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保佑,你這次又立下赫赫戰功,被皇帝親封為定國侯,實在光耀了我孟府的門楣,有朝一日,我到了那世,也可以問心無愧的去見你父親了。”


    老太太說到這裏,她忽然轉喜為悲,眼圈紅了。


    下首正坐著孟秦,身穿一件家常的青白色夏衫,他長年南征北戰,是吃慣了苦的人,再冷再熱也能忍耐得住,況且他內傷未愈,有些體虛,也不懼怕這悶熱,坐在那裏倒是安然之態,聽她這般說,神色間也浮起一絲悲傷。


    養母雖然待他不好,但養父卻是真心實意的待他好,念著這點,這麽多年哪怕知道養母的虛情假意,他也不敢忘記養育恩情,隻要她不鬧的太過就行了,他會一輩子將她當母親供養。


    他有些感懷的正想安慰,老太太卻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她忽然有些悲傷的歎了一聲,話鋒一轉,聲音哽咽道:“隻要一想到你在外麵受得那些苦,母親的心裏就不安哪,傷在你身,疼在娘心,這些年,你不知道母親是怎麽在擔驚受怕中過來的,母親不求富貴不求榮華,隻求菩薩保佑我兒一世安穩。”


    說著,指腹摩挲了佛珠兩下,淚終於成功的滴了下來。


    孟秦別的不怕,最怕每回立了戰功回來時,這位養母飽含著虛假的眼淚絮絮叨叨說出這些令人肉麻的話,他隻覺得聽得有些腦仁疼,可是也不便拔腳就走,也隻能待著性子聽了。


    他張張嘴,安慰道:“母親的心兒子明白......”


    “不,你哪明白啊!”老太太更加悲戚,“母親現在的榮光都是你用命拚出來的,這正一品誥命夫人的位置母親坐得不能心安哪。”


    孟秦老實道:“兒子不敢叫母親心不能安,要不兒子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老太太頓時一噎,噎的眼淚要掉不掉,隻僵著臉色的盯了孟秦一會兒,抽抽嘴角道:“這哪成,豈不逆了皇上的好意,惹皇上不開心。”說著,尤還覺得不安心,又道,“你可不許去老虎的鼻子眼去,到時惹出禍事來我老婆子不要緊,你們可怎麽辦?”


    孟秦有些無奈的點點道:“都聽母親的。”


    “這才好。”老太太臉色稍霽,拿帕子拭了一把眼淚,微微抬起手中佛珠道,“說起來,思丫頭這孩子真是有心。”


    將佛珠往孟秦眼前遞過來一些,歎道,“這菩提上的眼像極了鳳眼,半開半合,好似能洞悉這世間一切,秦兒啊,你在外久了,不知道這宅子裏的事,許多事母親看得比你清楚,隻是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孟秦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她剛剛兜了一大圈終於要提到正題了,這是老太太慣有的套路。


    每回想要達到什麽目的,從來不會爽快的直接提出,必要兜兜轉轉繞讓十八個彎,這也是他怕和老太太說話的原因之一。


    他隻嗬嗬一笑:“母親有話盡管說。”


    老太太咽了一下口水,將早已在腦子時過過無數遍的話重新縷了一遍,仔細斟酌著詞句開口道:“思丫頭自然是個最好的,隻是儀丫頭她......唉......說起來我這個做祖母的也有責任,沒有管教好她。”


    “......”


    “不過,你也知道你那媳婦的性子,有些牛心左性,不肯聽人勸,隻一味的袒護儀丫頭,我還沒說儀丫頭一句,她倒把眼睛瞪的比牛眼睛還大,弄得好像我這個做婆婆的欺壓了她和儀丫頭。”


    “......”


    孟秦臉上微微一沉,心下隻覺得煩惱,這一點老太太倒說的不錯,紅葉她確實太偏袒儀兒了。


    他沒有說話,隻繼續聽。


    “為了儀丫頭她甚至完全不顧及思丫頭的安危,讓她去薛府道歉,受了好大的委屈,思丫頭回來後,她沒有半點安慰,反而還訓斥她,諸如此類的事實在太多了,不勝枚舉。”


    “......”


