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雲姐,她出了門,沿長順街走了約半柱香的時間,在鳳溪橋石墩旁站了一盞茶,最後去了如意布莊,就再也沒出來過。”江一流道。


    “如意布莊?”秋雲低頭想著,如意布莊的老板不就是沈千,果然和他脫不了幹係,可這個呂雲什麽時候和他勾結在一起。


    “好了,一流,你去忙你的吧,過兩天再和我去一趟州府。”


    江一流還愣愣站在桌邊。


    “一流,一流……”秋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張楓從廚間走出來,秋雲幫她招了個徒弟,是她親自過的目,現在凡事不用她在親力親為,隻需要從旁指點一二。她如今活減少,人也講究起來,反而越來越年輕,姿態越來越放鬆,頭上還插著前幾天裘山亭送的玉簪子。


    “一流今早上我叫他幹活就這樣,呆呆的,不知道是不是和秋月吵架了。”她在秋雲旁邊坐下說道。


    “和秋月吵架?”秋雲搖搖頭,“誰和秋月都吵不起架的。”


    “三姑說錯了。”張楓假意打嘴巴,“是挨訓。”


    秋雲摸著下巴點頭道,“這倒是有可能。”


    “姑,姐,你們瞎猜什麽。”


    江一流麵皮一紅,扯條凳子過來,跨坐下。


    “請你們不要胡亂猜測。我和秋月可好了。”


    “一流!”廚房裏突然傳來秋月的喊聲,“你怎麽又把酒杯和碟子混在一起,酒杯要是沾了油,不好清洗。”


    秋雲和三姑相視一笑,齊刷刷望向江一流。


    “這就是你所說的可好了。”


    江一流臉紅的更厲害,站起來朝門外走去,邊走邊哼哼:“不理你們了,女人真是麻煩。”


    他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閑逛,在鐵鋪門口看了好一會兒別人打鐵,看熱烈的火星在冰冷的鋼鐵上飛濺,又去街心看人家鬥雞,再去馬市看了會兒別人相馬,看買賣雙方在袖子下隱晦的較量價格。


    不知不覺他就走到趙龍吟門口,看了眼手裏拎的兩壺酒,歎口氣,硬著頭皮敲響門。


    “趙大哥在家嗎?”


    他敲了兩下,蓬頭垢麵的趙龍吟出來開門,見是他,呆滯的雙眼閃出一道光,但很快就熄滅。


    “一流兄弟,你怎麽會來?”


    趙龍吟像是才從被窩裏鑽出來,但眼下的淤青,眼底的血絲又顯露出,他昨晚似乎根本沒有睡。


    “哦,我聽秋雲姐說,你昨天來辭工,想來勸勸你。”江一流勉強笑笑,晃晃手裏的酒。


    “算了,沒什麽好勸的,我也就這樣了。”他揉了揉鼻頭,想要打噴嚏,沒有打出來,反而眼眶紅了。


    “趙大哥,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江一流透過趙龍吟,踮起腳朝院子裏探頭,“你就不請我進去坐坐,不是這麽個待客之道吧。”


    趙龍吟苦笑一聲,這孩子,說話的語氣方式和他爹一模一樣,他不禁想起死去多年的結拜大哥。


    “趙大哥,你住的這裏還挺不錯的。”


    江一流毫不客氣,提著酒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在院子裏繞圈。


    “你坐啊,一流。”


    趙龍吟見他不進屋,幹脆把桌子從屋裏扛出來,放在院中,順便拎出兩條長凳,請他入座。


    “我不坐了,趙大哥,我趕著回鋪裏。”江一流搓了搓鼻子,“就是來看看你。”


    趙龍吟回身去廚房找下酒菜的腳步停下來,他扭過身,認真的盯著江一流,直把他盯得心裏發怵,退後在凳上坐下。


    “我聽說,一流你功夫師承渺空大師?”


    “是啊。”


    “怪不得。”趙龍吟轉身,在江一流對麵坐下,“你的功夫很要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有出息。”


    “趙大哥,什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功夫和師傅想比,那是差了十萬八千裏還遠。”


    趙龍吟輕笑聲,目光柔和的看著江一流,這傻孩子還不懂,他勝於的,是他的爹,和他的叔叔,不愧是自己冒著生命從火裏救出的孩子,他很欣慰,下了地府麵對大哥大嫂也好有個交代。


    “一流,東家對你很好是不是?”


    “她不是東家,她是我的姐姐,三姑呢就是我親姑,張叔張嬸也是我的親叔叔嬸嬸。”他暗想,秋月可不能算作我的親妹子。


    “看來,他們是真心實意對你的,一流,如果有一天趙大哥真的離開此地,你會惦記我嗎?”


    江一流被他這熱情的問題搞的發蒙,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這問題似乎與他們的現在的關係並不匹配。在他灼灼目光逼近下,江一流似乎很難說出個不字。


    “趙大哥,你要去哪裏?雲姐她沒有要趕你的意思,那幾日是我態度不好,但我知道這不怪你,都怪那個該死的沈千。”江一流悄悄望了趙龍吟一眼,該死的還有你那視若珍寶的娘子,你被人騙了還蒙在鼓裏,趙大哥,你真可憐。


    “不,並不是因為東家,也不是因為你,我這個人自由閑散慣了,從不喜歡被人指揮,東家是個很有主見的姑娘,要知道,做事做怕不走心,如果我不心悅誠服,是做不好的,反而要壞東家的事,倒不如趁早另謀他路。”趙龍打開江一流帶來的酒,直接抱著酒壇喝。


    往日山林中的生活,無拘無束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他才不願做一隻籠中鳥,被人鎖住腳踝,他就算在狂風中死去,也要死在廣闊的大地上,絕不做誰的跟班,誰的禁臠。


    “既然趙大哥你想清楚了,那我便不再挽留,隻是,我來了這麽久,怎麽沒看見嫂子呢?”江一流故意問道。


    “她?哈哈哈。”趙龍吟放聲大笑,手中的酒壇重重砸在桌上,“一流,你還小,我不方便告訴你這些東西,我隻要對你說,一個女人,你和她在一天,兩天,一年十年,都不一定能猜得透她在想什麽,男人的狠心是從一而終的,不要女人便從來不會要,但女人的狠心是瞬息萬變的,她們一會兒覺得好就死心塌地,一會兒又薄情寡義,把你貶的一文不值,變了心的女人,比一個最了解你的敵人,還懂得如何來來傷害你。”


    江一流低頭聽著,心裏卻想,趙大哥喝醉了,胡說八道,秋月就絕不會這樣,我看秋雲姐對程少爺也是一心一意,他突然又想起北回那個睡在馬車裏冷漠的男人。


    “所以啊一流,以後,千萬別隨便相信女人。”趙龍吟枕著提酒壇的手,倒在桌上,壇子從他手中墜落,掉在地上“砰”一聲。


    “叔叔不在你身邊,以後萬事小心,好好照顧自己。”


    這是江一流離開時,趙龍吟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門很快又關上了,巷子兩邊安安靜靜,橫在巷子上方一根根衣杆,晾著各色的衣服,在藍天白雲下,被風吹的張開翅膀,像是要迎風翱翔,原來,連沒有靈魂的死物,也有向往自由度的時刻。


    而江一流心裏疑惑的是,為什麽趙大哥會說叔叔,他沒有叔叔啊,這世上除了秋雲姐一家,難道還有別的親人嗎?早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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