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思轉頭看向他,隻見他一手撐著頭,一手閑閑的搭在身上,身後是滑落的錦褥,錦褥旁還躺著一個酒葫蘆。


    慘白病態的臉上帶著一分不耐煩,兩分慵懶,七分出塵,弧度完美的眼眸微微眯著,因為剛剛喝了一點酒,瞳仁裏透出像是星子般閃閃發亮的潤光,瞧得人炫目。


    孟九思本來想說什麽,又見他著實是一副我見尤憐模樣,張張口正要說一句抱歉,又聽他慢條斯理的說道:“畢竟我病著,你該考慮考慮我的感受。”


    孟九思聽他這樣說,一言未發的走到他床前,俯過身就要去拿酒葫蘆,如雲般的秀發隨著她的動作垂落下來,含著一絲令人迷醉的幽幽香氣,像是最纖細的羽毛輕輕柔柔的從他的身上,手背上撫過。


    驀然間,他心中一動,似有什麽撩撥了心間。


    她卻完全沒有感覺到,隻自顧自的說道:“既然知道自己病著,還喝酒。”說著,她已經拿起了酒葫蘆,又幫他蓋好了被子,嘴裏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不知道喝酒傷身嗎?還有,天這樣涼,你為什麽把被子掀了。”


    薛朝聽了,非但沒覺得煩,反而覺得很受用,動了動撐住腦袋的手,嘴角向上牽起一個笑,問她道:“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你救了我的命,我關心你也是應該的。”


    孟九思說完,直起身子就要離開。


    他嘴角的笑容一僵,忽然伸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眼睛裏凝起了幾分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不快情緒:“僅此而已嗎?”


    她想抽回身,手一動,卻發覺他握得她格外的用力,害怕自己力氣使大了,反傷了他,她幹脆不動了,俯視著他道:“僅此而已。”


    他更加不快的盯著她,聲音冷硬成一條直線。


    “那你大可不必念這份救命之恩,第一次救你,權當還了你送七葉靈芝的人情,第二次救你,不過是剛巧路過你府上,我與你兄長雖不算十分相熟,但也算有點交情,我隻是想救他而已,救你......”


    他頓了一頓,好像磨了一牙齒,幽幽的從嘴裏吐出三個字:“順帶的。”


    說完,起身一把奪過孟九思手裏的酒葫蘆,然後意興索然的鬆開了握住她的手,拔開塞住酒葫蘆的木塞,一仰頭就要喝酒。


    孟九思想也沒想,伸手就去奪他手中的酒葫蘆,他微微一讓,她的手正好覆蓋到他的手上。


    薛朝心中又是一動,保持了原來的姿勢怔在那裏。


    這丫頭的手,好軟好溫暖。


    孟九思看著他眼中似有東西閃過,像是被火星灼到一般慌忙收回手,苦口婆心的勸道:“剛剛你已經喝過了,不能再喝了,難道你還想要吐血?”


    起先她也不知道他是真犯病,還是假裝的,想借此上鬥雲寨,後來到了寨子裏,二當家果然找了個大夫過來,那大夫一探薛朝的脈象連臉色都變了,偷偷的告訴二當家,他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恐命不久矣,她這才著急起來。


    “要你管!”


    他就像個不聽話的孩子,故意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你——”


    他不理會她的惱意,又喝了一口道:“你不用假惺惺的對我好,這酒於我而言,不是酒,是藥。”


    “藥?”


    “我體寒,需要用烈酒暖身子。”


    “竟是這樣。”她恍然一悟,“那你為什麽不早說?”


    他淡淡的白了她一眼:“你又沒問。”說著,他一個人悠閑自在的喝了起來,一邊喝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道:“放心吧,那丫頭機靈的很,隻有她欺負人的,沒人能欺負她。”


    “可是......”


    “沒有可是。”


    “她到底是個小姑娘,武力能及得上鬥雲寨二當家?”


    他沒有立刻回答,又喝了最後一口酒,覺得身上暖和了些,才將塞子重新塞好,扔至一邊,抬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這裏......遠比拳頭更加重要。”


    “可是......”


    孟九思依舊不放心,雖說智慧比拳頭更加重要,可是在某些時候,拳頭比智慧更直接。


    他又開始不耐煩了:“你是不是和鐵妞待久了,也學得這般囉嗦。”


    “我......”


    “你為什麽如此關心我的丫頭?”


    見他這樣問,她隻得暫且放下剛才的問題,回答道:“她叫我一聲姐姐,我自然拿她當妹妹待。”


    “哦?”他眉間的不耐煩突然就消失了,轉而凝起幾分興味,“那我叫你一聲娘子,你是不是要拿我當夫君待?”


    “......呃。”


    孟九思再一次被噎住了,垂眼看著他,想了想,剛要說話,他突然又劇烈的咳了起來。


    這一咳,似咳的心肝脾肺腎都要咳碎了。


    她嚇得連忙去幫他拍背,越拍,他咳的越厲害,這一下子,她的心又開始發慌了,害怕他再噴出一口血來。


    不要說他這般病弱,即使鐵打的漢子也經不住這樣的吐血,好像血不要錢似的。


    “好了,咳咳......別拍了......再拍......咳咳,沒咳死,要......被你拍死了。”


    “好好好,我不拍,薛......公子,你怎麽樣了?”