    “你不要以為我是故意挑唆著你們夫妻不睦,府裏的人皆是見證,我也實在是瞧不過去了,思丫頭年紀那麽小,也不知她怎麽能受得住的,幸好有璋哥兒......”


    提到重中之重的孟懷璋,老太太下意識的又咽了一下口水。


    “若不是璋哥兒護著思丫頭,還不知道思丫頭委屈成什麽樣,隻可惜啊璋哥兒打小傷了腦子,有些......”


    一語未了,忽然春華慌裏慌張的掀了簾子跑了進來,若換作別人,也不敢在這種時侯進來。


    也顧不得孟秦在不在了,走上前,俯到老太太耳朵邊道:“老太太,不好了,出事了。”


    老太太心裏頓時大覺不好,眉心一皺:“什麽事?”


    “二......二太太受了傷,被人抬......進了府裏。”


    老太太並不怎麽關心龔氏,再加上近日她對龔氏和孟婉芳越來越失望就更加不將她放在心上。


    在她眼裏,這個媳婦實在沒娶好,愚蠢又衝動,還教壞了她的孫女。


    也就難得聰明了一回,能想到將信哥兒過繼給孟秦,這樣,信哥兒就是實打實的小侯爺,這侯府今後的榮光還不都成了他們二房的了。


    這麽重要的事,她可不敢權全交給龔氏去辦,否則辦砸了下次就不好再提了,她必須先試探一下孟秦。


    聽說是龔氏受了傷,她麵色鬆了鬆,但也不好在孟秦麵前表現的太過冷漠,故作關心道:“好好的,她怎麽受傷了?”


    春華白著臉色結結巴巴道:“是......是被蔣......蔣姨娘......打傷的......”


    “什麽?”老太太剛剛放鬆的臉色又僵住了,僵的太緊,龜裂開來,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你說是誰?”


    “是......是蔣姨娘,崔媽媽已經命人將蔣姨娘捆了,馬上就會扭送到老太太跟前來。”


    “這怎麽可能呢?”


    老太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簡直太荒唐了。


    碧湘是多穩重多有沉府的人,否則她怎麽可能放心將偌大的家業交給她一個妾室管理。


    她怎麽可能出手打傷老二媳婦?就算要打,依她和老二媳婦的身架對比,她應該也不是老二媳婦的對手。


    況且,一個是妻,一個是妾,不管碧湘在府裏再得勢,基本的規矩體統她還是要遵守的,她怎麽敢自毀前程,以下犯上,毆打老二媳婦,豈不是腦子壞掉了?


    不管出於任何原因,一個妾都不能以下犯上毆打嫡妻,說到底妾就是一個奴婢,隻要正妻對她不滿意,可以任意懲罰,妾不能反抗。


    也是因為有她和老爺護著,碧湘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她怎麽敢,碧湘她怎麽敢——


    她不知道,這一打,她自己也完了麽?


    就在她驚愕的無法接受的時候,孟秦問道:“老太太,出什麽事了?”


    “......哦。”老太太突然回轉過來,想了想,臉色有些灰敗道,“也沒什麽,就是你二弟妹和蔣姨娘起了一些爭執,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我自會處理。”


    孟秦本來就聽得不耐煩,聽她這樣說,心裏頓覺輕鬆了幾許,起身便告退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被繩索捆著的蔣姨娘就被崔媽媽一幹人等狼狽的帶了進來。


    此時,她哪裏還是那個衣著華貴的美姨娘,頭發淩亂不堪,鬢邊還懸掛著最後一根金釵纏著發絲,沒有掉落下來,隨著發絲驚惶的亂晃。


    發上除了這支倔強的金釵,還沾著泥土和青草,臉上也掛了彩,巴掌印,指甲劃痕還能清晰的看見。


    這一次,崔媽媽占據了道理的至高點,著實狠狠將蔣姨娘先搓磨了一番,她本就生的強壯,府裏也就春華的娘在體格上能與她一拚,普通女子兩三個都不是她的對手,更不要說嬌弱的蔣姨娘。


    她將蔣姨娘搓磨成這樣,臉上也沒有絲毫畏懼之色,哪怕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她也不怕。


    因為,這一次,蔣姨娘死定了!


