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風這十日忙得焦頭爛額。


    那日將青妍交給鄭嬤嬤後,他就急步回了書房。原想著料理完公事,便回後院幫她好好安頓,沒想到一進書房那小院,親衛頭子環風便上來小聲匯報道,“王爺,陳先生已在書房等您多時了。”


    身為顧長風身邊的一等幕僚頭子,陳進初大概是唯一一個可以在他不在情況下出入這處小院的人了。隻是這老東西早沒了剛到北疆時的夙興夜寐,朝乾夕惕。大概是這十年機關算盡太耗心血,現在眼見攤子既已鋪開,顧長風手下人才濟濟,但凡能躲懶的,這老家夥並不肯十分發力。


    平日裏除了順手牽羊從他書房拿好東西,等閑事情叫他都不來,難得今日竟在書房專門等他……


    顧長風三步兩步跨入房門,隻見陳進初並不如往日般,擺著他那幅名士風流派頭品茗飲茶觀風景,而是彎著腰,正半趴在一大板桌上,聚精會神看著一巨幅北疆山川地理圖。大約是年紀上去了,昔日眸光流轉,號稱能迷死大半個京城少女的那雙明亮眼睛已經不再清晰,不得不借助南方港口舶來的鏡片,對著那蠅頭小楷,一點點仔細查閱。


    聽到顧長風走進來的聲音,陳進初頭也沒抬道,“朔北關急報,韃靼鐵末部有異動。”


    “哦,多少人?”顧長風心內一沉。


    “朔北關守將的飛鴿傳書已在你桌上。具體怎麽個情況還要等送信的再八百裏加急。”


    一隻上好的飛鴿價值千金,而所能傳遞的不過是綁在腿上的一個小小鉛封筒子。陳進初顯然已經看過,但那帛紙依然緊緊卷著,可見為了多塞進去一分,多寫上幾個字,寫信人費了多大的功夫。


    顧長風展開一看,隻見帛紙不過三寸見方,上麵用特質的朱毫細筆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近百字軍情。


    放下帛紙,他沉吟半日後道,“鐵末首領阿其那野心昭昭,之前多在塞北以外活動,這次膽敢扣邊,定是已經掃平了韃靼諸部。”


    陳進初放下手中鏡子,直起腰道,“以前我們語言形貌不通,想要派探子探查韃靼內部動向難於登天,幸得你幾年前籠絡了羌族那邊的人手,如今才好歹能傳點消息過來。羌族安兀那前幾日有線報,阿其那已經誘殺同父異母哥哥森安,吞並其部落,估計他弟弟索理扛不住,不是望風而降就是也被殺了。嗬嗬,阿其那這回再無掣肘,這次出擊必是舉族來攻,真是好大的手筆。”


    顧長風走到桌邊巨幅圖像前,隻見北疆萬裏山川盡在其中。一條條交相縱橫的線勾畫出的是一個個錯綜複雜勢力圈,一個個朱紅色小點則代表著一座座軍寨堡壘。這樣的地圖,別說是在民間,哪怕是在號稱統領全疆的兵部也找不出這般詳盡細致的。


    顧長風北疆經營十年,不是虛話,光是繪製這幅圖本身就耗去了無數精銳諜子,更不要說合縱連橫,或交好、或打壓各地強橫軍頭,或互市、或出擊對付異族各部。


    “阿其那的日子不好過。他眼下就算一統韃靼部,但人心肯定尚未歸攏。今年北地天寒,報來消息說,鵝毛大雪一場連一場,凍死人畜無數。韃靼部為我重點打擊對象,曆來不與其互市,匹布、寸鐵不得入,往年積累本就不多。尋常牧民別說棉衣這類精貴物件,就連棉布都摸不著,煮個飯還得幾家合用一口鍋。眼下別的部落自顧不暇,原本暗中還能輸送些的,今年也是休想了。”顧長風沉聲道。


    陳進初捶了捶自己的老腰,”這幫異族狗雜種,向來有奶便是娘。阿其那部眾初附,這個時候如果不能搞到糧草,他的下場不會比被他殺死的哥哥強多少。”


    “所以阿其那這次是背水一戰,凶狠如草原孤狼。韃靼部雖然常年困苦,今年更是雪上加霜,但光腳不怕穿鞋的,也曆練出了驍勇不畏死的凶性。朔北關怕是要糟……現在北地酷寒,對阿其那來說是馬瘦毛長,供給不足,戰力下降,但也有河流結凍優勢。朔北關外麵那條朔陽河原本還可以擋一擋,現在阿其那鐵蹄南下,卻成了一馬平川……”顧長風皺了皺眉頭道。


    陳進初順手抄起旁邊一根一頭尖細的竹棒,指了指朔北關位置道,“離它最近的是呂老頭的下沙關和喬土匪的肅陽關。”說著陳進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顧長風,“還好這次把你那兩個小妞都給接來了。”


    顧長風顯然不願意在此等軍情麵前,跟這個老不正經的討論後宅女人那點破事,懶的理會他後兩句調侃,直接道,“軍情似火,八百裏加急我看也不用等了,等來的也定是朔北關那邊的求救信。姓楊的平時也算有幾分能耐,守個十天半個月問題不大。但這回阿其那餓紅了眼,不比往常撈一把就走——隻撈一把,怕是養不活他韃靼全族。他是奔著破關殺人,向南劫掠而來的。”


    陳進初走回自己那慣常坐著的寬大椅子,拿起一盞溫茶,笑道,“阿其那這回是要在他韃靼麵前立起一杆旗,跟著他阿其那有飯吃。而王爺這回也得在京城立起一杆旗,哪怕你不在北疆,北疆戰事也是你說了算。要不然,哼哼,哪怕油水再足的戶部侍郎,怕也是紙糊的牌坊,說倒就倒嘍。”


    陳進初這張嘴真是又臭又尖刻,難為他當年竟寫了那麽多柔美多情的詩篇,引得青樓裏至今傳唱不休。


    顧長風雖然嫌他說話難聽,也隻好自動過濾那些不想聽的字詞。畢竟在這一點上,陳進初說得簡單直白明了。


    京城要留,戶部尚書這位子要坐,但他的根基還在北疆,還在那十萬雄兵。隻要把北疆牢牢控製在自己手裏,那麽京城這邊自然穩如泰山,戶部尚書的頭銜就是錦上添花。但若是失了北疆,散去兵權,那他在這京城就形勢逆轉,變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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