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習之當著文官百武的麵,言之灼灼的列舉了範墨卿八十一條大罪,說的心存懷疑的朝臣們心服口服,為此皇上還重重嘉獎了顧習之。


    範墨卿死後,顧習之順理成章的接任了參知政事之位。


    就在七葉靈芝被盜走的那一天,本該死了的範疏君突然手持一柄寶劍闖進她的屋子,揚言要殺了她,那時她才知道原來範家還留有活口,原來範疏君一直躲藏在顧府。


    那時她怒睜著哭得紅通的雙眼,將劍架到她的脖子上,近乎崩潰的衝她嘶吼:“賤人,你這個賤人,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他待你這樣好,你卻想要他的命!”


    當時,她已經心灰的不想再和任何人說話,隻是聽她憤怒悲切的哭訴著。


    “你可知道,我是有多麽的愛習之,我愛他勝過自己的性命,他若死了,我必將你鞭屍!”


    就在她手中的利劍要刺穿她的喉嚨時,顧習之就衝了進來,擊落了她手中的劍將她帶走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見過範疏君。


    直到現在,她也不能明白顧習之為何會冒著欺君大罪將範疏君藏在府裏,她更不明白範疏君為何會愛顧習之愛到連誅滅九族的仇恨也不顧了。


    正想著,又傳來睿安帝低沉略顯疲倦的聲音:“進來吧!”


    “孟姑娘,快快進去吧!”


    呂香香連忙殷勤的領著孟九思走了進去,一進去,孟九思就看見一個身穿絳紗袍,身形精瘦的男人正垂首坐在那裏,手指在額邊搭了個涼棚,也不知在看什麽,想什麽,隻覺得陰沉沉的氣勢十分壓迫,無端的令人窒息。


    她走上前,跪下行禮道:“臣女孟九思參見皇上。”


    睿安帝這才慢慢的抬眸瞟了她一眼,這一眼也未看見她的容貌,隻覺得她身量纖纖,極是楚楚動人,陰沉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亮色,他曼聲道:“你就是孟九思?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了頭,殿內燭火搖曳,在睿安帝的臉上落下明晦不定的暗影,模糊了他的五官,可她依舊看得很清楚,他的眉宇之間和黎王有幾分相似,隻是沒有黎王那般明朗,整個人都透著一種可怕的陰鬱。


    尤其是一雙不同於黎王的漆黑眼睛,凝著讓人看不透的複雜寒光,冷的讓人發顫。


    這一刻,她全身的血液忽然凝住了,腦子裏回蕩起那個可怕的聲音。


    “孟秦,在你馳騁沙場為我消滅一個個心頭之患時,你可知道,坐擁重兵的你已成了我最大的心頭之患。”


    那個在夢中一劍斬下爹爹首級的人竟然是他。


    睿安帝燕晟!


    怎麽會是他?


    再想想,也沒什麽可意外的,爹爹功高震主,皇上豈能容他。


    不過夢始終是夢,她能當真嗎?


    正想著,一陣夜風透過軟簾吹了進來,雖沒有冬風的凜冽,吹在人的身上卻讓人覺得寒意沁骨,直蔓延至全身。


    殿內燭火兀自搖曳著,映在睿安帝的瞳仁中,更加令人捉摸難辨,同時又透著一種莫名的危險,像是噬人的妖精張著血盆大口。


    孟九思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跟著一起凝住了。


    “怎麽,見了朕,你害怕?”


    皇上的聲音再度響起,孟九思就像是從夢中一下驚醒,回了一聲:“不是害怕,是緊張。”


    睿安帝隻能看見她微微腫脹的雙眼,雖腫著,倒頗為清澈明亮,又多了幾份興味道:“害怕和緊張又有什麽區別,朕又不是吃人的猛虎,你不必緊張。”


    “是。”孟九思思忖了一下,又道,“臣女初次得見皇上,隻覺得君威不可犯,所以才會緊張。”


    睿安帝微揚了一下唇角,臉上添了幾分笑意:“你說的也在理。”說著,他伸手指了指她臉上的麵紗,“摘下來吧,在朕的麵前不必遮遮掩掩。”


    “是!”


