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宴會上,一百多名明經進士與雪發少年帝王共舉杯,初時的拘束和膽怯,也在幾口清酒的作用下消減許多,逐漸能放開笑談。


    兩人一個食案,梨靜若自然是和妖芷鈺一起共用,他靜靜跪坐在錦席上,吃著皇宮裏的美味佳肴,時不時抬頭看向新帝,不參與任何話題。


    妖芷鈺不斷給他夾菜,快把他的碗堆成山,梨靜若讓他別夾,他嘴裏答應,手卻未停。


    梨靜若很無奈,幹脆趁人不注意,將滿碗菜肴一股腦兒全倒到他碗裏。


    妖芷鈺頓住筷子,望著碗直發愣。


    梨靜若低笑出聲。


    洛麟羽將二人的小互動盡收眼底,心裏好笑,麵上卻裝作不知。


    這倆家夥的關係她早就一清二楚,但私人感情的事,誰都無權過問。


    隻不過,探花郎不比香風公子,這種吃香的身份,妖家和京城官貴都不會輕易放過他,她倒要惡趣味地看看他怎麽應對。


    至於狀元郎裴玉寒,那年輕人簡直就和他的名字一樣,除了和皇帝舉杯時麵容溫和些,其它時候都是一張冷漠的死人臉,也不知是遺傳了誰。


    起碼他祖父裴敏之不這樣。


    洛麟羽曾說待自己登基後就將裴敏之召回朝廷,但裴敏之卻把機會讓給了嫡孫。


    他身不在朝中,反而比旁人看得更加清楚。宰相等各大高官皆被新帝在不動聲色中陸續剪除羽翼,權力網變得支零破碎,留老的,就打壓小的,重用小的,老的就必須從位置上滾下去,反正是誰都別想在朝廷一手遮天。


    看清這一點,老家夥果斷將機會讓給了孫子,因為孫子最年輕,可以讓裴家旺得更長久。


    好在裴玉寒性格雖冷,卻沒讓他失望,不聲不吭地拿下狀元。


    裴敏之的選擇,讓洛麟羽很佩服。


    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官越大,越上癮,享受過權力的滋味,幾乎沒人能舍得放下,即便老得幹不動了,甚至快死了,也要處心積慮將手中權力移交到後輩子孫和門生手裏,生怕失去。


    而裴敏之,當初故意犯錯被貶,離開京城,如今又看清形勢,將機會讓給嫡孫,這都是常人難以做到的。


    洛麟羽看著裴玉寒那張一言不發、似乎對熱聊極沒興趣的冷漠俊臉,心中有些好奇。


    雖說皇帝都不希望大臣之間的關係太好,以免拉幫結派互相勾結,但若常年頂著一張冰塊臉,恐怕也不太好展開工作吧?


    若身居高位倒也罷了,可剛入官場的話,就不太妙了。


    人緣不好,能教你的經驗不教你,能幫你的地方不幫你,能告訴你的消息也不告訴你,讓你寸步難行。


    好在他的身後有裴敏之。


    裴敏之當過宰相,對很多部門公務流程都熟悉,可以隨時指點。


    那老家夥親自陪孫兒來應考,且為了避嫌,並未單獨見駕。


    洛麟羽對他這偷偷摸摸的行為不但不介意、不生氣,反而大有好感。


    這好感自然而然地延續一部分到裴玉寒身上,希望他不會令她失望。


    “陛下!”宴會正在進行中,殿門外忽傳急報,“青鸞國太子姬霄登基為帝,秀橙國突然對黃石國發動攻擊,且用的不是正常軍隊!”


    什麽叫……不是正常軍隊?


    眾人滿臉疑惑。


    “這麽快?”洛麟羽微微皺眉,“秀橙國此時不應該休養生息、喘喘氣積攢力量麽……可知那軍隊都是什麽野獸?”


    “老虎,獅子,豹子,野狗。”


    眾人心驚不已,人怎麽能指揮猛獸發動進攻?


    “莫非是失傳已久的馭獸術?”妖芷鈺輕輕蹙眉。


    “馭獸術?”沒聽過的人聞言忙問,“那是什麽東西?”


    “一種操控野獸為己所用的邪術,”妖芷鈺對孤陋寡聞的人倒也不歧視,解答時聲音不高不低,“野獸本就凶猛,一旦被操控,便不知疼痛,不顧生死,哪怕腸子被拖出來,也要和敵人奮戰到底,直至斷氣。”


    嘶……


    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洛麟羽看向他:“那你可知如何應付猛獸軍團?”


    妖芷鈺道:“學生隻知以毒攻毒之法,就是用更厲害的馭獸師與其對抗。”


    洛麟羽笑了笑。


    妖芷鈺不明其意。


    洛麟羽傳音道:“其實還有另一種方法。”


    妖芷鈺頓時瞪大眼。


    洛麟羽卻不告訴他是什麽方法,出聲道:“宇文立堅是個不老實的家夥,因為一點野心就跑去打人家。出師無名,不僅人難容,天亦難容,這不,懲罰來了。”


    她說得輕鬆如笑話,大家緊張的心情立馬緩解許多,樓淨崛卻憂心忡忡道:“就怕他們打著打著,靠近我國邊境。野獸畢竟是野獸,萬一失控……”


    “鈺,”梨靜若拉了拉妖芷鈺衣袖,低聲道,“這種容易造成恐慌的事,應單獨稟報吧?怎會直接在殿門外大聲說出?”


