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咬體,達瓦妮發出痛呼,清音的身體一僵:“怎麽了?”


    達瓦妮卻已說不出話來。


    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被咬處便已發紫,麻痹感也迅速從傷口傳至全身,視線裏的一切,皆變得一片模糊。


    她似乎聽到愛人焦急的呼喚聲,似乎感覺到他發現了自己大腿上的傷口,然後意識快速中斷,徹底失去知覺。


    空濛在夜幕下奔回石屋時,小活佛正麵帶淚痕、嘴角殘留血跡地抱著達瓦妮的屍體,愣愣怔怔,好像失了魂。


    “這……”他愕然不已,連忙疾步上前,“尊者,您沒事吧?姑娘她……”


    毒蛇咬人後跑了,兩人又已穿好衣服,所以他一時看不出發生過什麽事。


    達瓦妮被蛇咬的位置是大腿,清音救她未成,便不可能讓它暴露在外。


    “是我害了她……”小活佛的眼淚好像已經流幹,隻剩發直的目光、嘶啞的嗓音,“若非我的自私,若非我執意帶她走,她就不會被蛇咬,更不會死在這裏……都是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罪,我不該貪心,我不該貪心……”


    空濛終於從滿含愧疚和悔意的斷斷續續話語中,明白達瓦妮是死於毒蛇。


    他連忙搜尋一圈,卻沒找到。


    害人性命的蛇早已跑得無蹤無影。


    隻有清音為她吸出的幾口帶毒血液,證據般暴露在空氣中。


    “毒蛇隻咬姑娘卻不咬您,且您吸了毒液也無事……”空濛輕歎一聲,“難道是冥冥之中已注定、命該如此~~”


    “嗎”字未出嗓門,清音便眼睛一閉,腦袋一歪,倒在床上,再也不動。


    空濛吃了一驚,連忙上前探其脈搏,片刻後,他雙眉緊鎖,看向屋外暮色下的樹林,目光有些矛盾,有些猶豫。


    然而,終究還是甩開腿疾步離去。


    被扔在石屋的小活佛靜靜躺在床上,懷裏抱著死都不撒手的相愛女子。


    半炷香後,一道身影通過故意留在林邊的馬匹找了進來,看到這一幕……


    四天後的皇宮裏,聽完稟報的風雅天挑起半邊眉:“真往死裏下手了?”


    “是,”右膝跪地的沃野道,“之前雖然打得傷情不一,幾乎個個流血,甚至重度殘廢,卻都留著對方性命。這回,卻是刀棍之下,毫不留情,互相取命。”


    “苯教和密教後嗣被害,雖非小活佛下令,卻終究是因他而死;小活佛命殞,雖非內奸出手,但若沒有他的慫恿和誘導,也不會因為救那女子而間接斃命。這真是……”風雅天搖搖頭,歎口氣,“苯教和密教少個子嗣能保持教內穩定,清教沒了小活佛,卻是天大之事。趁清教人心不穩,發動攻擊,報仇雪恨,的確是苯教和密教目前最該做的事。”


    她思索片刻,皺了皺眉,“不對啊。”


    沃野微微抬起頭。


    風雅天看著他嘴角快要勾起的那抹笑:“清教是不是應該有還魂秘術?”


    “陛下英明,”沃野將笑意落實一絲,“盟主說他們正在清教禁地進行召魂儀軌,隻是在活佛未醒之前,封鎖消息。”


    “我就說嘛,”風雅天的身體往雕龍椅背上一靠,“這些佛啊道啊什麽的平日不顯山、不露水,藏在箱子裏的東西卻多得很,盡是不為外人所知的寶貝。”


    沃野微微低了低頭,嘴角邊的笑意卻又增加一分,顯然是極為認同。


    風雅天想到什麽,忽又直起身,語中帶笑道:“你們盟主~~耕屍那家夥倒真是個能屈能伸的男人,連醜陋到遮臉不見人的低級掃地僧都肯屈尊去做。”


    沃野立即表忠心:“為了陛下,別說區區低級僧侶,即便刀山火海,我們也願拿命去闖!”


    風雅天哈哈大笑:“好好!”


    她起身上前,拍拍他的肩,“其他人說這話,朕可能不信,但你說的,朕信。”


    “謝陛下信任!”沃野再度低首。


    風雅天笑了笑,踱開兩步:“宣夜銀寧願教內人心不穩,也要迎接兩教聯合之勢,看來不僅是有吞並之雄心,也因小活佛的死,動了真怒。這老狐狸對小活佛,並非想象中的那麽無情啊!”


    沃野遲疑道:“可能……畢竟是其上師轉世吧……”


    風雅天微微頷首:“應該是既念著轉世前的諸多恩情,又嫌他轉世後妨礙自己的權力遠途,愛恨交織,矛盾得很。”


    說著,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看向眼前這個身高足有一米九的俊雅男子:“對了,你有沒有心上人?”