    她不僅拿到了蔣姨娘私吞鋪子的罪證,蔣姨娘還作死的推了一下太太,不要說兩項罪證,僅憑一項,就可以直接將她發買,甚至打殺!


    太太隻要待在屋裏,躺著等管家權回來就行。


    蔣姨娘又是驚懼,又是憤怒,又是疼痛,渾身顫抖不已,隻拚命的咬著牙,不讓自己顫抖的癱軟下來。


    老太太見她這般模樣,又氣又恨又有些疼惜,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女,她素來又貼心孝順,這些年相處下來,也不是沒有感情,她驚痛的指著她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敢以下犯上,毆打主子?”


    蔣姨娘又是狠狠的一咬唇,唇上立刻有鮮血滲了出來,她抬起頭,微仰著下巴,兩眼淚光閃閃,委屈的盯著老太太。


    雖然已狼狽至極,倒也梨花帶雨,頗為惹人憐惜之態。


    還沒開口,蓄在眼眶裏的淚先大顆的滾了幾滴下來,悲傷的哭訴起來。


    “老太太,縱使借妾身一百個膽子,妾身也不敢以下犯上,毆打太太啊,是太太一言不合,衝上來就毆打妾身......”


    她哽咽了一下,吸吸鼻涕,更加悲痛的繼續哭訴。


    “妾身為了自保,不小心......推了一下太太......太太她......她就順勢往後一倒,說是妾身打傷了她,妾身實在冤枉啊......”


    老太太現在已經不太關注她是如何打傷龔氏的,此刻,她更加關注這兩個人好好的怎麽打了起來,她緊皺著化不開的眉頭,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這到底怎麽回事,好好的你和老二媳婦怎麽就起了爭執?”


    蔣姨娘吸了一下鼻子正要開口,崔媽媽捧著一個藍底白花的包袱昂首挺胸的走上前,然後直挺挺的跪下來。


    “回稟老太太,二太太發現了蔣姨娘以權謀私,私吞黃花鎮香料鋪子的事,為了慎重起見,二太太親自帶奴婢去了黃花鎮核實情況,不料剛到沒多久,蔣姨娘就帶人趕來了,見自己的罪行昭然若揭,遂惱羞成怒......”


    說著,她兩眼一橫,凶惡的盯了蔣姨娘一眼,冷笑道,“又或者是蔣姨娘想要殺人滅口,這才推了二太太,害得二太太後腦勺摔到了石頭上,到現都昏迷不醒。”


    蔣姨娘氣憤的咬牙道:“你含血噴人,我何嚐做下這樣的事了,明明......”


    崔媽媽冷哼一聲打斷了她:“你現在百般抵賴也沒有用,你的罪證我都拿到了。”說著,她向老太太呈上了包袱,“這是二太太和奴婢從香料鋪子搜出來的帳本,裏麵銀錢進項一筆筆記得很清楚。”


    頓一頓,又道,“還有,黃花鎮香料鋪的掌櫃奴婢也帶回來了,就在屋外侯著!”


    “沒有,妾身沒有......”蔣姨娘哭著否認,“必是二太太嫉恨我得寵,買通黃花鎮香藥鋪的掌櫃栽髒陷害妾身的,老太太明鑒啊......”


    老太太滿臉狐疑的看了蔣姨娘一樣,沒有再說話,而是默默的看了一眼春華,春華接過帳本走到老太太麵前。


    老太太雖不大識字,但家裏就是做生意的,帳本是認得的,而且還是個內行,當她一頁一頁翻開,臉色越來越陰沉。


    “碧湘,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她心裏有些下不來台,畢竟這人是她一手扶持上去的,出了這樣的事,她臉上也很不好看。


    她憤怒而又失望的將帳本往榻上方桌一摜,“還不將人給我帶進來!”


