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年開春,也沒傳來周氏布莊倒台的消息。


    仲春之時,這一天民漢村敲鑼打鼓的,是嫁娶的迎親隊。


    待字閨中多時的張林終於出嫁了。


    張老太捏住女兒的手哭地傷心欲絕,張林被老娘哭聲弄的心頭煩躁,不管規矩,掀開蓋頭,輕輕推搡了她娘一把。


    “娘,哭個啥嘛,又不是見不著了,來回就一個時辰,隔個三五天我就帶王郎回來看你嘛,你看你哭的,我手帕都弄濕了。”


    張老太撿起女兒的手帕擤了擤鼻涕,張林氣的又一跺腳。


    “娘!!”


    “好了好了,你年紀輕輕啥也不懂,埋怨娘弄髒你新衣裳,要曉得,你出了這道門,就再也不姓張了,是人王家的媳婦,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還是被豬拱了。”張老太一邊哭,一邊抬袖子抹淚。


    “王郎是豬,那你女兒是啥。”


    外麵有人在催促新娘子上驕,張林到底還是不舍得,拿起帕子幫她老娘擦幹眼淚,一路相攜出了門去。張老漢在門口守著,看見女兒出來,用力抽口煙,默默地說了句:“好好做人媳婦,別耍小性子。”


    張林忍住眼淚點點頭,由媒人扶著上了轎。


    送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紅彤彤的花轎,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顛簸,走出好遠,隻剩一個小紅點,張老漢才肯扶泣不成聲的老妻回到院中,看著滿地紅紙歎氣。


    秋雲本來在堂屋招呼客人,也出來扶張老漢。


    “爺爺,小姑不嫁,您著急地跟熱鍋螞蟻似的,這嫁了,您又舍不得。爺,家裏還有一堆人,都等著您呢,要是您想女兒了,就去隔壁村看她,要是您嫌悶,我就把您接去縣裏住住。”


    張老漢還沒發話,張老太先開口,一通陰陽怪氣的諷刺。


    “你的乖孫女到底是本家第一能幹人,在縣裏開起鋪子,買了房,就是你要享她的福,還得要你不爽利才成。”


    “你今天別招我治你。”張老漢聽不得老妻這番夾槍帶棒的話,好好的日子,這人就隻會掃興,掄起胳膊,手掌舉在半空中。


    張老太見這打人的姿勢,想起那年初二挨的揍,嚇得倒退兩步,抬臂遮擋。


    半天巴掌沒落下來,她放下袖子,張老漢已經被秋雲扶進屋去了。


    屋裏頭是各家來道賀的親戚友鄰,侯家大哥侯逢學坐在凳上一言不發,連猴淘淘也挨著他爹,安靜坐著。


    他如今長高了些,在學堂裏之乎者也念了不少,腦袋撞了道理,不再如往日調皮,但還是孩子心性,像這樣循規蹈矩也是少見。


    秋雲朝秋雨丟個眼神,妹妹立馬撥開一眾圍著她討糖吃嘰嘰喳喳的小孩,湊到姐姐身邊。


    “怎麽了,大姐?”


    “淘淘怎麽不跟著你們玩,一個人幹坐。”


    秋雨翻個白眼:“姐,你現在是一門心事撲在生意上,對咱們村的事太不上心,這麽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嘖,你這妞。”秋雲揪妹妹的頭發,“快說!”


    “猴淘淘的二叔和他爸爸好像吵架了,他二叔把她爺奶全接走了,說是接去京都享福呢。”


    “有這種事?”秋雲皺起眉。


    “姐,要是你問完了,可以讓我去玩了嗎?他們還等著我呢。”


