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孟九思再無法抑止住強烈的思念之心,翻身就從馬上躍了下來,朝著營帳飛奔而去,直到營帳門口,忽然升起了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雖然聶方磊在路上又告訴了她一遍,將軍已經清醒,隻是虛弱的很,可她還是害怕,害怕爹爹有事。


    就在這裏,聶方磊大辣辣的掀開帳門,激動的說了一聲:“將軍,你看誰來了?”


    床上躺著一個滿臉病容,胡子拉渣,嘴唇幹涸的人,正闔著雙眼在閉目養神,因為長年駐紮邊疆,受風沙所侵,臉皮變得又黑又粗糙,聽到這話,他驟然睜開雙眼,刹那間,仿佛萬千星辰在瞬間照亮了一切黑暗


    這雙眼經過世事滄桑,經過戰火洗練,卻依舊清澈,美好。


    眼尾微微上挑,斜飛入鬢,勾出幾分魅,這種魅並不會讓你覺得他像個女子,反而憑添了十足的堅毅和磊落,充滿著奇異的陽剛之氣。


    他轉過頭,疑惑的看了一眼聶方磊。


    這時,孟九思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衝進了帳內,激動的喚了一聲:“爹爹!”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聲音哽咽。


    孟秦看著眼前的女兒,看著她腫脹的小臉,哭的桃子般的眼睛,一下子驚呆了,兩眼一瞬不瞬的盯著她,萬般疼惜之餘心裏又升起莫大的驚喜,沙啞的聲音在這一刻因為激動破碎了。


    “黛黛......”


    他掙紮著就要起床,牽到身體上的傷口,他也不覺得疼痛。


    “爹爹,爹爹......”


    孟九思飛奔過去,一下子撲倒在他懷裏,生怕傷到了他,自己並不敢撲的太猛。


    爹爹的懷抱還是這樣的寬闊,還是這樣的溫暖,是有好久,好久,她都沒有這樣擁抱過爹爹了。


    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濕潤了她的上臉,洇濕了他的衣服。


    聲聲爹爹喚得孟秦的心都要化了,他實在太震撼,太意外,太驚喜了,經曆生死的人才明白親情有多麽的可貴。


    在瀕死的時候,他想的不是大慶,不是皇上,也不是大慶千千萬萬的百姓。


    他想得隻有他的孩子,他的黛黛,他的安兒,他的璋兒,他的儀兒......


    錚錚鐵漢在這時落下淚來,說話時,隻覺得喉嚨裏梗梗的,他溫柔的拍著她的背,就像小時候哄她睡覺時那般輕,那般柔,那般溫暖。


    “黛黛,爹爹的好黛黛,不哭,爹爹在這裏,爹爹就在這裏。”


    原以為黛黛恨她怨她,再也不會和他親近,沒想到她竟然不顧危險找來了,他已經無法怨責她不顧安危,衝到這戰亂之地來,心裏已被莫大的感動和幸福填滿了。


    “爹爹,我不許你再離開我,不許,不許!”


    雖然知道自己的話不能實現,可是她還是要說,這是她此事的心聲。


    “不離開,爹爹不離開,我的黛黛終於長大了。”他聲音哽咽的不像話,“可是,你能不能告訴爹爹......你的臉是怎麽了?”


    “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自打自己被人擄走之後,孟九思從來不曾再在一個人麵前如此放縱的撒過嬌,仿佛又回到幼時她盡情在爹爹麵前撒嬌的模樣,哭著道,“誰讓你嚇女兒了,女兒也要爹爹害怕。”


    孟秦無奈又寵溺的笑道:“既然我家黛黛不肯說,那就讓爹爹猜猜。”


    “嗯。”


    雖然早已猜出來,他卻故意逗她道:“我猜是你和你大哥爭果子吃,你大哥欺負你了,待我回去好好收拾他。”


    “不對不對,我才不會和大哥爭果子吃。”


    “......嗯,那我再猜猜,一定是你想吃冠春園的桃花糕,和小時候一樣偷偷騎馬出去,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對,不對。”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碰到狗了。”


    “嗯,這下對了,爹爹你真厲害。”


    “哈哈......”大笑的時候,扯到傷口,痛的也快樂,“還是我家黛黛最厲害,不僅厲害,還聰明勇敢。”


    “......”