    孟九思依言摘下了麵紗,睿安帝在看清她臉的時候,含了期待的眼裏閃過一絲失望的光,因為早就知道她容顏有損,瞬間神色便恢複如常。


    他挑挑眉,冷幽幽的說道:“你父親在戰場上為朕拚死殺敵,朕卻讓你在宮裏受了這番苦,你放心,朕必會還你一個公道,說著,抬抬手,“你先起身吧!”


    “謝皇上。”孟九思慢慢放鬆了握緊的雙手,起身回道,“這件事不過是意外罷了,臣女不願累及無辜。”


    “哦?”皇上似乎有些意外的樣子,舒展了眉毛道,“想不到你倒是個心地善良的丫頭,隻是有些事......罷了,你不過是個姑娘家,哪裏就懂得這許多,你隻需知道,朕是賞罰分明之人,就算是朕的皇妹,愛妃犯了錯,朕也絕不會袒護。”


    “皇上聖明。”


    孟九思還在想著那個噩夢,除非爹爹謀反,否則他手握重兵最終還是會走向那樣的結局,而爹爹是忠君之人,想讓他謀反何其因難。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力減少皇上對爹爹的猜忌,這樣才能為爹爹爭取更多的時機,哪怕爹爹不願謀反,也至少要做好全身而退的準備。


    她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故作放鬆的輕輕笑了一聲,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皇上說,“原來皇上真像爹爹說的那樣。”


    睿安帝剛剛舒展的眉毛又重新挑起一抹深意難測的弧度,語氣不明的“哦”了一聲問道:“你父親說朕什麽了?”


    孟九思微笑著道:“爹爹說皇上辛勤朝政,賞罰分明,是我大慶朝賢明的君王。”


    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睿安帝本就是好大喜功之人,一聽臉色立刻又和藹下來,謙虛的笑道:“朕哪裏就像孟將軍說的那般好了。”


    “當年關西勳貴霸占百姓土地,搶強民女,魚肉鄉裏,有多少人敢怒而不敢言,可皇上您登基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就雷厲風行的拔除了為禍百姓的勳貴,到現在關西還有民謠在傳頌皇上的功德。”


    “......”


    “又過不到一年,東梁勾結倭國大舉侵犯我慶國邊疆,皇上禦駕親征,將東梁和倭國打的落荒而逃,使我慶國國威大振。”


    “......”


    “爹爹每每提及皇上的功績便滿心敬佩,爹爹還說皇上夙興夜寐,勤於政事,鼓勵墾荒,用人唯才,令慶國百姓安居樂業,皇上怎麽說沒有爹爹說的那般好?”


    她說的這些話也不全是馬屁,雖然睿安帝行事狠辣無情,且剛愎自傲,但也有功績,尤其在他登基之初,隻是在拔除關西勳貴時太過冷血殘酷了些,但也讓關西的百姓好好喘了一口氣。


    若照此走下去,也不失為一個明君。


    隻可惜這樣的賢明沒能維持幾年,他變得好大喜功,驕奢銀逸,到最後更是將他的生性多疑,殘忍狠毒發揮的淋漓盡致,以至於朝中官員不思如何輔佐朝政,隻想著如何一意媚上,竊權罔利,如何結黨營私,相互傾軋。


    說到這裏,睿安帝臉上的笑紋更深了,他本就生的精瘦,泛著青白之色的臉幹巴巴的沒有幾兩肉。


    這一笑,嘴唇包不住牙齒,讓他的嘴顯得有些凸,這樣一看,倒與黎王不那麽相似了。


    “你這丫頭,口齒倒甚是伶俐。”說話時,更加和顏悅色,“朕瞧天色也不早了,你就留下來陪朕一起用晚膳吧。”