    妖芷鈺點點頭:“皇上必有用意。”


    說罷,立即接上樓淨崛的話,“你這種擔心不無道理,畢竟馭獸師是個人,萬一他受傷或精力不濟,野獸群還真有失去控製的可能。而野獸,又哪裏知道國界不國界?侵不侵犯領土主權?”


    他這麽一說,眾人便再度緊張起來,同時,也紛紛絞盡腦汁,看能不能想到絕妙的應對辦法,在皇上麵前表現一下。


    洛麟羽緩緩道:“黃石國的皇帝宇文立堅最先出手,青鸞太子姬霄見有便宜可占,便拉著軍隊去分一杯羹。之後不久,赤風國也湊了份熱鬧,還從西打到東,穿過秀橙,直達我們大正邊境。”


    她對當前國際形勢作了個簡短說明,以便所有明經進士都清楚。


    尤其是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寒門學子。


    “這麽厲害?”


    “不知那赤風國的領軍大將是誰。”


    “打穿秀橙,直達我國邊境是何意?難道是想連我國領土也占去?”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聲音或高或低。有想法有見解的聲音就高,什麽都不知道的聲音就低。


    梨靜若碰了碰妖芷鈺,說了幾句悄悄話。


    妖芷鈺微微頷首,然後高聲道:“秀橙被人欺負,反擊是必然。而我們,也要以此為鑒,居安思危,不僅要防赤風,更要防秀橙,畢竟野獸軍團一旦開殺,又無往不勝,秀橙國主便很難不生野心,最後連我們大正也覬覦。”


    眾人皆點頭讚同。


    洛麟羽看向梨靜若,表情溫和。


    梨靜若感受到來自上方的目光,抬頭時,正好迎上,不由垂首,麵色微紅。


    洛麟羽轉向裴玉寒:“狀元郎是否有話說?”


    被點名的裴玉寒站起身,作揖答問:“領土主權不可侵犯,無論是人還是獸,無論是秀橙還是赤風。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學生既未親臨戰場,也無任何有用情報,不敢妄言。”


    “哈哈哈,”洛麟羽爽朗大笑,“不愧是狀元郎,一開口便與眾不同。”


    裴玉寒微微垂首:“學生慚愧。”


    洛麟羽道:“拜師學過幾年功夫?”


    裴玉寒簡潔答曰:“是。”


    洛麟羽又道:“是否想去軍中曆練?”


    裴玉寒的眼中閃過一道光芒:“是!”


    語氣與方才完全不一樣。


    洛麟羽了然:“朕給你機會,看本朝能不能出個永載史冊的文官武將。”


    裴玉寒萬年不化的冰塊臉露出一絲激動,側跨兩步至兩張食案中間,單膝跪下:“多謝皇上!”


    這是標準的武將禮啊!


    洛麟羽失笑:“隻怕你那老祖父舍不得。”


    裴玉寒抿抿唇,擲地有聲道:“大丈夫當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況,護國有責,君命難違!”


    這是要拿皇令壓那老家夥啊!


    洛麟羽哭笑不得。


    算了,就讓自己當回惡人吧。


    “好,少年雄心壯誌,朕成全你!”她豪爽揮手,“但要和家人好好說,不許甩臉子,最好能獲得他們支持,明白嗎?”


    裴玉寒點頭應承:“是。”


    “坐下吧,”洛麟羽掃視眾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即便爹娘偏心,也是將我們帶到這個世界來的人,女子懷胎受苦,生孩子更不易,死於難產之人數不勝數,所以不要因為一點不公平,就怨恨不已,何況再如何偏心,也將咱們養大成人,沒有扔在河溝裏活活餓死。”


    頓了頓,“我知道在座之中,有因被爹娘偏心對待而發憤圖強的,但朕希望,不要報複自己親爹親娘,他們再如何偏心於兄弟姐妹,你今日能坐在這裏,也是拜他們所賜。若無每日飯食養身,你豈能讀書應考?若不提供路途盤纏,你又豈能到達京城?沒有爹娘,你縱容懷有絕世才華,也無任何機會施展。”


    這麽一席話下來,一百多人裏,果然有幾人垂下頭,可又不敢讓人知道皇上說的是自己,便微微複抬幾分。


    妖芷鈺接了句:“即便到了京城,若無皇上發明的幾項反作弊手段,以及即時發現、即時處理的雷霆般懲治,咱們也沒機會坐在這裏,麵見聖顏!”


    洛麟羽挑了挑眉。


    妖芷鈺起身作揖:“學生鬥膽發言,皇上恕罪!”


    “你說的都是事實,皇上怎會治你的罪,”冰塊臉裴玉寒忽然出聲,“何況皇上的仁孝之名,十年前便傳遍大江南北,天下皆知,今日能親耳聆聽吾皇教誨,苦心開導,乃我等福運。”


    說完這幾句話,似要洗清拍馬屁之嫌,又緊接著道,“學生回去後,定會好言好語,說服祖父家人,不與他們頂撞,負氣出行,以不辜負吾皇苦心教誨!”


    洛麟羽心中訝然。


    還以為這小子不善交際呢,沒想到是在慢慢觀察,挑人下手。


    妖芷鈺立即接受裴玉寒的示好:“多謝陛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子有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流二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流二少並收藏太子有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