    很快,就帶進來一個身材矮小,生得精瘦的婆子,路過蔣姨娘身邊時,與蔣姨娘對視一眼,很快便轉過了眼眸。


    她撲通一聲跪下,兩隻三角眼嚇得亂飄,怯懦道:“小民見過老太太。”


    老太太鄙夷的掃了她一眼,伸手往蔣姨娘手上一指:“你可認得她?”


    婆子膽顫的轉過頭去看,結結巴巴道:“認......認得!”


    老太太頓時勃然大怒,正待發作,又聽婆子抖著嗓子道:“就在一個月多前,這位夫人去過小民......鋪子一次,買了些艾葉,紫蘇,丁香之類有助於安神的香料,說外麵買的寧神香不及自己配製的好。”


    “......”


    “還說家中老太太近日煩憂不安,難以入眠,這寧神香就是專門老太太配......配製的,小民當時還想,這......世上怎麽會如此孝順的夫人,夫人又生得極美,所以......”


    因為緊張,她咽了一下口水。


    “所以小民才......記得這位夫......夫人。”


    老太太心中一動,臉上肌肉微微放鬆了一下,又用兩指按揉著眉心垂眸看了一眼桌上帳本,問道:“那這帳本是怎麽回事?”


    “是她——”婆子忽然指向崔媽媽,“這帳本是她偽造的,就在兩天前,她拿了一百兩銀子和帳本到小民的香料鋪子,小民一時貪心,犯了糊塗,才做出這等昧良心的事。”


    崔媽媽驚怒交加,迅疾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天理昭昭......”


    “夠了!”老太太沉聲一喝。


    她有心想將此事揭過去,哪怕蔣碧湘真得瞞著她私吞鋪子,她也隻想暗地裏懲治她,讓她將這些日子私吞下的財物吐出來歸她保管。


    一來,她得了錢財,二來也可保全自己的麵子,省得旁人說她老眼昏花,識人不清,親手扶持的人竟是個監守自盜的。


    春華立刻道:“老太太還未命你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崔媽媽被堵了個結實,心裏生了幾分擔憂,沒想到蔣姨娘如此狡猾,反咬她一口。


    不過她也不用太過害怕,不管發生任何事,蔣姨娘將太太推倒在地是真的,隻要太太裝得病重不起,蔣姨娘一樣沒好果子吃。


    “老太太......”


    蔣姨娘見事情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立刻膝行了幾步,因為雙手被捆,失了平衡,差點一頭摔倒在地。


    她好不容易穩住了,抬起頭神色淒楚,滿麵淚痕的看著老太太,哭道,“您還不明白嗎,這是太太故意往妾身身上潑髒水,妾身冤枉啊,冤——”


    “冤不冤枉,證據說話!”


    清厲的聲音在瞬間打破了屋內悲戚喊冤的聲音。


    蔣姨娘聽到這聲音,心猛時一揪,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驚恐的轉過頭,就看到孟九思盈盈走來,一襲白衣襯得她如仙般絕美,可是落在她的眼睛,不是仙,是鬼,是魔,是吸人血的妖精。


    隨著孟九思的走來的還有去而複返的孟秦,二老爺孟祥,三老爺孟采,四老爺孟瑞,喬氏,白氏,除了溫氏,龔氏,全都來了。


    看到這麽多人一個一個隨著孟九思魚貫而入,蔣姨娘的臉益發蒼白,她隱隱覺得有一張彌天大網鋪天蓋地的將她網住了,任憑她如何掙紮,都難以逃脫。


    原來二太太隻是個開胃菜而已,真正的大菜在這裏。


    不,不會的?


    二太太和孟九思仇敵似的,孟婉芳恨孟九思恨不能弄死她,這兩個人怎麽可能合作?


    “思丫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正想著,耳邊傳來老太太似帶著顫抖的聲音。


    這麽多人一下子全進來了,連孟秦都去而複返,請安都沒有這樣齊,她滿臉的疑惑,一雙精銳的眼變得有些昏慌,心跟著突突的亂跳,驚疑的盯著孟九思。


    孟九思清冽的眼眸淡淡從蔣姨娘臉上掃了一眼,這一眼,嚇得蔣姨娘幾近癱軟。


    她靜靜走上前,先朝老太太施了個禮,聲音出奇的平靜。


    “老太太,今日孫女有要事稟報。”說完,她轉過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爹爹,各位叔叔嬸嬸,今日黛黛冒昧派人去請各位來,實在打擾了,但這件事,黛黛必須當著大家的麵子揭露出來!”


