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湖廬區某醫院都流傳著關於我們的傳說,那場雞飛狗跳耗子亂叫的混戰,無疑是該院自建院以來規模最大,殺傷力最強,涉案人員關係最混亂的一場惡戰,它深深地銘刻在人們心裏,從此成為不敗的經典。


    直接受害人是我,我被醫院趕出來了,人家不準我繼續住下去了。


    蒼天在上,我什麽都沒幹,以我的傷勢再自不量力地上去比劃,打完就直接進icu了。


    可是他們不聽我的。


    最鬱悶的是在衛生間聽見小護士們竊竊私語,“哎,你知道上回來急診那女的怎麽回事嗎?”


    我心說,誰也沒我清楚。


    “聽說那女的是個領隊,不知怎麽跟一流氓混到一起了,然後她男朋友去尋仇,打架的時候那女的攔著不讓打,結果一錘就砸著她了!然後她家人就過來鬧事兒……”


    聽得我在隔間裏抽搐不已。


    也有比我慘的。


    我扶著頭上的紗布勸老趙,“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老趙哭得連站起來的勁兒都沒了,可憐見的,蘇斐站在她旁邊,同情地看著她。


    “這年頭,福娃還有一個戴綠帽子的,我們都是凡人,誰敢保證自己就沒有……”


    老趙氣憤地一抬頭,“你也別得意了!你知道那賤人來這兒幹嘛嗎?你以為他是衝著莊碧來的?我告訴你!錯了!她是衝著你們那傅老師!之前他們倆就好過!後來分了!丫不死心!又追過來了!”


    我捏斷一根筷子,“我靠!”


    莊碧在門外抽煙,踱來踱去的,傅維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多半是被紅顏知己一片癡情打動,雙宿雙飛去也。


    我慘淡一笑。


    看來我不但是宅女,還是個永世孤鸞之命。


    也罷也罷,我扭頭拍拍老趙臉,“餓不餓,我們去吃飯吧?”


    老趙哭得停了一拍,“嗯?”


    我門牙打掉和血吞,“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有豬肉卷是永恒的,加菲說的。”


    “我不相信~~~一瞬間的勇氣~~~我隻接受~~~一輩子的約定~~~~”


    “該我了該我了!穿過霧~~~穿過雲~~~看見你的心~~~是真情~~~是珍惜~~~不願是遊戲~~~”


    我和老趙在k房鬼哭狼嚎,老趙是麥霸,抱著麥克風一人能唱一宿那種。


    我聲音比一般人低一個八度,大家出去玩時我從來都自覺躲在一邊為別人選歌,要不就唱“姐姐妹妹站起來”之類的搞怪熱場子。今天敢和老趙競爭,純粹是酒精的作用。


    唱累了就抱著果盤吃。


    “我怎麽就這麽不順呢?”老趙吃著吃著就哭了。


    “可能咱們沒人家的胸襟吧,人家都是抱著一個玩的態度,咱太認真了。”我鼻子也酸了。


    “認真有錯嗎?”老趙嚎啕。


    我倆抱頭痛哭,我一邊哭一邊想,我為什麽要哭呢?


    算了,就算沒今天這事兒我也混得夠丟人的了。


    淩晨三點鍾,ktv也要關門,小地方民風甚是純樸,不帶通宵夜生活,我和老趙被轟了出來,惶惶如喪家之犬。


    樓梯很窄,很黑,很難走,我的意識還沒完全恢複,隻覺得天地間一切都在與我為難,雖然沒有哭,卻是非常非常難過。


    小城的人本來就不多,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打到車回去,弄不好今晚就流浪街頭了。


    下了樓,一條單薄的影子就站在門口。


    我定定地看著那條影子。


    他轉過身來,孩子一樣的臉,表情很誠摯,“我覺得應該等你們一起回家。”


    我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麵孔,以及他麵頰上徐徐綻放的柔和笑容。他一笑,就如熙熙日光照入水麵。


    大佬們對我和傅維已經徹底絕望了。


    繼我光榮負傷之後,傅維同學變得行蹤詭異,神出鬼沒。據學生反映,好幾次看見傅老師放著正門不走,從籃球場後麵爬牆進來。


    還有沒敢當著我麵說的,那就是:校門口有個美貌豔女正在打聽傅老師的行蹤。


    我裝作什麽都沒聽到,“今天繼續作圖。”


    我無意演苦情戲碼給大家看,讓生活充實的辦法很多,二女爭夫是最低級的一種。


    需要搶的,便不是我的。


    實習後期基本沒任務,隻要把猴子們關進教室或機房,監督他們畫圖就可以了。


    自從那天送我們回來以後,蘇斐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那麽愛說話了,但是一舉一動都透著細心體貼。


    老趙苦笑,“男友養成計劃,下回我也抓一個小的來好好培養。”


    “胡說八道,我對幼齒沒興趣。”


    我頭上的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就經常去教室溜達了。繪圖過程中總有些技術問題,而大佬們顯然是指望不上的。


    “老師我們是用北京54坐標係還是用西安80坐標係?”