    “這……”沃野的臉色有些不自然起來,“屬下……屬下不能說……”


    風雅天挑挑眉:“跟我都不能說?”


    “正、正因為是、是陛下,才、才……”沃野愈發吞吞吐吐,完全看不到初見時的氣勢與模樣。


    “為何?”風雅天更加好奇,“朕既無奪人所愛的喜好,又不會無緣無故強行拆散你們,為何怕我知道?”


    “屬、屬下……屬下……”沃野的麵色更加窘迫,“屬下不能說,亦、亦不敢說……”


    “這有什麽不敢說的?”風雅天豪氣道,“沒事,盡管說!無論你說什麽,朕都不怪罪,放心大膽地說吧。”


    “那、那屬下可就真說了,”沃野鼓起勇氣抬頭看著她,心髒狂跳,“沃家祖上有言往下傳,有幸遇到破竹劍主人的後代子孫,隻要還未娶妻成家,便要畢生侍奉主子,無論身心,都要一世忠誠。”


    無論身心?


    那豈不是……


    仿佛一群烏鴉從風雅天頭頂飛過。


    她看著目光變癡的沃野,不由尷尬地輕咳兩聲:“那個……心靈忠於朕就可以了,身體麽……咳咳……就免了吧,畢竟咱倆都是男人。”


    “陛下,”沃野的聲音變得輕而低,很是溫柔,“雪侍衛……也是男子……”


    風雅天隻覺眼前飄過排排省略號,再咳:“那個……他不一樣。”


    “陛下,”沃野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麵前重新單膝跪下,並大膽又小心翼翼地牽住她的衣袖一角,仰著臉道,“破竹劍的主人,乃千年之前戰無不勝的女將軍,即便轉世,也、也……”


    他的臉即便易了容,也能清晰看到飄起的一抹紅暈。


    風雅天卻緩緩收斂表情:“也什麽?”


    沃野見她麵色漸冰漸冷,不由渾身一緊,低下頭,咬住嘴唇不敢再語。


    風雅天瞥眼他依然抓著自己錦袖邊角的手,輕輕一掙,甩開,坐回雕龍椅:“沃野,在時機成熟之前、朕未主動公開這個秘密時,把你的嘴巴閉起來,否則,”


    她的聲音冰冷無波,絲毫沒有秘密被戳穿的妥協,“若有對朕不利的傳言,朕絕不姑息!”


    沃野握手成拳:“主人的秘密,屬下打死也不會說出,隻是……”


    他猛然抬頭,直視風雅天麵無表情的臉,“屬下不僅要遵照先祖遺命,且自認相貌武功哪一點都不比雪護衛差,陛下為何要拒屬下於千裏之外?”


    風雅天看著他。


    的確,眼前這個男人,無論是身材、相貌,還是氣質,都比雪奴更勝一籌。


    武功就更別說了。


    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是否愛一個人,並不是外在條件所能決定的。


    何況……


    她瞟了眼那隻緊緊扒住門框、用力到骨關節發白的手,心裏甜蜜又好笑,臉上卻愈發淡漠:“拒絕你,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朕心裏隻容得下一個人。”


    這話剛落音,眼角餘光裏,那個悄悄站在門外偷聽的小男人,手指便由緊張到快要摳破殿門,瞬間放鬆許多。


    沃野似乎不甘心:“自古以來,別說帝王皆眾多妃嬪,即便是平民百姓,娶妻之後也多納妾。陛下如此尊貴,身邊又怎能隻有一人?請陛下準允沃野了卻祖願遺命,長伴侍奉!”


    風雅天淡淡道:“那是你沃家祖願,沃家遺命,不是我的,我沒有履行的責任和義務。所以,退下吧。”


    “可……”沃野再次起身,上前跪在椅側,“自從知道陛下是破竹劍的主人,屬下便……便將自己當作陛下的人了……”


    風雅天伸手抬起他的下頜,定睛凝視。


    躲在門外的小男人終於忍不住了,跑進來一把拉開她的手,楞是把自己擠到兩人之間,還把屁股對著沃野的臉,然後把那隻手放在自己胸前:“玉樓……”


    聲音裏帶著既委屈又害怕的哭腔。


    風雅天瞬間心疼了,立馬將人攬到懷裏,嘴卻不饒:“看戲看得過癮麽?”


    雪奴一下子明白了,不由緊緊抱住她,低聲道:“雪奴不敢了。”


    “哼,”風雅天扭臉想咬他的鼻尖,卻因他抱得太緊而咬不到,隻好咬他耳垂,“這隻是小小懲戒,大罰還在後麵。”


    雪奴麵色一紅,身體起了反應。


    風雅天感覺到,不由哼笑:“你倒是不怕下不了床,高興得很。”


    被迫往後退跪幾步的沃野被二人激得臉頰、耳根皆紅,拳頭卻握得更緊。


    “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不必聽從什麽祖願遺命,”風雅天看著他道,“千年之前到現在,都多少代了,不用那麽認真。即便你不想再效忠於我,我也不會強行把你困在這裏,一切皆由心出發便好。”


    沃野不再反駁,順從道:“是。”


    風雅天擺擺手:“去吧。”


    沃野如常請示:“屬下是否在適當時候出手阻止?”