    等糖吃的孩子,守在不遠處,眼巴巴的望著秋雲。她一揮手,秋雨就像脫韁的野馬風一樣奔回小夥伴身邊。


    秋雲走出門去,她望著不遠處那毗鄰自家小院的建築,那株出牆而立的玉蘭花在帶著些許寒意的春風中抽條,綠色的嫩芽如同箭一樣,筆直的指向湛藍色的天空。


    遠在千裏外的京都,老皇帝走完他最後一程,無論是在明還是在暗,較量許久的問鼎之爭,終於落下帷幕。


    二皇子在老皇帝駕崩的當晚,深夜策馬離京,很快在半道被捕,投入天牢。


    在六皇子最後一次與皇帝交談後,太醫院傳來消息,老皇帝已藥石難救。


    窩藏在京都某戶民家屋內的侯逢道,突然就想起遙遠的家人。在這個深冬時節,他推開窗,滿院的積雪在月光照耀下發亮,白的人心慌,這猶如亂瓊碎玉的的雪下埋藏了多少腥汙,他有一種發自心底的痛苦,從摯友死去後,又一次鑽入他的骨髓,痛的他五髒六腑都陣陣發顫。


    帝王的無情是殘忍的,並不因為誰的品行高貴而改變,身居高位就是要懂得舍棄一切應該舍棄的東西,把籠子裏壞的吵的挑出去,剩下的才是循規蹈矩的,侯逢道清楚知道他不會在籠子外麵,但是被驅逐的威脅從皇帝的更迭那一刻,就一直在他頭頂高懸。


    六皇子登基後,侯逢道接到官複原職的懿旨,與此同時,皇上憐憫他孤身一人,父母遠在他鄉,無法盡孝,賜了他府邸,擇日將父母長兄接到京中團聚。


    侯老太和侯村長是不願意離開家鄉的,一年未歸家的兒子,突然回了家,開口就是帶他們走,侯大哥平時對弟弟是畢恭畢敬,對他這無理取鬧的要求也是執拗的不肯同意,兩兄弟鬧的不歡而散。


    侯逢道由不得哥哥推辭,派人把父母直接請上驕。


    新皇派來跟隨的宦官不願意屈尊下鄉,領著迎侯大人父母的車馬侍衛在洛縣門口等著。


    要不是侯逢道吩咐他,來去不得擾人,要悄無聲息的,他恐怕需的大張旗鼓的進城,讓縣令來接見。


    大冷天的,一行人在寒風中等待,兩邊枯萎的蘆葦官道出現馬車的身影。


    那宦官早就等的不耐煩,他現在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侯逢道這種四品的小官他是不放在眼中。


    隻兩手籠在袖中,冷冰冰地看著馬車停靠,侯逢道從馬上下來。


    “我說侯大人,你去時多久,皇上是讓你帶親生爹娘到京城享福,別弄些狸貓換太子的把戲出來,鄙人多問一句你別在意,這可真是你親生爹娘?”


    若領他進差的師傅尚未出宮,早年見過“寡先生”綿裏藏針的冷酷,就該懂得提醒徒弟遇上此人要拿出十二分的恭敬。可惜沒人教,自然就學不會,總的吃點虧,翻了跟頭,曉得痛,才能明白。


    所以這兩耳光落在他白麵無須的臉上時,宦官細長的眼睛挑的更高,不知是急還是怒,雙頰通紅,兩片薄唇因為忍耐而不停顫動,他咬緊牙關,腮幫子繃緊,伸出手,指著侯逢道,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放肆!知不知道我是什麽人?”


    “皇上身邊的閹人,宮裏的奴才。”


    侯逢道看著他陰柔的臉,像一張扭曲的銀葉子,五官絞在一起。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可知道打我的臉就是打聖上的臉,待我回京稟名聖上,治你個大不敬之罪,將你滿門抄斬。”


    聽見這話,侯老太和侯村長,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這時他們才隱約體會到,兒子在京都過的什麽日子。


    “葉鷹。”


    侯逢道喚了聲,從他身後走出個穿黑衣的男子。


    “大人,在。”


    “把他給我綁起來,過五行山時,哪裏寨子多,扔出去。”侯逢道對著宦官露出笑臉;“你要告我的狀,我卻要向皇上請你的賞,我們路遇山賊,公公奮不顧身,英勇難當,用殺身成仁彌補你身上缺的那點東西,你也算死得其所。”


    “侯逢道,你敢,髒東西放開我,別碰我!”


    三招兩勢,葉鷹就將宦官五花大綁扔進車廂。


    其他侍衛看了,莫不低頭不語。


    侯逢道回首去迎爹娘,爹娘雙目含淚,似看陌生人一般的打量他,眼睛裏除了憐,還有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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