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雲現在每隔三天,便要去碼頭點一次漣安來的布匹。


    可惜上次派趙龍吟去打探沈千的布莊失敗,他已經不便露麵,秋雲隻能讓趙龍吟跟在身邊,放裘山亭再去沈千那邊。


    他們到了河邊,江麵上船來船往,帆影上河麵上移動,像一排排橫在水麵上的籬笆。


    秋雲驗完貨,叫腳夫把布匹送回倉庫,走到河邊涼亭歇息,趙龍吟緊隨其後。


    涼亭建在河邊,時值初夏,紫藤花的枝條繞木製亭柱生長,開出一串串宛如風鈴般的花朵,從亭蓋縫隙垂下,二人像仿佛坐在一片紫色的瀑布下麵,難得有閑情逸致,看著碼頭忙碌的人群,更覺得這半日閑得來不易。


    “其實我一直都想謝謝你,小老板。”


    其實趙龍吟並不是外麵所見那樣硬似鐵,秋雲妥善處理江一流雙親一事他心懷感激,很想當麵道聲謝,但秋雲對他不冷不熱,要不是今日裘大哥去打探消息,江一流和程淵去了莊上,他是沒有機會和她單獨待在一起的。


    “沒什麽好謝的,趙大哥,一流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他難過。”


    “我知道,可這一聲謝,我卻是不能缺席,他是我大哥的兒子,是我的侄子,可我卻沒有盡到一個做叔叔的責任。很慚愧啊。”


    秋雲望著夕陽的餘暉,波光粼粼的水麵像一塊安靜的鏡子,投映出遠方綿長的青山剪影。


    “趙大哥,你們江湖中人的規矩我不懂,從一流來到我們店開始,我就把他當做親弟弟。你若真是覺得愧疚,就不要去打擾他現在的生活,把你這份歉意埋在心底,你無非想然他過上好的日子,難道你認為他如今有什麽不恰當的,並不是空談江湖義氣,刀口飲血才叫日子,我想這樣的生活你也過夠了吧,既然有了夫人,就該好好安下心,不要再被前塵往事所困擾才對。”


    程淵將府中的事毫不避諱講予秋雲聽,趙龍吟被他點破醜事,頓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一雙大手在麻布褲子上擦了擦,他靠著亭柱坐下。


    對麵路邊茶樓廊下,走來個頭戴麵紗的女人衝他招手,趙龍吟一眼就認出是呂雲的身影,他怕被秋雲奚落,猶豫著上前道:“小老板,有人找我,我過去一趟。”


    秋雲背對著他,沒回頭,隻當是他以前的朋友,點點頭。


    “快去快回,等腳夫向我回話就走,咱們還得回去和一流盤貨。”


    “好的,小老板,耽擱不了多久。”


    趙龍吟走到呂雲跟前,總覺得她站在顯眼處,把她往旁邊夾道一拉。


    “阿雲,你怎麽到這種地方來?”


    呂雲笑著掀開蓋著竹籃的布,“我啊,買了隻雞,聽說這邊的生藥便宜,就過來買了些黨參枸杞什麽的,準備回去為了燉鍋補湯。”手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拂過,“你辛苦了。”


    這話說的趙龍吟心頭暖呼呼的,他抓住呂雲的手不肯放,親昵的在嘴邊吻了吻,不舍道:“好了,你趕緊回去,我還在替小老板點貨,一會兒她就得叫我,可不能壞了事兒。”


    可呂雲不放他走,倆人又磨嘰了會兒,他沒注意,呂雲一直把眼睛往秋雲方向瞥。趙龍吟雖然不舍也不能耽擱,他鬆開呂雲的手。


    “好了,我得去辦事,你早些回去,等我回來喝湯。”


