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一家三口來了之後,龔氏到底打心眼裏很瞧不上他們,隻命人草草收拾了往日采買小戲子住的梨苑給他三人居住。


    梨苑位於府裏西北角,離摘星閣後院不甚遠,所以一得到消息,便飛也似的趕來了。


    到底上了些年紀,經不住唬,來時跑的跌跌撞撞,隻剩下哭喊的份,傅言芳腳力倒快,不知搶了她前頭多少步先跑了過去,她大叫一聲:“住手!”


    今晚,她就覺得大哥不對勁,異樣的興奮,還偷偷摸摸的好像買來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她勸了他兩句,反遭了他一頓搶白。


    她無法,隻得隨他去了,可是她心裏一直惴惴難安,總覺得大哥要鬧出什麽事來,果不其然,府裏有人喊說進賊了,她心知不好,當時就說了一聲:“一定是哥哥。”


    這句話,把老母親也唬個半死,兩人跑過來時,人已經被人套在麻袋裏暴打了。


    她衝過去撲在傅言傑身上,吉祥這時已經停住了手,隻是漠然的看著她,她伸出蔥筍般顫顫的手指,像不敢看似的,慢慢的掀開了布袋,就看到自家不成器的大哥被人打的血糊泥爛,兩眼倒插,隻是剩下出氣的份了。


    她嚇得驚叫一聲:“哥哥——”


    忽然,又炸起一聲雷,閃電霹靂,將偌大的孟府照得青白,豆大的雨點落下,不消一會兒,地上就有了積水,被雨點打的水泡直泛,雨聲嘩嘩和時不時傳來的轟轟雷聲交織,仿佛要洗淨這天地間所有的汙穢。


    ……


    另一邊,摘星閣。


    閣內燭火通明,孟九思端坐在一張厚拙的酸梨木扶手椅上,燭火映在她的臉上,將她的臉襯著比三春桃花還要嬌媚,可她的臉色分明是極冷的。


    孟懷璋與她隔了一張鑲嵌著大理石板的黑漆花腿桌,並排而座,臉上神情有些茫然,也有些尷尬。


    他一心想保護自家妹妹,當然就想以一種強悍的保護者的姿態立於妹妹麵前,可是因為見了死人他差點嚇丟了魂魄,已經在妹妹麵前弱得像個慫包,回來想著要如何重新樹立高大的形象,不想,又被雷驚著了。


    偏偏他屋裏的丫頭多事,瞞著他急慌慌的就去找了黛黛。


    這下可好,黛黛生氣了,他這個大哥在黛黛麵前怕是個徹頭徹尾的膿包了,想想,真覺得無地自容,他有些懊喪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暗暗罵了自己兩聲。


    “叫你膿包,叫你膿包。”


    正罵著,就聽到孟九思冷冷吩咐了一聲:“喜子,你將巧雲帶來。”


    孟懷璋立刻道:“快去,快去,這巧雲也忒多事了,屁大點事的,就被她吵嚷開來,你讓她趕緊過來,我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通。”


    說著,紅著臉,不好意思的看向孟九思。


    “黛黛,我還當這巧雲是個辦事穩重的,沒想到一點事就鬧到你那裏去了,害得你冒著這麽大的風雨跑來,其實,我哪裏就害怕了,我一點都不害怕的……嗬嗬……”


    說著,心虛的抹了一把冷汗。


    孟九思知道他的心思,男人嘛,總想表現出勇敢堅強的一麵,尤其他還是做大哥的,可是她清楚的知道他外表想表現的有多勇敢堅強,內心就有多驚恐軟弱。


    她收斂起滿麵冷色,衝他溫柔的笑了笑:“我知道的,大哥就是最勇敢的人,可是再勇敢的人也有軟肋,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哪怕那個人是天神心中也會有畏懼的時候。”


    孟懷璋聽她這般說,心裏突然覺得好受了許多:“黛黛,你說的是真的嗎?即使天神也有害怕的時候?”


    “嗯。”


    “那你呢,黛黛你會不會害怕?”