    孟秦看了看孟九思,也是一臉的疑惑,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的坐了下來。


    其餘人也一起落座,唯有孟祥一見蔣姨娘被人捆翻在那裏,頓時驚得跳起:“湘兒,你怎麽了,誰將你捆成這樣的?”


    說完,就飛腳跑過去要扶起她。


    為了討蔣白蓮的歡心,他特意跑到長平城最有名的玉香樓給她買胭脂水粉,才剛跨入府門,連蔣白蓮那裏都沒來得及去就被人請來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蔣姨娘一見孟祥,委屈的淚如雨下,無限悲痛的喚了一聲:“老爺——”


    就在孟祥的手要觸碰到蔣姨娘時,老太太沉著臉色冷喝一聲:“夠了,還不安安靜靜的坐著去!”


    孟祥想說什麽,又見老太太臉色不同以往的憤怒,心下也知道必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隻得丟下蔣姨娘坐到了孟秦的身側。


    孟祥一離開,蔣姨娘像是失了依仗般,頓時癱軟在一側。


    孟九思也不多話,兩掌一擊,吉祥和天寶就帶著三個衣著鮮亮的男人走了進來,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一個個滿臉懼是頹唐恐懼之色。


    眾人連見也未見過三人,俱是疑惑重重。


    而崔媽媽似乎明白過來什麽了,起先她還有些慶幸孟九思竟然及時趕到正好助了她一把,可現在,她才隱隱的意識到,事情根本沒有她想的這樣簡單。


    不管怎麽說,先徹底踩死這個蔣姨娘讓她永世不得翻身再說,省得這蔣賤人以後複起作妖,若到那時,她還不更加得意了。


    想著,她目光陰冷的盯了一眼蔣姨娘,而蔣姨娘此刻也完全意識不到崔媽媽的存在。


    一見這三個人倒像見了真正的鬼一樣,嚇得麵色全無,渾身冷汗涔涔,幾乎濕透了單薄的長褙。


    這一瞬間,她腦海空白一片,根本沒有思考的能力,隻覺得兩眼發花,兩耳嗡嗡亂響。


    孟祥早就對孟九思心生不滿,這會子見她突然命人帶了三個陌生男人進來,霍地站起:“思丫頭,你這是什麽意思,這些都是哪裏來的牛鬼蛇神?”


    孟九思唇角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又看了看蔣姨娘道:“那就要問問蔣姨娘認不認得他們了?”


    孟祥更加驚怒,同時眸光又狐疑的在蔣姨娘身上掃了一眼。


    “好好的,湘兒怎麽會認得他們?”


    不管怎麽說,蔣碧湘是他的女人,這會子這般狼狽的被人捆在這裏就是打他的臉。


    蔣姨娘臉色已經難看的不能再難看了,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惶恐萬狀道:“我......我不認識他們。”


    孟九思不再理她,看了一眼萬香樓的徐才,徐才立刻耷拉著腦袋,乖乖上前卑躬曲膝的行禮道:“見過老太太,見過各位老爺,太太,小的是萬香樓也就從前順福樓的夥計,名叫徐才。”


    喬氏耳朵一動,皺著眉頭插話道:“順福樓?這名字怎麽聽得如此熟悉,哦!”她拍了一下腦袋,“我想起來了,以前是咱們家的鋪子,後來經營不善被賣掉了。”


    這些年,她在府裏也不是光顧著到處煽風點火,閑時也估算過家裏有多少間鋪子,多少莊子,一年大概有多少進項出項,幻想著有一天大房二房鬥的兩敗俱傷,她就能有出頭之日了。


    說完,還不忘問了一下坐在身旁的白氏:“弟妹,你記不記得有這麽一家鋪子?”


