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姨奶奶,我並不是不清不楚的人,更不是胡亂闖進你們府邸,這位小少爺是我送回來的,他要吃糖葫蘆也是我給買的,我想,你們殷家這麽大的排場,不至於,救了你們金貴的少爺,連糖葫蘆錢也不願意付吧。”


    秋雲隻能自己站出來說兩句,估計錢是要不著了,能體麵的走出這道門就算不錯。


    “真是放肆,殷策,你領進來的人,就是這麽的沒規矩。少爺不過在院裏轉轉,若真跑到街上去,夫人可算好本事,兩次三番,連自己兒子都看不住,更別提看住這個家,也不知道是大意疏忽還是故意而為,聽人三言兩語,就你當做恩主,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女騙子,來,把這姑娘給我留住,再把殷策請上,一起到老太君麵前說理去。”


    身後的丫鬟,一聽女子發話,就一窩蜂湧上來,齊齊把秋雲拷住,她用力掙紮,甩脫丫鬟,抖抖衣裳,整理袖袍,怒視著女子道:“放手,我自己知道走,什麽殷府,什麽姨娘,什麽少爺,恩將仇報,不分青紅皂白抓人,早知道就讓你們少爺流落街頭得好。”


    秋雲扒開眾人,朝殷策瞪了一眼,他這時那張嘴好像活了過來。


    “五姨太,是我不好,其實這丫頭是我表姑家的妹妹,我送完少爺就領她出去,到老太君麵前,我一定老實交代,就說少爺逛園子迷了路,是五姨太您尋著的。”


    活是活過來,但已沒先前的巧舌如簧,像一扇老舊的木門,被人推開,遲鈍的,嘎吱嘎吱響。他說完話,望著女子討好的一笑,旋即垂下頭,靜候發落。


    那女子很漂亮,眉眼間又透出一股市儈的算計,仿佛手裏隨時拽著一把算盤,計算著盈虧。她現在得了勝,得了好,露出笑就顯出小人得誌的傲氣,把她的魅力完全淹沒了,就像一位抓住銅錢的貪婪清點的精明商人。


    “這就好,那還不快把少爺給我。”


    和她這樣的人談生意,合同上全給她賺去還不滿,得拿出實實在在的籌碼才行。


    秋雲看得出殷策此時左右為難,而孩子在他懷中翻了個身,似乎正要醒過來。她著實不再想管這家中的鬥爭,隻想速速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幾人就在這裏僵持著,不遠處又款款走來一群人,這一群人的排場就更是恢弘,伺候的人,一直跟到長道的盡頭,簇擁著前麵的幾位大爺,正朝他們走來。


    殷策似乎大感不妙,就趁他猶豫間,五姨太已經快她一步,率先奔向那群人,一到跟前就跪下。


    “都是你害的。”殷策鼓了秋雲一眼,眼眶紅彤彤的,他低聲說,“這下夫人又要挨罰了,搞不好連少爺也不能留在夫人身邊。”


    “你盡早給我銀子,怎麽會出這種事。”秋雲冷漠回道,並沒覺得她有任何不對之處。


    “那也得我有銀子啊,你沒聽她說嘛,我在這府裏,連倒夜香也是抬舉,可憐我一片忠心。”殷策勾頭在胳膊上擦了把臉,望向跪倒的五姨太,木然道,“是我連累了夫人。”


    五姨太被丫鬟扶了起來,退到人堆中,那群人便像一支烏青色的箭,朝他們射來。殷策咬住下唇,懷中的孩子嚶嚀轉醒,一醒來就摟著殷策頸脖哭著吵著要糖吃。


    人群到跟前,秋雲偷偷移到殷策身後,他手足無措,如何也哄不好小孩,一見當頭器宇軒昂的中年男子走來,就立馬抱著孩子跪下。


    男子顯然在殷家位高權重,不出意外,是殷家的當家人。


    他已過不惑之年,粗眉,方臉,有棱有角的下顎,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人的時候像射來尖利的釘子,簡直要紮進你的心,他此刻已用眼神將殷策釘死原地,哪怕現在落針雨刮刀風,他不發話,殷策必定巋然不敢動。


    他出言道:“殷策,孩子給我。”


    “老爺。”


    殷策一放開手,兩隻胳膊就像被攔腰折斷的甘蔗,垂在身體兩側。


    小豆丁落地站穩,揉揉眼睛,看清楚眼前人,不敢再哭鬧,男人衝他伸出手,他扯了扯殷策的衣袖,雖然不舍,卻還不敢忤逆,幾步上前,去拉住男人的手,避開男子威嚴的眼睛,埋著腦袋,吮吸手指頭。


    “殷策,把你表妹帶走,今天有客人,回頭再說你的事。”


    殷策垂頭喪氣的站起身,秋雲跟隨他退到一旁。


    男子眼睛一閃,剛才寒凜的眼神仿佛春暖雪融,含著一絲笑,一絲卑微,朝身後鞠躬道:“讓大人見笑了。”


    殷家的府邸自然是美妙非凡,芳樹參差,粉牆千堞,假山高聳,積雨生苔,夏風從此過,翻動蓮葉田田,驚起鷗鷺翩翩,一脈淡青色的風攜帶滿院無限風光,從這一行黑壓壓的人群中穿過,就將那值得人尊敬,值得人佩服,總是高昂如明星的人,推至前頭。


    他緩柔地擋過殷家老爺誠懇禮節,卻把身子一側,從人群中露出衣角一截水波似的紋路,在風中翻滾,像乘風而來。


    等他露出令眾人皆訝異的笑容,周遭的人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隔絕推開,那笑絕不輕易表露,也不屬於他眼睛外的任何人,準確無誤的指向那立在人群外,同樣露出驚訝神情的女子。


    “這是長久以來最值得我笑的事。”


    秋雲看著那朝自己露出那笑,如久曠的荒原終於迎來一場涼雨般的欣喜,心裏突然一沉,轉念想起那把流光飛舞的刀,覺得這笑,簡直重的讓她無法承受。


    太鋒利的刀,就算再有用,也會傷人,她隻能,也隻敢,把它藏進柔軟但堅韌的刀鞘中,隱滅它的光彩。


    “殷老板,我們剛才好像說到這次宮裝的采買,宮裏的單子,貨量大,時間緊,質量嚴,你們往常總是要分包些出去給信任的布莊,別緊張,我知道這是不成文的規矩,我並不是要打破規矩,而是要逾越一點,幫你尋一家可靠的布莊,不過要從殷老板的碗裏分一勺湯,希望你不會介意吧?”


    殷老爺立刻收起異樣的神色,恭敬道:“怎麽會,侯大人願意指點小人一二,是小人的福氣,多嘴問一句大人,是哪家布莊呢?”


    候逢道偏頭思索,手指在下巴蹭來蹭去,目光落在秋雲身上。


    “今日真是趕巧,那布莊老板就在眼前。”


    沿著候逢道目光落腳點看去,殷老爺眉頭被人掐了個褶子,但很快就消下去,恢複冷靜。


    他萬萬沒想到,以特立獨行孤傲不群而冠名的“寡先生”,其手段之狠厲,其決策之果敢,其頭腦之冷靜,一向震驚朝野,竟然會向他舉薦一位素麵朝天,布衣素履的小姑娘,他不敢相信,又朝那姑娘多看了一眼。


    卻見她如一株風中玉樹,也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對著候逢道,連眼皮也沒眨一下。


    還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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