    “會,隻要還有在乎的人或事,就會害怕,我也不例外。”


    孟懷璋長舒了一口氣,抹抹胸口道:“這下我就放心了,我還怕黛黛把我當成一個沒用的膽小鬼,從今往後再也不把我當大哥看了呢。”


    “大哥,你怎麽說這樣的傻話,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我的大哥,永遠都是。”


    “嗯。”他用力的點點頭,“以後我再也不說這種傻話了,可是……黛黛,你怎麽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就是因為看到她生氣,他才會擔心,擔心都是自己鬧的,叫黛黛煩心了。


    孟九思無奈一笑,耐心的解釋道:“大哥,我生氣不是因為你,你待會就知道了。”


    剛說完,就有兩個婆子推搡著巧雲走了進來,喜子走在前頭,巧雲的臉色已唬的改了樣子,很是蒼白,但又極力的咬住唇,一遍遍的告訴自己要鎮定。


    在她看到孟九思安然無恙的進了摘星閣之後就知道計劃失敗了,不過也並未想到太嚴重,暗自忖度著,應該是孟九思沒抄近道從後院走,與傅言傑錯過了。


    後來又見她身邊跟著的是陶怡閣的另一個丫頭,麵生的很,還有就是天寶,平常緊跟著她的綠桑和青娥都不在,心下便開始惶惶的,想要去聽風閣報信,卻闖進來兩個婆子,不由分說就將她綁了。


    她這才知道,大事不好了。


    一進屋,婆子解了綁,一腳踹在她的後膝蓋窩,她跌跪在地,心裏雖害怕,脖子卻仰的高高的。


    “不知奴婢犯了什麽事,惹怒了姑娘,竟叫姑娘動了這番大氣,將奴婢綁了。”


    “天寶,你去廚房提一壺燒的滾燙的熱油來。”


    孟九思並沒有理睬她,隻是吩咐了天寶一聲,這才轉過頭,慢慢的垂下眼瞼看著巧雲。


    “我綁你自有我綁你的理由,你莫急,我隻是有幾句話要問你。”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聽在巧雲的耳朵裏卻無端讓她覺得透心涼的寒冷。


    她不敢再看她的臉,尤其是她一雙冷若冰霜,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垂首道:“姑娘有話盡管問,隻要是奴婢知道的,奴婢一定說。”


    “嗯。”孟九思淡漠的點了一下頭,“那我問你,你是受何人指使去陶怡閣找我的?”


    巧雲臉色一變,膽怯的答道:“奴婢見大少爺嚇成那樣,自己去陶怡閣找姑娘的。”


    “大膽!”


    孟懷璋氣的猛拍了一下桌子,正待訓斥她幾句,看到孟九思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噤聲,他吐了一下舌頭,連忙閉上了嘴巴。


    孟九思情緒難明,語調上揚的“哦”了一聲,又道:“從前也不是沒打過雷,怎麽沒見你去陶怡閣尋我,今晚怎麽就突然想起我了?”


    巧雲深吸一口氣,稍稍平複緊張的快要跳出來的心,重新看向孟九思道:“從前少爺也沒這麽怕過,這會奴婢實在害怕少爺出什麽事,這才去找三姑娘你的,莫非奴婢這一趟去錯了?”


    “你去本沒有錯,錯就錯在,你受人指使,妄圖謀害我!”


    “什麽,黛黛,你什麽意思,她要謀害你?”孟懷璋又開始激動起來。


    孟九思有些無奈道:“大哥,你若再不安靜,我便真的生氣了。”


    “哦,這下我絕不再說一個字。”他連忙捂緊了嘴巴。


    巧雲蒼白的臉掙出一絲赤紅來,梗著脖子強辨道:“姑娘此話何意,奴婢忠心耿耿,何嚐要謀害你了,這樣天大的罪名扣在奴婢頭上,奴婢當不起。”


    孟九思冷笑一聲,聲音驟然森冷:“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奴婢,我倒要看看你對你的主子有多忠心!”