    白氏頷首道:“好像的確是咱們家的。”


    孟采,孟瑞皆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頗為驚異的眼神看著孟九思。


    想不到,這思丫頭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這麽大手筆。


    二人俱是在心中一歎:看來這孟府又要變天了。


    “這兩位太太說的不錯。”徐才老老實實道,“這順福樓以前是整個孟府的,現在卻是......”他心虛的看了一眼已癱軟在地的蔣姨娘,白著臉色道,“是她......她蔣姨娘一個人的。”


    什麽?


    眾人俱驚,就連向來無心內宅事務的孟秦也驚住了,他征戰沙場,用命掙下來的這份家業,卻......成了一個姨娘的?


    他本來並不十分看重這些,但也不糊塗,錢要花在刀刃上,而不是這樣稀裏糊塗的被人偷偷摸摸的裝到自己的口袋。


    “你——你血口噴人!!”


    孟祥再度崩不住,頓時大怒,氣得八字胡須直抖,一雙似睡非睡的眼睛在此刻霍然清明起來,迸出冷湛湛的寒光,直瞪向孟九思。


    “思丫頭,湘兒到底和你有什麽仇,你要這樣費盡心計的陷害她!”


    不管這件事是不是真的,都不能當眾承認,否則他還如何在孟府立足,蔣碧湘可是他的女人。


    他憤怒伸出顫抖的手指一一往三個掌櫃身上指過,“這些人,你一個個的是從哪裏搜羅過來的?要利用他們來栽髒陷害湘兒!”


    “黛黛絕不會栽髒陷害任何人!”


    孟秦已然大概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自然不願意讓女兒孤軍奮戰,他猛地一拍扶手,怒氣沉沉的站起,一雙眼睛堅定而溫暖的看向孟九思,“我相信黛黛,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件事。”


    見孟秦動了怒,孟祥瞬間又變了臉色,且不說他所有榮華富貴都是孟秦帶來的,隻論孟秦長年在沙場積累的凜冽殺氣也足以令人膽寒。


    他怔在那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孟九思看著孟秦,心裏既感動又很複雜,雖然她不願意讓爹爹麵對這些,可是終究躲不過,她不可能讓爹爹用命拚殺出來的家業都落到別人的口袋。


    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還有母親和孟婉儀那裏才是真正令她頭疼的地方。


    對於爹爹來說,就算這裏的人全都可以割舍得下,母親和孟婉儀卻是割舍不下的。


    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親生女兒。


    想著,她有些煩惱,卻未在麵上表露,隻是衝著孟秦溫軟一笑,目光複又落到孟祥臉上,在瞬間已變得冷冽。


    “二叔你也不用在這裏和我鬧,沒有證據的話,侄女絕不會亂說。”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那裏,沉默了半晌的崔媽媽。


    孟九思一個字都沒有多說,崔媽媽深吸一口氣,忍下不甘立刻向前,心裏還帶著那一次挨了孟祥一個大巴掌的怨念。


    她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老爺先別忙著護著蔣姨娘,這蔣姨娘以權謀私,弄虛作假,私吞了府裏的鋪子不說,見行跡敗露,惱羞成怒之下,竟以下犯上,毆打太太,害得太太受了重傷,這會子人還沒醒過來呢。”


    她自知被孟九思利用了,孟九思才是最後的黃雀,可憐太太忙活了一場,到最後恐怕要為她人做嫁衣了。


    兩害相交取其輕,這樣淺顯的道理她還是懂得。


    老太太那裏留有大太太的把柄,大太太是翻不出天了,而且老太太還備了蔣白蓮那一步棋,到時候大太太還能不能好好的做她的大太太還說不準。


    就算孟九思再厲害能有幾年,她已經十四了,頂多兩三年就要嫁人,到時,管家權還是要回到太太手裏。


    “你......你說什麽,湘兒她......她敢毆打太太?”


    孟祥震驚的目瞪口呆,直瞪瞪的盯著崔媽媽,又失望而震怒的盯了一眼蔣姨娘,還是不敢相信。


    這簡直太荒謬了!