    對著這張臉,他本來實在提不起胃口,不過聽她說話,聲音像是黃鶯出穀,很是悅耳動聽,他也能將就將就。


    況且,這原也不是她的真容,隻可惜他暫時沒有借口再將她強行留在宮裏,等著她恢複容顏,就在今日下午,應西傳來捷報,兩軍將領對戰時,孟秦手中長戟刺穿了李元通的胸膛,李元通當場斃命,李家軍頓時群龍無首,成了一盤散沙,已經逃之夭夭了。


    他原以為戰事至少要持續兩三個月,甚至於半年也說不定,不想這麽快就結束了,這次孟秦不僅又立下戰功,還在與李元通對戰時受了傷。


    聽聞這傷本不會危及性命,隻是他又中了毒,一回到帳營人就倒下了,到現在都生死未卜,這件事隻能秘而不宣,省得那些反賊聽聞主帥重傷卷土重來。


    他怎麽可能還將孟九思扣留在宮中,不僅不能扣留,還要對她多加安撫。


    當然,他對孟九思也是有些好奇的,久聞盛名,早就想一睹芳容,原以為這是一次好機會,卻生生被福安和陰貴妃破壞了,到現在他心裏有點不得勁。


    稍傾,王仲海便來恭請睿安帝和孟九思去偏殿用晚膳,孟九思並不敢走在睿安帝之前,隻恭敬的立在那裏,等睿安帝先行一步,自己再緊隨而上。


    睿安帝經過她身邊時,隻覺得有一陣香風拂過,麵色微微一暗,眼裏凝起幾分不快,孟九思敏銳的察覺到睿安帝臉上細微的變化,心裏又升起了幾分緊張。


    她這也是迫不得已之舉,在來之前善雅姑姑提醒她,皇上最不喜芍藥,也不喜聞芍藥花香,本朝男子雖皆愛簪花,但知道皇帝喜好的人從不敢簪芍藥花,所以她才特意敷了芍藥香粉。


    不過皇上素來深藏不露,知道他這個喜好的人也隻有為數不多的親近者。


    果然,皇上好像不高興了。


    她小心翼翼跟在睿安帝身後,入了偏殿就看到小小食案上隻簡單的擺了一碗冷淘麵,上麵的澆頭都是素的,還有兩碟素卷,一碟素菜,她想不到這晚膳竟如此簡素,愣了一下。


    睿安帝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還掛著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坐下吧!這晚膳雖寡淡了些,但味道不錯,你嚐嚐。”


    孟九思依言隨睿安帝之後落座,侍立在側的侍膳太監連忙恭恭敬敬的上前為睿安帝布膳,其實晚膳就可憐的幾樣,沒什麽可布的,隻是拿銀針探了探有沒有毒,正要幫睿安帝盛一碗麵,睿安帝擺擺手道:“朕今日沒什麽胃口,你為孟家丫頭先盛一碗吧。”


    侍膳太監轉而為孟九思盛了一碗麵,又夾了一個素卷放到孟九思麵前的祥雲紋銀碟裏,睿安帝又道:“孟丫頭,你不必拘禮,就像在家時用飯一樣。”


    這就是盛名在外的長平雙姝,這就是他想一睹芳容,甚至在薛孟兩家退了親事之後想要將她納入後宮的孟九思......


    原來也隻是個像芍藥般無格的庸脂俗粉。


    又是一陣芍藥香氣襲來,不知是不是被膳食的熱氣蒸的,這味道益發濃烈起來。


    他忽然覺得索然無味,望望孟九思腫脹難看的臉,再望望眼前寡淡的膳食,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這一頓晚膳吃得很沉悶也很壓抑,用過晚膳之後,睿安帝再也沒有興致和孟九思多說一句話,命呂香香將她帶了下去。