    說著,看了一眼連油鍋帶爐子一並都提來的天寶,眼一橫,天寶便走到到巧雲麵前蹲了下來,將爐子放在地上,火紅的炭燒著,燒著爐子上鐵鍋內熱油滾滾。


    巧雲嚇得臉色瞬間如土般的灰。


    “巧雲,你原是我大哥屋裏的丫頭,心卻放到了別的屋裏,成了別人的狗奴才。”孟九思的聲音再度響起,陰幽幽的,說不出的寒意森森,“既然你身在曹營心在漢,這心也不必要了,聽說十指連心,先將你這手指頭全都放進油鍋裏滾上一滾。”


    巧雲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神色,大聲道:“不,姑娘,你不能在府裏這樣濫用私刑,若傳了什麽,必會落下一個刻毒的名聲!”


    “刻毒?”孟九思冷笑兩聲,“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你若再忠心下去,就不僅僅是將你的手放在油鍋裏這麽簡單了。”說著,盯了一眼喜子和後麵兩個婆子,“按住她,將她的手放進去!”


    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巧雲,天寶緊拉住她的腕,朝油鍋裏放,巧雲驚恐的極力掙紮,隻是她哪裏是三個人的對手,眼看著自己的手就要進了油鍋,她嚇得驚聲尖叫起來。


    “我招,我招,我什麽都招……”


    孟九思看了三人一眼,三人會意,立刻放開了巧雲,巧雲已唬的滿臉是淚,又被煙嗆的咳了兩聲,本能的掙紮著往後退了退。


    孟九思冷冷道:“你若實話實說,今日我便饒過你,你若敢撒一個字的謊,放在油鍋裏滾的就不僅僅是你的手了!”


    “不敢,奴婢不敢撒一個字的謊。”巧雲惶惶哭著,垂死掙紮般否認道:“奴婢敢指天發誓,真……真的沒有人指使奴婢。”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天寶,將這熱油灌進她的嘴裏。”


    “不……不,三姑娘饒命,奴婢說,是……是五姑娘,是五姑娘指使奴婢的。”


    孟九思驚了一下:“竟然是她,果然……是她。”


    她原以為巧雲是二房安插在摘星閣的,沒想到她竟是孟婉儀的人,再想想,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大哥屋裏的人都是母親指派的,效忠孟婉儀也不足為奇。


    相信,孟婉儀很快就會得到風聲,她必然會有所動作,她轉頭吩咐喜子,讓他在旁記錄。


    在這個家裏,她幾乎是孤軍奮戰,現在身邊隻有一個大哥,而大哥同時是母親的兒子,孟婉儀的哥哥,他夾在中間也是左右為難,但有些事,她必須讓他看清楚。


    雖然殘忍了一些,可是她不可能一輩子將他當成溫室裏的花朵,無時無刻都守在他身邊,他至少應該知道孟婉儀的真麵目,這樣以後才能對她多留一個心眼,不會被她的眼淚輕易打敗。


    她轉頭看了一眼孟懷璋,看到他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張著嘴巴,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你胡說,儀兒為什麽要指使你?”


    不管儀兒和黛黛之間有多少嫌隙,他總想著大家都是嫡親的兄弟姐妹,總不至於會生出什麽可怕的謀害之心,頂多也就是瞧不慣,絆絆嘴而已。


    巧雲生怕自己真的被炸了,哭訴道:“奴婢並沒有一個字的胡說,今日文珠來找奴婢,說如果四姑娘屋裏有什麽動靜,就讓奴婢配合著,果不其然,到了傍晚,四姑娘屋裏的撫琴來找奴婢。”


    說著,她吸了一下哭的快要掉下來的鼻涕,繼續哭哭啼啼道:“她拿了五兩銀子給奴婢,讓奴婢將三姑娘引到摘星閣來,到時侯躲在杏園的傅言傑才好行事。”


    孟懷璋已經驚的目瞪口呆,他實在無法接受,心裏頓時湧起一種被利箭穿心的疼痛感,她的一個妹妹竟然如此歹毒的要陷害另一個妹妹。


    那傅言傑是個什麽東西,就是個最下三濫的花間浪子,整天偷雞摸狗,不幹好事,前兩日還見他調戲黛黛屋裏的丫頭,若黛黛今晚真著了儀兒的道。


    那黛黛?