    立於帳外的鐵妞聽到這父女久別重逢後喜悅的對話,又是高興,又是羨慕,鼻子一酸,眼淚就這樣不爭氣的滾落下。


    她擦了一把眼淚,吸吸鼻子,轉頭看看身旁的薛朝,“咦?”的一聲道:“公子,你怎麽也哭了?”


    薛朝手指輕輕從眼角掠過,看也沒看鐵妞,對著風,涼涼的說了一句。


    “許是聽力好的人,眼睛就不太好,明明是被風迷了眼睛。”


    說完,抬腳離去,剛走了兩步,身形忽然一個踉蹌。


    鐵妞望著他的背影,掩唇一笑道:“明明就是替孟姐姐高興的,還死不承認。”


    說著,她忽然發覺他離開的背影落寞而蒼涼。


    笑容漸漸凝固在嘴邊,無限惋惜的歎息了一聲。


    這樣病弱的公子如何能給孟姐姐一個未來,他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把握。


    想著,她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忽有一道流星閃過,她趕緊合起雙手,對著流星許了個心願。


    “祈求上天保佑公子和姐姐,讓公子早日康複,早日迎娶姐姐,再生一堆胖娃娃。”


    “保佑我數錢數到手抽筋,每天抱著大把大把的銀子,睡覺睡到自然醒。”


    ......


    夜,益發的深了。


    此時,孟九思就像個安靜的小嬰兒一樣,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睡著時,嘴角時不時的上揚起,勾出一個滿足的微笑。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焦慮驚惶中度過,又平生第一次翻下那樣危險的懸崖絕壁,雖然有薛朝和鐵妞一路護著她,她也已經累的全身都散架了,再加上剛剛父女相見,她的心就像陡然從崖壁之下飛躍到崖頂,巨大的激動和狂喜,幾乎讓她小小的身子承載不來。


    她實在太累,太累了。


    也徹底的放鬆了自己。


    真好,爹爹沒事了。


    真好!


    這一覺,竟睡得史無前例的沉,突然她翻了一個身,下意識的伸手握住了另一個人的手,從嘴裏發出一個饜足的淺淺的呢喃聲:“爹爹......”


    麵前的人怔了怔,嘴角跟著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可是他沒有動,任憑她握住他的手,隻定定的望著她的睡顏。


    因為臉上腫脹未消,這睡顏實在稱不上好看,落在他的眼睛裏卻覺得好看得不得了,純淨的不得了。


    慢慢的,他嘴角牽起一個笑,笑容很暖,也很溫柔。


    就在這時,營帳門簾一動,有個嬌俏的身影端著一盞熱茶進來,見到眼前這番情形,她抿嘴一笑,很是識相的退了出去。


    她剛退了出來,就看見前方來了一個人,正是聶方磊,他瞧著她笑得還挺和藹挺有禮貌:“小鐵牛,趕緊去告訴你家小公爺一聲,將軍大人有請。”


    鐵妞聽他竟然將她樸素無華,卻又不失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名字叫成了一聽就是個粗漢的鐵牛,有些生氣了,盯著他,糾正道:“這位大叔,我叫鐵妞,不是鐵牛。”


    聶方磊並未將她的生氣放在眼中,隻是嗬嗬一笑道:“鐵妞,鐵牛,差不多,差不多嘛。”


    鐵妞更加生氣了,委委屈屈的扁扁嘴道:“一個妞,一個牛,明明差得遠了好不好。”