    她急得幾乎快哭了,差點忘了,到了山上,她一直稱呼他公子。


    他揮揮手,咳的再說不出一句話,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咳的這般痛苦卻沒有辦法幫他,心裏如火在燒一樣,回身跑到桌邊倒了一盞茶,還沒等她端給他,他忽然兩眼一翻,暈倒倒床上。


    “啪嗒——”


    手裏的茶盞立刻打翻在地,她痛呼一聲:“公子——”


    待她驚慌失措的跑過去一看,差點要被他的樣子嚇傻子,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唇色更是白的連一絲血色都沒有,嘴角還溢著一絲血,瞧著倒像是死了。


    “公子,公子......”


    她抖擻著嗓子又喚了他兩聲,戰戰兢兢的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探向他的鼻息,突然,她臉色巨變,一下子變得比薛朝還要慘白。


    “公子,公子......”


    這一下,她哭出聲來,聲音破碎的不像話,她趕緊扶住了他,隻感覺他身上也冷的可怕,不敢相信他真的死了,一隻手用力的搖了搖他的肩膀,滿心想著能將他喚醒。


    “公子,你醒醒,你快點醒醒啊。”


    好半天,就在她眼淚快要流幹的時候,他嘴角忽然溢出了一口氣,閉著眼睛:“莫再搖了,,骨頭都要搖散架了。”


    孟九思見他終於醒過來了,激動的含著眼淚道:“公子,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他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傻狐狸。”


    “你——”孟九思回轉過來,頓時大怒,“你竟然耍我?”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人,跟他在一起,這心情就像翻過山路十八彎,剛剛她幾乎沒被他嚇死,他竟然敢裝死騙她?


    這個人,她......能不能現在就打死他!


    她恨得直咬牙,薛朝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剛剛有人過來了,我隻是演一下而已,你這人怎麽半點玩笑都開不起?”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越是對他表現的冷淡,他越是想惹她,哪怕讓她生氣也好,至少能證明她心裏是有他位置的。


    他這樣一個人,在她麵前,怎麽變得這般孩子氣了?


    莫非缺少了童年的人,還想著要彌補?


    “玩笑,有你這樣開玩笑的麽?”


    孟九思更加憤怒,一把將他推開了,不過推的時候還是有分寸的,並沒有十分用力,這個人再可恨,但他有病是真的,病弱的人又生的這副禍害蒼生的模樣,總是無端的能讓人產生憐惜之意,她也不例外。


    她恨恨的盯著他,“即使有人過來偷聽,你也該事先知會我一聲。”


    意識到自己玩笑開過頭,薛朝心下覺得有些慚愧,嘴上卻道:“誰叫你演技那麽差,我怕事先知會你,你被人看穿了。”


    “你——”


    她氣得已經不想再理她。


    他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好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


    她坐在一旁,還是不理他。


    他又似真非真的說了一句:“我想著我們同床共枕過,我自然要對你負責,總有一天,我要娶你為妻,到時侯這樣的事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生,我隻是想......”手撐在床上,他微微坐直,探過頭來看了看她,“讓你有個準備,先適應適應,以後可能就習慣了。”


    她憤怒的往旁挪了一下,轉過頭,眼睛依舊恨恨:“你不必費心了,這樣的事沒有人能夠習慣。”


    薛朝胸口一窒,眼睛裏流過一道黯然,很快便歸於靜謐,想說什麽,看到她滿麵淚痕的模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慢慢的探身過來,手指想要撫上她淚水漣漣的臉,卻停留在半空又縮了回去。


    良久,他歎了一聲,鄭重的說道:“孟......黛黛,對不起。”


    她拭了一把眼淚,又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稍稍平定了心情,看著他,慢慢道:“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終究,她還是沒有再在他麵前生氣。


    “放心,不該你習慣的事,不會再讓你習慣了。”


    說這一句話,他的嗓音異樣的低沉黯啞。


    她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有些痛,也有些莫名的情緒,就在這時,屋外突然響起了一個敲門聲,孟九思隻當是山匪,起身過去開門,門一打開,她就看到一張年輕俊秀的臉。


    她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怎麽敢,怎麽敢在這種時候來找她,要知道這裏到處都是鬥雲寨的人,她和薛朝初入山寨,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剛剛還有人來偷聽,萬一他暴露了怎麽辦?


    還不如當作不認識。


    他坦然的看著她:“我可以進去說話嗎?”


    她固執的搖搖頭:“我並不認識你。”


    他笑了笑:“你放心,今日二當家高興,特意犒賞大夥,還讓我前來請你去前廳參加宴席。”


    二當家一直對他有意見,像這種跑腿的雜事總是使喚他,其實他早就看大當家不順眼了,拿他當狗腿子使喚,就是想抹大當家的麵子,合寨誰不知道他是因為救了大當家才能上山的,大當家對他頗為看重。


    孟九思這才稍稍放鬆警惕,急忙問他道:“我妹妹怎麽樣了?”


