分寒意,從空無一人的街道吹過,從他的衣擺下鑽進他瑟縮的心裏,冷的他發抖。黑色的傘偏了偏,掉在地上,濺起一地稀泥,他看著布鞋底的幾片殘葉,就像他此刻喪氣的臉色。雨落進他的眼睛裏,周興抬起死氣沉沉的衣袖擦了擦,撿起油傘,慢騰騰的往回挪動身子。


    秋雲將禮盒交給周管家,衝周老太丟個眼色,老太太便丟下手中的事,撇下眾人,和秋雲到內屋細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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