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說歸那樣說,想歸那樣想,真要這般大出血,他還是很肉疼的,畢竟誰賺錢都不容易,尤其是他們這種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土匪,錢都是用命拚來的。


    鐵妞慢慢的轉過頭,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睫毛撲扇間,隻扇的他心裏直癢癢,她咬著下嘴唇,默默的點頭“嗯”了一聲,生怕他不同意,又撲閃著水汪汪的眼睛問他:“怎麽,你舍不得嗎,還是覺得我連一千兩都不值?”


    範江龍被她小鹿般純淨無辜的眼睛閃的心都快要化了,想了好一會兒,一咬牙,一跺腳:“好,一千兩就一千兩。”


    ......


    今晚,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


    有兩個黑色的身影像是狸貓一般,悄無生息的趴伏在屋頂上,屋頂有一小塊瓦片被揭開了,透過一點亮光來。


    兩個人低著頭,一起朝著屋內看去。


    屋內,一個略顯發福的粗壯身影在牆上其中一塊磚上摸了一下,此人正是範江龍,轟的一聲悶響,床板自動朝著兩邊打開,黑漆漆的床板之下竟露出一級級台階。


    範江龍舉著手中蠟燭朝著台階走下去,又是轟的一聲悶響,床板自動關上了。


    屋頂上的兩個人對視一眼,稍等了一會兒,將瓦片重新覆蓋好,身姿輕盈飄逸的從屋頂飛了下來,潛入屋中,摸到了剛才範江龍摸到的那塊磚。


    “轟”的一聲,門再度打開,因為台階太過狹窄,隻夠一個人通行,二人一前一後走了下去。


    裏麵伸手不見五指,其中一人吹起手中火折,亮起一道淡黃色的幽光,兩人沿著台階蜿蜒而下,四下裏死寂一片,很快便走到台階的盡頭,隱約看到一方隻能容納下桌子大小的空地。


    空地的那頭,又是一條漆黑狹窄的甬道,走過甬道,就看見一方密室,單用一塊素色軟簾遮著,裏麵隱隱約約有燭光透出來。


    二人生怕打草驚蛇,連忙吹滅手中火折,動作敏捷的朝著密室走去,然後貓著腰躲在了密室牆根下。


    裏麵忽然傳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二弟好手段,竟然不聲不響的藏了這麽多黃金。”


    範江龍驟然一驚,額頭上滲出幾許冷汗出來,轉過頭去看,就看到那側箱籠旁直怵怵的站著一個瘦高的身影,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正陰惻惻的盯著他。


    範江龍下意識的握緊了雙圈,眼睛迸身出濃濃的殺氣,也隻瞬間,他換作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大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人背著雙手,從黑暗中邁步走來,雖生得一副白麵書生的樣子,眉宇之間卻帶著彪悍之氣,動間拂起一陣凜冽的風,氣勢不凡。


    他冷冷的笑了一聲:“我若不來,如何知道你悄無聲息的就藏下了這麽黃金。”


    範江龍緊了緊拳頭,想了一下,隨即笑著道:“大哥來了正好,省得我再去驚擾大哥休息了,我原也準備去稟報大哥的。”


    他又冷笑了一聲:“你倒乖覺。”說著,他淡淡的瞄了一眼裝著黃金的箱籠,“我問你,這些黃金哪來的,你不要告訴我是劫官道劫來的。”


    見他一雙眼睛似早已洞悉了一切,範江龍一鼓作氣幹脆攤牌道:“看來大哥已經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對!我就是和朝廷合作了,這些黃金都是江寒那個老東西放了消息讓人我去劫的。”


    清楚的聽到這個名字從範江龍的嘴裏就這樣毫無顧忌的說出來,貓在牆根下的其中一個人像是受到了什麽重重的打擊一般,身子頓時輕輕一顫。


    另一個人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眼睛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你......你竟敢趁我歸陵探望母親和這些朝廷鷹犬合作,好大的膽子!”大當家幾乎痛心疾首的盯著他,“你不要忘了,當初我們鍤血為盟時,你立下過什麽誓言。”


    範江龍頓時惱羞成怒:“什麽狗屁誓言!我們落草為寇,做了這打家劫舍的山匪,手裏早已沾染了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又哪來的這麽多規矩。”說著,他眸光沉痛了幾分,“大哥,你可知道,你的規矩已經擋了兄弟們的發財路,有多少兄弟都不服你!”