    呂香香本就是個人精,睿安帝臉上細微的變化已落在他的眼裏,帶孟九思回去時,早就心生不耐煩的再也沒那麽殷勤了。


    孟九思根本不會在意一個小太監的態度,反而因為他的態度變化心裏輕鬆了幾許,看來皇上對她已經沒什麽想法了。


    出了玉芙閣,孟九思長長吐了一口氣,抬手想抿去隨風飄落的額間碎發時,發現掌心已是冷汗涔涔。


    正所謂福禍相依,福安公主和陰貴妃想要暗算她,不想在最後卻成全了她。


    隻是不知何時才能出宮。


    抬頭望向天空,月色溶溶,在墨色蒼穹中映出朦朧而濕潤的一輪,一大朵泛著冷幽青灰色的雲飄過,遮住了月色,天空立刻暗了下來,就連漫天星子也失雲了光彩。


    慢慢的,月亮往上升起,努力從淺淡的雲中探出半張臉來,漫天星子像是感應到了,閃爍著,閃爍著,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轉眸,朝著應西的方向看了看,那方天空的星子卻出奇的少,也出奇的暗淡,忽然一道流星劃過,瞬息之間,消彌在天的盡頭。


    心,沒由來的驟然一落。


    她默默道:“爹爹,你還好嗎,何時才能歸家?黛黛想你了。”


    ......


    還未到祥福宮,孟九思遠遠就看到朱漆長廊那頭一個人影行色匆匆的走來,手裏還提著一盞黃紗宮燈。


    待走的再近些,孟九思定睛一看,原來是善雅姑姑。


    在她看到善雅時,善雅也看到了她,急忙加快腳步迎了上來。


    呂香香哪裏還有先前的熱情,見善雅來了,他也樂得早點回去,但忙活了大半天什麽好處沒撈到,他又覺得有些不甘心,躑躅在那裏沒動。


    兩隻精明的眼睛又往孟九思身上睃了睃,見孟九思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心下便啐了一口,腹誹道:“這孟家姑娘也忒不懂規矩了,日後想讓他在皇上麵前替她說好話,門都沒有。”


    試問這天下的女子哪個不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偏這個孟九思半點不識趣。


    善雅度量著他的神態,一眼便看穿了,笑著從袖中拿出個錢袋來,遞到了呂香香手裏,笑道:“呂公公辛苦了,這點小錢就當請公公喝酒了!”


    呂香香接過錢袋在手裏掂了兩掂,臉上露出幾分笑容:“善雅姑姑你也忒客氣了,孟姑娘就交給你了,好生服侍著,我這就回去複命了。”


    “呂公公慢走。”


    待呂香香走後,善雅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看孟九思想說什麽,又躊躇著說不出口的樣子。


    孟九思見她臉色不大好,心下隱隱覺得不安,試探著問道:“善雅姑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孟姑娘,出......事了。”


    她臉上染上幾份擔憂。


    “怎麽了?”


    善雅深吸了一口氣,眼裏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焦慮,有些悲傷道:“孟將軍受傷了。”


    “什麽?!”


    孟九思腦子頓時炸開了,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善雅連忙扶住了她,她反握住善雅的手,聲音顫抖的幾乎要破碎了,“我爹爹他怎麽會受傷了,傷的重不重?”


    自打重生以來,她日盼夜盼隻盼著她們父女能夠團聚,原以為自己有前世記憶,爹爹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沒想到卻等來了這樣的消息。


    若不是傷重,善雅也不會這樣急急跑過來告訴她。


    “姑娘莫慌,孟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奴婢相信他會沒事的。”感受到孟九思的害怕,善雅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皇上已準許姑娘明兒一早就出宮,到時候姑娘就知道了,姑娘,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待回去再說。”


    “嗯。”


    孟九思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卻還是無法平靜,心情忐忑難安的隨善雅一起回了祥福宮,等宮女端來了茶水之後,善雅便摒退了宮人。


    “姑娘,奴婢告訴你這件事並非想讓姑娘擔心,隻是想提醒姑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禍國嫡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雪千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雪千城並收藏禍國嫡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