    他不敢想,他也無法想。


    不同於他的震驚,孟九思臉上異樣的平靜,她蹙了蹙眉心道:“按理說,這種事該計劃的機密才是,撫琴如何就敢來找你了,她就不怕你走漏了風聲?”


    “五……五姑娘……”巧雲實在忍不住用袖子拭去了將要流下的鼻涕,哽咽道,“早就交待奴婢,平時要多與旁的屋裏的丫頭交好,尤其是二房和三姑娘屋裏的人,這樣……才能打聽到……更多的事,這些丫頭之中,奴婢與撫琴談的最為投契,所以她……才會找上奴婢的。”


    孟九思不由的抬頭冷笑起來:“俗語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想不到孟婉儀也深諳此理,將你這一條線埋的夠深的,我再問你,我屋裏還有誰是你們的人。”


    “就……”她膽戰心驚的豎起了一根手指頭,“一個,奴婢就知道一個,廚房裏的小艾,自打姑娘將陶怡閣整頓一番之後,她連姑娘的邊都沾不著,也沒什麽用處。”


    孟九思突然想到那個生著一對三角眼,一手叉著腰,一手用燒火棍訓斥抽打廚房一個燒火啞丫頭的丫頭,當時,是芳玲瞧不過眼,上前和小艾吵了一架,護住了燒火丫頭。


    因為要急趕著去薛國公府,她當時隻是命芳琴將燒火丫頭調到了院子裏,並沒有來得及懲治小艾,想著等回來後再處理,就拖到了現在。


    怪道自己做的麩蕈餡的包子好好的怎麽就變成酸的了,怕是她搗的鬼,也幸好,她投的不是毒藥,想到此,她不由覺得心驚。


    她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喜子,喜子忙拿了剛剛寫好的供詞走到巧雲麵前,巧雲眼裏滾著驚恐的淚,抖抖霍霍的伸出了大拇指,按下了自己的手印,又哭著連連磕頭求道:“能招的奴婢都招了,還求姑娘饒了奴婢,求求姑娘了。”


    “放心,隻要你聽話,你的命我是不會要的。”孟九思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說完,有些疲倦抬手在額角搭了個涼棚,拇指按了按太陽穴,另一隻手抬了抬,“將她帶下去,好生看管。”


    “黛黛!”巧雲剛被帶了出去,忽然屋外傳來一聲憤怒的厲喝,隨著聲音而來的是麵色鐵青的溫氏,身上還帶著被雨水打到的濕氣,“這大晚上的,你又在鬧什麽!”


    她剛在聽風閣和儀兒說著體已話,忽然得了消息,陶怡閣的吉祥將傅言傑套裏麻袋裏打了個半死,傅家人已經鬧到老太太和孟祥那裏去了,還說若府裏不給她們個公道,就鬧到官府去。


    又說,黛黛正在摘星閣審問丫頭,當時儀兒聽了嚇了個半死,躲進她的懷裏,如驚弓之鳥般的瑟瑟發抖。


    “娘,怎麽辦,怎麽辦,她一定又要設下什麽我不知道的陰謀詭計來害我了,一定是的,我都已經這樣了,三姐姐她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為什麽?”


    這件事,她隱隱的覺得沒那麽簡單,也隱隱的覺得儀兒有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她不願深想,也無法深想。


    她隻告訴自己,儀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許多事,的確是黛黛做的太過分了,根本不把母女之情,姐妹之情放在眼裏,將儀兒害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退一萬步,即使儀兒有算計黛黛的地方,那也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儀兒幾乎被黛黛逼到了死路。


    雖然孟薛兩府的關係暫時緩和了,可是嫌隙已生,再想讓儀兒嫁入薛府比之前不知又難了多少倍。


    她安慰了她幾句,就急忙忙的帶著人來興師問罪,也想在事情進一步惡化之前,阻止黛黛做出什麽對儀兒不利的事。


    儀兒,她再也經不起任何事了。


    她身後還跟著被雨水打濕了半邊的桂嬤嬤,眉尖也凝著一股不滿,接過她的話陰陽怪氣道:“三姑娘,論理也不該奴婢插嘴,姑娘在薛府受了傷,也該知道保養才是,怎一回來又將府裏鬧了個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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