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是獨自回來的,身後一個教坊官人都沒有。


    站在階前望著殿門半晌,還是沒進去,隻慢慢走到廊下靠牆蹲,發呆。


    宮女太監都聚在大殿裏,玄華道長回道觀了,因為正月十五上元日,是道教先天神祇天官大帝的聖誕。


    之前正月初九他也離開了一天,說是道教先天尊神玉皇大帝的聖誕日。


    他不在,就更沒旁人瞧見他,直到洛麟羽發覺不對,讓人出去找,才知他受罰似的縮在廊下,凍得全身冰涼都不自知。


    發現他的太監一嚷嚷,人就被連饞帶拖地弄了進去。


    洛麟羽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兒,正要開口,小豆子便噗嗵一跪:“殿下……”


    隨後伏地哭泣:“奴才、奴才對不起殿下!奴才惹禍,給殿下丟人了!”


    眾人盡皆愣住,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洛麟羽卻看著他,臉色越來越陰沉。


    “都下去。”她擺了擺手。


    氣氛不對,宮人無敢再喧嘩,安靜地行禮後魚貫而出,帶上殿門。


    “說吧。”洛麟羽走過場道。


    小豆子連哭帶訴加自責請罪地將事情講一遍。


    洛麟羽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小臉兒冰冷。


    羞辱自己的貼身太監,洛思行這是故意打她的臉啊!


    但她能打回去嗎?


    按講說不能,起碼現在不能。


    攬月宮恐怕就等她上門去鬧呢。


    何況鬧又能鬧出個什麽結果?


    小豆子雖然隻碰到他一點衣袖,但他不能說撞到了胳膊撞得生疼麽?


    再說鬧上門去也不過是拿下人出氣,就像無辜的小豆子一樣,又不能把洛思行海揍一頓。


    主子鬥氣,倒黴的都是下人。


    可若不跟他一般見識,小豆子也太冤枉太委屈,且麟羽宮的臉也將丟盡。


    欺到頭上來,還忍氣吞聲,傳出去,誰還把麟羽宮的人放在眼裏?不得誰見了都想嚐試著踩一腳?


    洛麟羽伸指捏了捏眉心:“起來吧,讓本殿想想怎麽找回場子。”


    既能出口惡氣,還能不讓父皇覺得她心胸狹隘,該怎麽弄?


    教唆鸚鵐往他頭上拉泡屎?


    讓小狐狸突然從他麵前躥過去、害他摔個大馬趴?


    傳音給師父或自己親自出馬,暗查伍將軍提攜的官員,然後寫匿名信由監察禦史彈劾他、打伍家的臉?


    洛麟羽想了會兒,還是把種種方案都推翻了……


    第二天,尚書房上完課時,麟羽宮的小太監球果子揣了包稀泥,悄悄溜到鞍博院,倒在鞍博院門邊不起眼的地上。


    故意慢慢磨蹭、遠遠掉在後麵的洛麟羽,見洛思行快走到鞍博院門口時,突然衝上前攔住他的去路嚷道:“洛思行!”


    洛思行看著他張開的雙臂和氣呼呼的小臉兒,似明白了什麽,發出一聲不屑哼笑:“是為你家太監來的吧?怎麽的?為了他,連哥哥皇兄都不叫了?以前不是叫哥哥叫得挺歡?”


    “哼!”洛麟羽氣呼呼地跺了一下腳,童音重哼一聲,“思行哥哥~~不,思行皇兄,你為何要為難小豆子?他根本就沒撞到你,你還罰他舔你的鞋,太過分了!”


    “為難他又怎麽樣?”洛思行冷哼,“一個奴才而已,讓他給本殿舔鞋,那是本殿看得起他!”


    “好!好得很!那我也很看得起你!”洛麟羽扭頭朝左右望望,瞅見牆根草地上有一小堆兒爛泥,便飛速跑過去赤手抓起,再飛速跑回來,一把抹在洛思行的錦衣貴服上。


    “你、你幹什麽?”洛思行吃驚地看著胸前帶著臭味兒的汙穢,隨後眉頭越皺越深,嫌惡地想要嘔吐,“洛麟羽!你~~”


    正要暴跳,洛麟羽已蹲身將另一隻手上的爛泥抹到他的兩隻鞋子上,然後迅速站起:“我怎麽啦?我喜歡你啊!”