    “自然,”風雅天道,“骨刺疫死了那麽多人,不能再人為折損。小打小鬧一番便罷,得留點實力,免得有人喪心病狂來咱赤風找茬兒時,咱們武林佛門連人都沒有,徒惹笑話,被人欺負。”


    沃野應是退下。


    風雅天笑道:“還是雪奴管用,你一來,他就走了。”


    雪奴鬆開手臂,轉頭看向門外,擔憂道:“他好像……並未死心呢。”


    即便千玉樓拒絕了沃野,他也依然有種危機感,畢竟那個男人太出色了。


    他總覺得沃野此時的低眉順目,隻是因為顧忌玉樓此時的皇帝身份。一旦哪天發了瘋,破除禁咒般不管不顧,憑武力染指玉樓,後果不一定是玉樓贏。


    風雅天猜到他的心思,好笑道:“這裏是皇宮,他不敢亂來,別擔心了。”


    雪奴收回目光,抱著她的脖頸撒嬌般道:“那你以後不要出宮!”


    風雅天輕哼:“你是怕我打不過他?”


    雪奴忙道:“玉樓的武功自然是好得沒得說,可宮外險惡,人家又有心,萬一落入布置好的陷阱,我可該怎麽辦!”


    風雅天無語,幹脆抱起他走向室內浴池:“朕不是三歲小孩,別操心了。”


    雪奴閉嘴不再吭聲。


    玉樓一旦在他麵前自稱“朕”,就表示某個話題不想再談下去了。


    他不想惹她厭煩,便總是及時安靜。


    他並不因此而感到卑微,因為他知道,他深愛的女人,同樣深愛著他。


    果然,她將他扔進浴池濺起一片水花後,人便緊接著撲了過去,玩起水中追逐遊戲,每每捉到,都要吻得他透不過氣,恨不得將他吸入胸腔,融入骨血。


    每到這時,他都甜蜜得想掉淚。


    這是他全心全意去愛、願一生一世追隨的女人。


    隨著兩條白魚的嬉鬧,浴池裏湧起一撥撥水浪,直至水浪對池壁的撲打逐漸變得規律中帶著節奏,然後又有時間間隔性地東南西北換著方向蕩漾……


    舟島宮的香燈寶燭下,享受過香醇蜜酒和大塊燒牛肉的清教教主宣夜銀,垂眸靜思片刻後,緩緩站起身,走出殿門,經過燈火通明的長廊和曲折台階,來到小活佛所住的寢宮~~日光殿。


    日光殿裏,被連續喂服清教特製的驅毒藥丸後、又被高德大僧配合追回魂魄的小活佛清音律海,正跏趺而坐。


    即便知道有人來,他也未睜眼。


    說好聽點,像是進入了禪定狀態;


    說句不好聽的,其實更像一具了無生氣的死屍。


    宣夜銀靜靜看著少年,沒有指責,更沒有斥罵,隻是麵色有些複雜。


    少年活佛也靜靜閉目,既不對救命之恩道謝,也無以前的憎恨與反感。


    就那麽萬分平靜地坐著。


    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


    兩人一站一坐,默默相對許久,小活佛才終於開口,打破沉寂:“以後,我會在這個位置上好好待下去。”


    宣夜銀微微垂下眼眸。


    雖未接言,卻懂了他的意思。


    並能聽出,因為愧疚自責而幾近心死的少年,後麵還有話。


    果然,聲音嘶啞的少年,如同垂暮老人般,再次開口:“但我要出宮苦修,沿途賜福。”


    宣夜銀沉默片刻,答應了:“可以,但要等渡過這次危機之後。”


    少年淡淡點頭,沒有半分爭執。


    對於之前發生的一切事,兩人都既無質問,也沒有挑明,就這樣達成協議。


    九天後,各有損失的三教被朝廷特使調停,年輕的活佛清音律海走出舟島宮,他儀容安詳而靜定,手中那串菩提子念珠,不急不緩地轉動著……


    四十八年後,在苦行中弘揚佛法的清音律海留下轉世預言後,圓寂。


    而在這四十八年裏,到處打抱不平、斬妖除魔、將赤風國鬧得雞飛狗跳的小殿下,在赤風皇帝風雅天頭疼無數次後,終於成熟穩重許多,最後被立為太子,順利登基為帝。


    至於過程,自然又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而沃野,一根筋地纏了破竹劍主人三年後,才漸漸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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