    “她真是個古怪的丫頭,這會子在和二當家鬥酒呢,我看二當家都醉熏熏的了,她一點事都沒有。”


    孟九思心裏微微一鬆,長吐了一口氣,看來薛朝所言非虛,鐵妞這丫頭還真有兩把刷子,她又回頭朝屋內看了一眼,婉拒道:“可是公子還病著,我還是不去了。”


    “公子?”他眉毛輕蹙了一下,低低喚了她一聲,“黛黛......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瞬間怔住了,脫口喚了他一聲:“袁大哥。”


    “原來你還認得我。”他眼中似有責怪之意,“跟我走,我有話要問你。”


    他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怎麽回事,倘若黛黛是受薛朝脅迫的,他一定要找機會將她安全送下山。


    還未等孟九思回答,從屋裏飄來一個涼幽幽的聲音:“有話進來說吧!”


    “這?”


    孟九思默默點點頭,他滿心疑惑的走了進去,掀開門前懸掛的軟簾,一眼就看到一副養眼的病美人側臥圖。


    薛朝懶散的一手撐著腮,一手放在微微屈起的大腿上,看著他時,眼神涼涼的,一絲溫度也沒有。


    袁閬上前一恭手,先施了個禮,又道:“原來這位公子已經醒了,要不一起去前廳入席?”


    “這位公子?”他像是冷笑了一聲,“你查了我那麽久,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


    袁閬怵然一驚,原來他早就知道他是誰了,還知道他一直在查他,若他懷恨在心,捅破了他的身份,豈不功虧一簣了。


    他的眼睛裏忽然凝起一股殺氣,隨即回過神來似,平靜了臉色笑道:“薛公子,幸會幸會。”


    孟九思驚愕的看著兩人,一時間說不出來話,原來他們兩個早就認識,再想想,也是,承德司的人幹的就是刺探情報的事,不僅薛朝,但凡朝廷中人,尤其是朝廷大員,沒有幾個不被查的。


    查清楚了,皇上才能放心。


    袁閬說完,又看了看孟九思:“還請薛公子解釋一下,你怎麽會和黛黛在一起?”


    薛朝懶懶的看了他一眼:“你以為你是誰,我憑什麽向你解釋?”


    說完,翻轉了一下身子,平躺下來,雙手交叉墊在腦後,兩腿悠閑的在床上搭起二郎腿。


    “也是,我怎敢讓薛小公爺解釋。”袁閬看著他愛搭不理的樣子,沒有再堅持,複又看向孟九思道,“黛黛,你來解釋。”


    孟九思遂請袁閬入座,又倒了一杯茶遞到他的麵前,慢慢的將事情的原委解釋清楚。


    袁閬看著她,恍然道:“原來是這樣。”說著,又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道,“黛黛,你也太胡鬧了,一個人就敢去應西,那裏現在亂的很。”


    孟九思臉上浮起焦慮之色:“袁大哥,爹爹傷重,我必須要去見他。”


    “你若出了什麽事,你阿姐和大哥定要急死了。”


    這時,薛朝插了一句嘴,聲音既輕,又充滿了嘲諷:“你是怕你的心上人孟九安急死了吧?”


    袁閬一愣:“......”


    “可惜呀!”薛朝尤還顯不夠打擊到袁閬,晃著兩腿歎了歎,“人家早就嫁作他人婦了,你卻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


    袁閬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紮住了心,臉色頓時一變,握住茶盞的手緊了緊,差點生生將茶盞捏碎了。


    孟九思不知道被薛朝氣死過幾次,又活來過幾次,再氣死幾次,就在剛剛還氣個半死,已經產生了一定的免疫力,滿是同病相憐的看向袁閬寬慰道:“袁大哥,你莫聽他說什麽,他這人就這樣,別理他就行。”


    薛朝見她維護袁閬,悶哼一聲,又轉過身來挑著眉毛看著她:“我是什麽樣人的,你怎麽知道?你又不是我的誰。”


    “......”


    孟九思暗暗的磨了磨牙,沒有理他,隻對著袁閬道:“袁大哥,莫理他。”說著,朝薛朝的方向看了看,“病人就要多休息,少說話。”


    薛朝氣的悶哼一聲,又聽袁閬問孟九思道:“那你為什麽又跑到這鬥雲寨來?”


    孟九思又看了看薛朝:“他說這是一條最近的路。”


    袁閬有些憤怒的盯向薛朝:“薛小公爺,你應該知道這虎穴狼窩不是女子該來的地方。”


    薛朝沒有理他,一個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動作一氣嗬成,雖還有幾分病態,卻不似先前那般快要死掉的樣子。


    他走過來,拉開凳子一屁股落座,自倒自飲了一杯茶,這才對著袁閬低聲道:“我來是想讓你看清一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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