    “好啦,好啦,小鐵牛,哦,小鐵......妞,趕緊去通報你家小公爺一聲。”


    鐵妞小嘴兒一撅,小腳一跺,轉身就要進去通報,忽然聶方磊又叫住了她:“喂,小鐵牛,且慢。”


    她恨恨的轉過頭,頗是幽怨的盯著他,再一次咬牙糾正:“是妞,不是牛。”


    “哦,小鐵牛......呃,是妞,你晚上做的清粥和小菜不錯,很是開胃,將軍好幾天滴米未進了,今日好不容易喝了一碗粥,對了,將軍還誇了幾句,一會兒再去做個三大碗來,我怕將軍想吃個宵夜。”


    “三大碗?”鐵妞眨巴著眼睛,懷疑的盯著他,“將軍身體才剛剛好轉,怎麽可能一下子吃得下三大碗,我看是大叔你想吃吧?”


    “......呃。”聶方磊訕訕的撓了一下頭,“被你看出來啦,嗬嗬......小鐵牛,你熬粥的手藝真是不錯,也隻比你家嬸子也差那麽一點點。”


    他再度執著的叫她鐵牛,鐵妞已經無語了,翻翻眼道:“你且等著!”


    說完,又是一跺腳返身入了營帳。


    ......


    半刻鍾後。


    “你......就是小朝?”


    孟秦半倚在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玫瑰紫皮鬥篷,鬥篷上似被刀劃過,有幾道裂口,他抬著頭,驚訝的看著眼前蒼白消瘦卻又仙姿飄飄的玄衣青年,努力回憶起當年看到他的樣子。


    因為打小身子不好,性情冷淡,薛朝大多養在家裏,從不輕易出門,即使有客人上門,他也不輕易會客,而他長年征戰在外,連自己的孩子都鮮少見麵,所以他見到他次數並不算多。


    算算時間,大概有五六年未見吧。


    想不到當初那個病弱的孩子已經長大了,也長高了許多,幾乎與自己並齊了。


    臉模子倒是和小時候差不多,漂亮的不像話,隻是氣質更加清冷了一些,人瞧上去似乎也更加瘦弱了。


    當初,若不是因為他身體不好,與黛黛定下親事的人就是他。


    身為父親,自然是想給女兒最好的,想要成為他的女婿,拋開人品樣貌先不說,首先身體條件是一級棒的,顯然薛朝不符合女婿的標準。


    “是。”正說著,薛朝已經恭恭敬敬的施了一個禮,“薛朝見過孟叔叔。”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他竟然有點緊張。


    他有什麽好緊張的?


    “這些年......”孟秦又重新上下將他打量一番,心裏惋惜一歎,又問道,“你過得怎麽樣,你父親好不好?”


    “我很好。”薛朝按捺下心中莫名的緊張,抬眸時換作一副坦然的神色麵對他,“家父也很好,多謝孟叔叔關心。”


    “不......”孟秦認真而感激的看著他,“該說謝謝的人應該是我,你於黛黛有救命之恩,還一路護送她到應西,讓她安然無恙的來見我......”


    他一掀被子就要下床,他連忙走過去,按住了他:“孟叔叔,你趕緊躺好,你現在還不易下床。”


    “也好!”孟秦不再堅持,而是衝著薛朝一拱手,“小朝,我把黛黛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你救了她就是救了我,請受我孟某人一拜。”


    說著,彎腰一拜。


    薛朝哪敢受他如此大禮,同時,他心中是有愧的,連忙同拜:“孟叔叔,如此大禮,侄兒實在受不起,當年,孟叔叔救家父一命,我救孟黛黛,權當還了當日的救命之恩。”


    就在這時,有士兵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個朱漆長盤,盤裏擺放著兩盞茶。


    孟秦連忙招呼薛朝坐下喝茶,又道:“這裏不比家裏,茶水粗陋了些,你將就著喝吧。”