    忽然,腳下一軟,他跌回了坐位。


    崔媽媽一鼓作氣,斬釘截鐵從嘴裏吐是一個字:“是!”


    喬氏頓時慌的跳起,故作關心道:“什麽,你說二嫂受傷了,傷的怎麽樣了?”


    其實,她心裏已經樂開花了。


    崔媽媽瞧她就差將興災樂禍四個大字寫在臉上了,也懶得搭理她,這時,老太太咳了一聲,瞪了一眼一驚一乍的喬氏,冷冷開了口。


    “好了,且聽思丫頭說吧!”


    事到如今,她知道孟九思已經勝了,她這分明就是有備而來,而她卻什麽都不知道,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蠢哪!


    蔣碧湘蠢。


    老二媳婦更蠢。


    連真正的敵人都分不清楚,自己倒窩裏鬥翻了天!


    這下好了,二房麵子裏子都沒了,一切都要回到大房。


    事情已然無法遮掩,還不如做出一副公道的樣子,至少還能勉強在孟秦麵前挽回一絲形象。


    隻要她還是孟秦的母親,還是這侯府的老太太,皇帝親封的正一品誥命夫人,就不愁以後不能圖謀。


    孟九思聞言,隻淡淡的看向徐才:“徐才,你繼續說。”


    於是,徐才當著眾人麵一五一十的將蔣姨娘如何命他做假帳,將鋪子做虧,又如何用最便宜的價格假意買下來,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聽得蔣姨娘幾乎暈厥當場。


    徐才說完,另外兩位掌櫃也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經過說清楚,聽得喬氏連連說:“我的天爺啊,我的天爺,原當蔣姨娘是個好人,原來竟是這般......”


    碩鼠兩個字還未說出口,三老爺孟采盯了她一眼,嚇得一縮脖子又吞了回去。


    老太太和孟祥的麵色已經難看的不能再難看,而蔣姨娘聽到最後好像靈魂已飛出了體外,早已麵色全無,隻是麻木的癱在那裏。


    很快,孟九思又當著大家的麵拿出了帳本,老太太已經被打擊的像蔣姨娘一樣也麻木了,而孟祥更是沒臉再多說一個字。


    人證,物證俱在,沒有一個人再提出任何異疑。


    白氏歎息一聲:“幸虧思丫頭明察秋毫,力挽狂瀾,否則這府裏還不......”


    叫蔣姨娘搬空了,她也沒說出來,畢竟蔣姨娘是老太太手把手扶持上去的,還是她的娘家侄女兒,隻是又低低歎了一聲,“唉——”


    孟瑞隻搖頭一歎,沒有說話。


    孟秦心中也是無限歎息,他這個爹爹做的好不稱職,這些年疏於對兒女的照顧,讓黛黛一個人在這爾虞我詐的孟府裏孤軍奮戰,讓璋兒到現在都像個小孩子一樣什麽都沒有學會,讓儀兒她......


    想到孟婉儀,除了憤怒,他心中一陣疼痛。


    或許,他真該停下來好好陪伴教導自己的孩子了。


    他望著孟九思道:“黛黛,你辛苦了!”


    孟九思乖軟一笑:“不辛苦,都是黛黛應該做的。”


    “老太太,媳婦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這時,白氏又站了起來,走上前款款向老太太施了一個禮。


    老太太無力道:“有話就講。”


    “思丫頭協理管家頗有建樹,如今又查出蔣姨娘弄虛作假,私吞鋪子的大事,媳婦以為......”


    “你想說的我都知道了。”老太太已經不想再聽,無力的打斷了她,又目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孟九思,再說話時,聲音無盡疲倦失意,“將管家事務交給思丫頭我很放心。”


    說著,好像陡然被注入了雞血一般,猛地一拍桌幾,聲音驟然凜冽。


    “來人啦!還不將這該死的東西拖下去!”


    就在兩個婆子上來押人,當婆子的手碰到她的肩膀時,蔣姨娘突然驚醒過來,拚命的掙紮,臉上再度哭的涕淚橫流,淒厲的大叫。


    “不,老太太救救我,老爺救救我!妾身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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