    “嗬嗬......你以為你這樣做就是為了兄弟們好?”


    他逼近了一步,範江龍有些心虛的後退了一步,同時,又暗中凝起了內力。


    他敏銳的覺察著他身上的殺氣,還是又上前逼近了一步,繼續道,“你這樣做,隻會拉著兄弟們一起跟你一起陪葬!”


    “......”


    “江寒是什麽人?”


    “......”


    “他城府極深,心狠手辣,做事從不喜歡留有後患。”


    “......”


    “當你不再有利用價值,你以為你還會留著你?”


    “......”


    “簡直天真!”


    “......”


    聽到這裏,範江龍臉色變了一下,微微又後退了一步。


    他目光驟然變得凜冽,磨了一牙齒道:“到時候,他頭一個要除掉的就是你!因為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範江龍渾身一震,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他目光一閃,有些底氣不足挺挺寬厚的胸膛。


    “我範江龍也不是那個老東西想除掉就能除掉的。”


    那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陰鬱:“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說著,像是低低歎息了一聲,“我言盡於此,你好知為之吧!”


    說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腳便走了。


    範江龍立在那裏,漲紅著臉,眸光複雜的盯著他,須臾間,眼睛裏凝起血光濃濃的殺氣,他咬了咬牙齒,慢慢的抬起了手掌,欲要從背後給他以致命的重擊。


    手掌抬起到半空,他又猶豫了一下,最終,他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卸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一般,手軟軟的耷拉下來。


    再邁步時,步子變得尤其的沉重。


    走到箱籠前,看著滿箱籠金燦燦的黃金,他的心裏再沒有高興,隻覺得刺目的厲害,緩緩的,心頭升起一種莫名的沉重,直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不過一會兒,他忽然惡狠狠的自言自語了一句:“他娘的,老子怕那老東西作甚!大不了,一拍兩散,再大不了。”他重重磨了一牙齒,“老子先取了他的首級!”


    聽到這句話,暗藏在外麵的一個牙根緊咬,直咬的發酸的人又顫了一下。


    說完,範江龍在牆上暗格裏取了一些東西就離開了,整座密室一下子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當聽到頭頂那端傳來轟的一聲床板打開又閉關的聲音,躲在暗處的人才吹亮了手中的火折。


    二人一起進了密室之內,雖是差不多的裝束,身形氣質卻大不相同。


    一個姿態閑散,仙姿飄飄。


    一個麵色沉痛,步履沉重。


    正是薛朝和袁閬,直到現在,袁閬的心都在驚濤駭浪中翻滾,根本無法相信,他最崇敬的師父,在他心目中高山一般巍峨的師父竟會勾結山匪,意圖謀害定遠大將軍孟秦。


    是皇上授命他的,


    還是他欺君瞞上,擅自作主?


    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此刻他的腦子就像被雷電轟過一樣,一片空白,隻是麻木的跟在薛朝身後。


    薛朝舉著手中火折,像是在尋找著什麽,一處暗格一處暗格摸索著,終於摸到一紙信封,打開對著火光看了看,右側唇角往上輕輕一勾:“果然有東西。”


    袁閬瞬間驚醒,望著他手中書信道:“什麽東西?”


    剛湊過去要看,薛朝卻迅速的將信放回了信封,放在袖籠裏收好了,又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抑揄他道:“是你最最崇拜的師父勾結鬥雲寨山匪的罪證,怎麽可能給你看。”


    袁閬麵色一白,張張嘴想說什麽,又垂下了腦袋。


    薛朝見他被打擊的像是蔫了的茄子一般,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別忙著心傷了,幫忙找一下解藥。”


    袁閬一抬頭,白著臉色茫然的看著他:“解藥,什麽解藥?”