    洛思行的眼睛瞪得更大:“你、你、你……”


    “羽兒這麽看得起皇兄,皇兄是不是很高興?”洛麟羽說著,把沾滿汙泥的手又往他袖子上摸去。


    洛思行本能地往後一跳,躲開:“洛麟羽,敢這麽對皇兄,你是不是瘋了?”


    “那皇兄敢說昨日不是故意的?”洛麟羽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輕哼,“羽兒隻是要讓皇兄知道,羽兒並非什麽都不懂。皇兄欺負小豆子,便是欺負我,故意羞辱麟羽宮的人,也等於羞辱我。”


    滿臉怒氣的洛思行聞言,緩緩平靜下來,冷冷瞪著他。


    “你讓他舔鞋,我卻隻糊你一身泥巴,這是羽兒看在你是皇兄份上,所做的退讓,”洛麟羽轉身走向自己的騎射訓練場,“希望皇兄不要再有下次。”


    洛思行的胸脯微微起伏,有種大叫一聲衝上去、揪住那個曾讓他覺得可愛的小人兒、痛痛快快暴打一頓的衝動。


    跟在洛思行身後來不及阻攔的太監嚇得不敢說話。


    思行殿下原本就越來越有潔癖,尤其是西北發生瘟疫、皇後娘娘差人送來預防之策後,殿下每天不知要淨多少次手,如今……


    “殿、殿下……”他結巴著,都不敢抬頭去看殿下衣服鞋子上的黑臭爛泥。


    “滾開!沒用的東西!”洛思行怒罵著,轉身快步疾行。


    “殿下,殿下,要不您脫下來奴才給您洗洗!”太監以為他要回去沐浴換衣、順便跟皇貴妃告一狀,怕受責罰,連忙跟上去討好,“殿下,如此一來一回,就耽誤了騎射,不如~~”


    “你給本殿閉嘴!”洛思行突然頓住腳怒目而視,“再哆嗦,本殿廢了你!”


    “殿下,”太監麵色黯然,聲音陡然降低許多,“奴才……奴才本就是個廢人……”


    “那就再廢一次!”洛思行恨恨道。


    太監不作聲了。


    他是不敢作聲。


    宮裏的太監每年都要重新檢查身體,以防有漏閹的。


    若發現誰沒閹好,就得再閹割一次。那種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思行殿下可不是開朗活潑、善待宮人的麟羽殿下,惹怒了他,他可不會對宮人留情,說不定真會把他變成更廢的廢人。


    兄弟倆鬧矛盾的事很快傳了出來,但洛觜崇已無心過問,因為疫區來了新消息:百姓因入土為安的老思想,攔著不讓火葬因染病而死亡的親人,導致他們自己和部分醫師醫徒被傳染……


    火葬?朕怎麽不知道?


    洛觜崇蹙起雙眉。


    莫非又是麟羽那小子出的主意?


    他這麽一猜測,洛麟羽就被傳喚到了禦書房。


    “不是說什麽都跟父皇說、什麽都先讓父皇知曉麽?”洛觜崇瞅了他一眼,將奏報扔到禦案一角,淡聲道,“那這是什麽?”


    洛麟羽湊上去打開一看:“嘿嘿,這個……父皇,這是兒臣早前的提議。兒臣覺得史上的鼠疫之所以蔓延極快,跟疫病屍體的處理是否及時和處理方式有很大關係,便跟淳院正提了這個建議。”


    洛觜崇這才想起,這小東西四年前就跑到太醫院找書看,還把淳院正和另一名太醫請到洛坤宮,皇後為他讀,太醫為他解說釋義,折騰了好久。


    “那皇兒說說現在該怎麽辦?”洛觜崇的表情和語氣頓時溫和許多,“是否有良策獻於父皇?”


    洛麟羽撓撓頭。


    洛觜崇見他抓耳撓腮,正要擺擺手說算了,洛麟羽卻道:“父皇請容孩兒想想。”


    洛觜崇點點頭。


    就像孩子氣地往思行身上塗泥巴出氣一樣,這才符合一個七歲孩子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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