    薛朝拿過茶盞,低頭一看,茶水絳紅色的,著實不太成茶,茶碗還缺了一個邊,若依他平常在家裏,這樣的茶水誰敢端到他麵前,簡直不要命了。


    此時也不敢挑剔半分,端起茶就喝了一口,清香全無,還苦澀的很,他連眉都沒敢皺一下,又喝了一大口下去,咽下茶水笑道:“還好,還好,雖味苦了些,卻極解渴。”


    孟秦高興道:“我還當小朝你不習慣呢。”


    薛朝很是乖巧的笑了笑:“怎會,我很習慣。”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孟秦更加高興,哈哈一笑,笑的頗為豪邁,“堂堂男子漢,哪裏來的那麽多窮講究,我家璋兒當初在家鬧著說茶湯不夠白,一生氣竟將茶碗砸了,還責罵小丫頭,我氣得揍了他一頓,從此以後,他就老實了,再也不敢有半分挑剔。”


    “......呃,嗬嗬。”這下薛朝有些淡定不住了,莫名的感覺越來越緊張,額間浮起了一層冷汗,抬手略拭了一把冷汗道,“孟叔叔教子有方,懷璋兄......”


    換作他,何至是砸碗責罵丫頭那麽簡單,直接拖出去打死!


    一語未了,孟秦又道:“我恍惚記得我家璋兒比你還小一歲。”


    薛朝又抹了一把汗,點頭道:“是,我倒忘了。”


    孟秦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看著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別的意味:“小朝,我問你,你和我家黛黛是怎麽回事,你不要忘了,黛黛和你二弟是有婚約的。”


    若說他半點都瞧不出來,那他就是個傻子,雖然黛黛還未來得及和他說,可他也隱隱的猜到了什麽。


    “難道她......沒和你說?”他猶豫了一下,想了想,又道,“她已經和我二弟退婚了。”


    “什麽?”


    縱使久經沙場,哪怕泰山崩於前也不會改色的孟秦驚愕的一下子坐直了,扯到胸口處的傷,他痛的蹙了一下眉頭。


    “什麽時候的事,黛黛為什麽要和阿良退婚?”


    他不知道,正因為考慮到他傷重初愈,孟九思才沒有立刻告訴他,她想這些日子她會一直和爹爹一起,有的是時間說。


    “孟叔叔莫急。”薛朝連忙解釋道,“這婚原就是該退的。”


    “......”


    “我二弟與貴府五姑娘兩情相悅,黛黛知道後,就主動退了婚事。”


    薛朝本不想八卦別人的家事,可是孟將軍都問了,他也隻能老實回答。


    孟秦更驚,卻沒有剛才那麽激動了,隻是不敢相信的看著薛朝道:“你說儀兒和阿良兩情相悅,這......怎麽可能?”


    明明知道薛良是姐姐的未婚夫婿,儀兒她怎麽能和薛良在一起?


    薛朝道:“這件事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我家二弟真正心悅的人是貴府五姑娘,這我倒是清楚的。”


    孟秦有些失落的垂下了腦袋,埋首思考了一會兒,歎了歎道:“也罷,就讓黛黛自己做主吧。”說完,又抬起頭看向薛朝,眉宇間又多了一份複雜,“那小朝你和黛黛是怎麽回事,莫非你們兩個也兩情相悅了?”


    薛朝苦笑了一下:“孟叔叔隻說對了一半。”


    “一半?“


    “嗯,一半,是我心悅黛黛,黛黛未並看上我。”


    孟秦的心裏忽然輕鬆了一大半,雖然薛朝救了黛黛,可是他願意用命去償還他的恩情,卻不能拿女兒的幸福來還這份救命之恩,就當他自私吧,薛朝他真的不適合黛黛。


    同時,又覺得有些惋惜,倘若他身體健康,他應該會將他當成女婿的最佳人選。


    “男子漢何患無妻,小朝,沒有黛黛,還有別的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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