    “自然是救孟將軍的解藥。”


    袁閬更加迷糊了:“孟將軍不是受了內傷嗎,要解藥做什麽?”


    薛朝見他蠢成這樣,其實也不是蠢,能入承德司的人不可能是蠢人,隻是袁閬這個人太實誠了些,太重感情,太相信他的那位師父了,有些死心眼。


    這樣的人,注定在承德司走不長。


    薛朝有些不耐煩的解釋道:“不是內傷,是中毒。”


    “中毒?”


    這一下,薛朝懶得跟他解釋,自己四處查看起來,袁閬也不好再在這裏問東問西,隻一直幫著他尋找,忽然他手在牆上摸到一個突起處,不同於牆壁的粗糲,摸上去很是圓滑,他輕輕一按,耳邊傳來哢的一聲,一塊石頭隨著聲音緩緩的打開。


    一個青白的瓷瓶躍入眼簾。


    他頓時驚喜的輕輕叫了一聲:“找到了!”


    那邊還在忙著翻來翻去的薛朝聞言連忙跑了過來,伸手拿過端端正正擺放在石壁暗格裏的瓷瓶,打開聞了聞,唇角向上牽起一個微微放鬆的笑容,看向他道:“你這個人,還算有點用處。”


    袁閬:“......”


    “啷,拿好!”正在袁閬被他懟的無言以對時,他將手中的瓷瓶遞到他的麵前,頗為語重心長道,“救孟將軍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袁閬疑惑道:“你不是要和黛黛去應西嗎,為什麽要交給我?”


    他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懶懶的問他道:“怎麽,你不願意,還是你怕有一天被你師父知道了,你小命不保?”說著,他冷冷一笑,“看來你對孟九安根本就是虛情假意。”


    袁閬臉色僵了僵:“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孟將軍為國為民,征戰四方,隻要能救他性命,在下赴湯蹈湖,在所不惜。”


    “既如此,你還不接藥?”他又將瓷瓶朝他麵前遞了遞。


    袁閬望了望他手中的瓷瓶,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又問道:“我隻是想不通,你為什麽非要多此一舉,將藥交給我?你該知道,我在這裏,輕易不能脫身。”


    “很簡單,光服下解藥沒用,還需要有人用強大的內力催發解藥的藥效,正好......”他上下看了他一眼,“我瞧你內力不錯。”


    袁閬執著的問道:“可是你的內力並不輸與我,甚至比我更強。”


    不是他不願意救人,而是薛朝這個人實在太奇怪,也太神秘了,他好好的薛國公府小公爺不做,帶著黛黛跑到這裏來作甚?


    且當他是為幫他父親報救命之恩吧!


    但是,他怎麽知道鬥雲寨和承德司暗中勾結,師父做事向來隱秘,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查得出來。


    想到這裏,他的心又痛了。


    這件事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仿佛心中的一座山在瞬間就轟然倒塌了。


    他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害怕自己稀裏糊塗了就做了薛朝的棋子。


    薛朝眉間又浮起一絲不耐,衝著袁閬翻翻眼,人生的好看,就連翻白眼也好看的厲害,又低頭將自己看了一眼,涼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病得不夠厲害,身子不夠弱?”


    “......”


    袁閬搖搖頭。


    薛朝又道:“若我自己能出手相救,怎會讓你撿了這個巧宗,你救是不救?”


    袁閬握了握手中瓷瓶,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一咬牙道:“救,隻是......”他將手中瓷瓶遞到他眼前,“我怎麽能知道這是解藥,不是毒藥?”


    薛朝又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直接從他手裏拿過瓷瓶從裏麵倒了一粒,送到了嘴邊。


    “你?”


    袁閬正想虎口奪藥,薛朝已經吞了下去。


    他倒不是怕薛朝把自己毒死,他怕這是真的解藥,被薛朝吃了,孟將軍還吃什麽?