    呂雲點點頭,覆上竹籃上的白布,轉過身,再看了一眼趙龍吟,徹底扭身走了。


    趙龍吟心裏快活,一麵搓著鼻子,一麵往秋雲所在涼亭走去。等走到涼亭,隻剩如珠簾玉墜般的花骨朵在風中飄蕩,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秋雲迷迷糊糊醒來,腦袋像塞了鉛,沉甸甸的,太陽穴脹的痛,像有什麽人拚命拿著錐子在衝她後腦勺鑿,她想敲打腦袋,來緩解頭痛。可一動,才發現自己被裝在個木箱中,空間擁擠,束手束腳,隻剛夠放下她這個人。她凝神定氣,慢慢恢複意識,眼睛熟悉了黑暗,周遭一切聲音也活躍了起來,她聽見一陣水波聲,正在身下不斷起伏。約莫是在船上。


    她慢慢回憶起意識消失的前一刹那,趙龍吟離開後,有人突然從後麵竄出來,用布蒙住她的口舌,然後將她擄到這裏。是什麽人?她想到了沈千,又想到其他許多人,她甚至還想到侯逢道,但一瞬間又否決了這個念頭,就算要請她,他也不會用這種傷害她的方式,因為他有的是辦法將所有被逼無奈變為心甘情願。


    找出誰人要害她還不是眼下最緊要的事,當下,的立即脫身。秋雲扭動了兩下,又嗚嗚叫了兩聲,依然隻有無動於衷的水聲回應她,看來沒有多餘的人看守。她聽著沙沙的浪,富有節奏的律動,手在箱子周圍摩挲,無意間觸到綁在腰間的匕首,對了,是侯逢道從前贈與她的那柄寶刀。她僵直手臂,一點點勾到匕首,從刀鞘裏抽出,手臂不能彎曲,隻能別著手腕,將刀朝箱壁一點點挖去,出乎意料,刀切木箱就跟切豆腐一樣,很快就劃拉出一條口子,觸到鐵釘鑿合的地方,秋雲大喜,先把手活動附近挖出個孔,接著一路將木箱剖開來隻剩個空架子。


    從箱子裏脫困,秋雲借著天花板縫隙間漏下的微光,觀察周圍環境,原來這是運船的貨艙,裏麵堆滿了成堆的木箱,她沿著天花板摩挲,果然在最右邊找到了扣鎖。


    她圍著貨艙饒了圈,並未有什麽異樣,隨意戳開麵箱子,裏麵裝的全是布料,她割下一塊藏進袖子裏。又回頭去檢索裝她的木箱殘骸,發現在一塊木板上,用紅色的油漆塗了個十字記號,她靈機一動,狠下心割破手指,偷龍轉鳳,在旁邊的木箱頂上劃上十字。然後把身體倦進堆砌的貨箱空隙間,隱在黑暗裏。


    她藏好不久,暗門從外頭被人打開,兩個男人陸續從洞口鑽了進來,秋雲留意外頭天色,似乎還是白天。


    兩人在貨艙裏跌跌撞撞,嘴中罵罵咧咧。


    “這些個破玩意兒,擺的到處都是。”


    “等辦完這事兒,再過一個時辰靠了岸,咱哥兒倆去喝上兩盅。”


    “光喝哪夠,還得點上幾首小曲,往常那一趟也比不上這次,總得消遣消遣。”


    “那是。”


    說到最後,二人又轉怒為喜,找到秋雲標記號的那隻箱子,合抬起來。


    “似乎比先前輕了些。”


    “都餓了一天了,你我又吃的飽飽的,是要輕些。”


    光抬箱子,弄出一陣聲響,先把箱子頂到船板上,兩人怎麽來的,就怎麽從洞口爬了出去,“砰”的把門關上,秋雲聽見鐵鏈撕拉的聲音,他們又把門給鎖上了。接著船板響起腳步聲,踢踢踏踏的,兩人的腳步走出不遠,像是被牆給堵上,停了下來,隻聽“噗通”一聲,有東西被扔在水裏。必定是那隻倒黴的箱子,秋雲心裏一陣冰涼,差一點,沉入水底的就是自己,她此刻驚怕過後,抬袖去擦額頭的汗,一點力氣也沒有,心似鼓捶,餓的發暈,想起剛才兩人說,這麽一天一夜過去,那她現在又置身何處呢,又將在哪裏靠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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