    剛剛忘了打開藥瓶看看,裏麵有多少解藥了。


    “這下你放心了吧!”


    薛朝正要將瓷瓶再次遞給他,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反將裏麵的藥都倒了出來。


    袁閬定眼一看,不下十數顆,頓時心裏就放鬆了不少。


    還好!孟將軍還有的吃。


    放鬆之後,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薛朝,呐呐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薛朝也不理他,自己另從袖囊裏拿了一個羊脂玉瓶將藥倒了進去,又不知從袖囊裏取了什麽,看著和解藥大小形狀很相似,倒進了青白瓷瓶裏,蓋好瓶蓋,放回了原處。


    “哦,我知道了,你故意調包了解藥,是怕被範江龍發現,對了,你調包的是......”


    薛朝平靜無瀾的眼神淡淡的飄到他臉上,打斷道:“你的問題太多了。”


    說完,掠起一陣輕風,從袁閬麵前輕輕飄過,飄啊飄,就出了密室。


    袁閬連忙追了上去,極力壓低聲音急急道:“喂,你解藥還沒給我呢。”


    “哦。”薛朝腳步未停,隻是將羊脂玉瓶塞到了他手上,一邊走一邊道,“你必須馬上去救孟將軍,否則,恐無力回天了。”


    其實也不是真的不能等,他隻是不想讓某人見到爹時悲傷的不能自已,畢竟解毒的過程極其痛苦,若非孟秦這樣的錚錚鐵骨之人,很難能熬的過去。


    就讓她眼不見為淨吧!到時候,他還她一個轉危為安的爹就行。


    “好!”


    “記住......”


    他繼續一邊一走,一邊交待,還順便送給了袁閬一葉血靈芝,袁閬拿著血靈芝又呆了呆:“你給我這個做甚?”


    薛朝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拿這個,你突然消失這麽多天,如何還能再回到鬥雲寨。”


    袁閬還是一臉茫然:“......”


    薛朝搖搖頭,用一種看傻子似的眼神看著他:“你是不是剛剛傷心傷傻了,你們大當家正需要這個療傷,到時你回來隻說......”


    袁閬終於恍然大悟,不待他說完就點頭道:“哦,我知道了,還是小公爺思慮周全,多謝!”


    “......”


    這聲多謝,他倒當不起。


    出了秘室,二人一個向南走,一個向北走。


    薛朝沒有立刻回屋,隻是站在屋前一顆梨樹下,望著月亮甚是惆悵,也有些悲涼的發了一會兒呆。


    何時,他為一個女子牽腸肚了,甚至為了她,改變了原定計劃。


    不過臨時改變計劃也不全是因為孟九思,因為在山神廟遇到鬥雲寨的山匪和袁閬之後,他仔細權衡利弊,覺得還是這樣做或許更有利於他們日後的行動。


    但願,能兩全吧。


    他終是不願成為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已經盡力了,忽然,他輕輕的咳了幾聲,門從裏麵打開了,孟九思像是等待已久,早就準備好了,出來時手裏捧著件帶風毛的披風。


    眯著眼睛對黑暗裏一瞧,果然是薛朝,她急步走了過來,幫他將披風披到身上,又道:“夜裏這麽涼,你站在風口裏做什麽?若再受了涼,可怎麽得了。”


    聽她一開口不是問他和袁閬夜探的結果,而是關心他的身體,他心裏有了一股暖意,隻一把握住她正幫他係披風絲帶的手:“你這是在關心我?”


    她慌忙想要抽開手,他卻握的很緊,她掙紮不得,紅著臉道:“你放開我!讓人瞧見了不好。”


    薛朝隻是固執的握著她的手,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還是鬆開了她,慢悠悠道:“怕人瞧見就回屋吧,屋裏清靜,怎樣都行!”


    “......呃”


    孟九思無語的看著他,他已經朝著屋子走去,她趕緊緊跟著他的步伐跑去,也隻跑了三五步,就到門口了,二人將將要進屋,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含羞帶怯的聲音。


    “公子,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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