    “都不用,用wgs1984的數據。”傅維踱進教室,笑眯眯點點頭,“莫老師辛苦了。”


    我也點點頭,“傅老師也辛苦了。”轉身開溜,一個教室用不著兩個技術指導。


    天上本來就不會掉餡餅,更不會掉16寸加厚至尊pizza。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一定是我自己行為有失,才會惹禍上身。


    老趙把莊碧抽得像個豬頭一樣,第二天就把哭哭啼啼的莊碧扔上了火車。自己留下來,揚言要和某女決戰紫禁之巔。


    我的《哆啦a夢》看完了,生活重新變得死氣沉沉,我路過門房時又看到了《仔豬養殖大全》,我考慮是否偷回來再看一遍。不少學生知道我帶了漫畫來,都上門問我討,討書也就罷了,偏偏還一臉“老師閱讀水準真幼稚”的嘲諷微笑,氣得我像一隻漲氣的海膽。


    不識好歹,早知道就帶一套《四經集注》來,嚇死小丫挺的。


    學生有帶《神雕俠侶》來的,考慮了很久,沒敢借,那一對“姑姑”“過兒”喊得太寒了。非常時期,任何姐弟戀的題材都有可能引發不正常的聯想,我必須克製。


    克製的結果就是看到電吹風的使用說明也要研讀一番。


    好萊塢有句名言,“好萊塢掌握在猶太人和gay手上。”我不知道學生們現在是否會認為,“實習基地掌握在花花公子和戀童癖手上。”我毫不懷疑,實習結束後老頭一定會把我分屍的。但是,我能否撐到實習結束還是個問題。


    每天麵對小李和小航姑娘就夠我頭疼的了。小航姑娘看我的時候掩飾不住地憤怒,小李姑娘看我的時候毫不掩飾地憤怒。


    蘇斐近期乖得可人,可是我怎麽看他,怎麽覺得自己像禽獸。然後聯想到洛麗塔這個殺手不太冷魔女的條件……然後一百遍的鄙視自己。


    老趙很不以為然,“人家早就成年了,你能比他大幾歲?成天裝老成。”


    歲數是差距不大,但人家是《成長的煩惱》,我是《欲望都市》,放在一起不用別人說,我自己都覺得在毒害青少年。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傅維來宿舍找過我幾次,都被老趙轟回去了。


    “師妹最近瘦了,蠻辛苦啊。”


    老趙坐床上晃腿,“傅老師也辛苦啊,天天牆頭馬上的,找師妹?您那妹妹答應嗎?”


    傅維幹笑,“我哪有什麽妹妹,我和劉航就是普通熟人,人家是it美女,我們可不敢高攀。”


    老趙炸了,“什麽?it美女?你甭一棍子打翻一船人行不行?就她那模樣還it美女?你別把我們搞it的都寒磣了!還it美女……et美女差不多少!”


    從此往後,隻要老趙在,傅維打死也不敢來了。


    老趙很鄙視他,“花花公子。”


    傅維在短信裏辯解,“眾女嫉餘之蛾眉兮,謠琢謂餘以善淫。”


    我很無語,屈原爺爺會在地下哭的。


    小城西北角有家茶館,景致很好,而且和基地相隔甚遠,幾乎碰不到學生。館子雖小,倒也明窗淨幾,從窗戶望出去,湖光山色,美不勝收。更好的是,這裏還免費提供一些過期報刊,時尚雜誌之類的東西。


    傍晚無事的時候,我便常來坐坐。一壺茶,一碟瓜子或是鬆子,我對美好生活的要求並不比一隻鬆鼠高出多少。


    老板娘歲數並不比我大多少,但已經有個念幼兒園的女兒,小臉嫩嫩軟軟可愛極了,經常在樓上抓隻水彩筆畫大頭娃娃。我窮極無聊,童心大起,陪她一起畫了好多張。


    小妹妹畫完,很鄭重的在邊上落款,“陳詩瑤,4歲半。”然後,大眼睛吧噠吧噠的看著我。


    我怎麽寫,莫家茵,二十三歲半?


    推開紙對她笑,“阿姨太大了,不好寫名字了。”


    小朋友不開心,“可是老師說畫畫都要寫名字的。”


    很強調“老師說”三個字,我忍俊不禁,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也認為這是天下最大的理由。


    老板娘笑嘻嘻的看著女兒,“瑤瑤不要煩姐姐。”


    我也笑,挺直腰對著陽光細細鑒賞自己的大作,還真是不錯呀,我真是天才。


    對麵桌上,也有人笑嘻嘻地伸著脖子看我的大作。


    我一眼看的清楚,立刻掏錢包,“老板,買單。”


    老趙笑得極齷齪,“畫畫總要落款,何況是這麽偉大的傑作。”


    我二話不說,付錢走人。老趙還在後麵笑嘻嘻的和小瑤瑤說什麽“沒關係我們給她寫成三歲半也沒人知道的”什麽什麽的。


    啊老趙真是賤啊。


    回來的路上老趙氣喘籲籲地跟在我後麵跑,一邊仍不忘cos小傅師兄,“師妹!師妹!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你為什麽不去死啊!師兄!”


    “師妹!我跟了你好久,就是想要找個機會向你解釋,可是你連一個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嗚嗚嗚,你好殘酷!好無情!好不可理喻!”


    “我怎麽殘酷!怎麽無情!怎麽不可理喻!”


    “你就是無情!就是殘酷!就是不可理喻!”


    “我沒有殘酷!沒有無情!沒有不可理喻!”


    “你就是殘酷!就是無情!就是不可理喻!”


    我含淚:“她說你們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我都沒有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老趙深情道:“我的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和她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我答應你今後隻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師兄!”


    “師妹!”


    旁邊人的臉上都寫著“你們好惡心啊”“抄瓊瑤抄夠了沒有”“你們沒病吧”的表情。


    好在我倆臉皮厚比城牆,根本不會為旁人的臉色動搖。


    “師兄”,我決定表態,“君子不奪人所好。”


    “嗯?”


    “所以,在你處理好自己的問題前,咱們還是不要見麵比較好。”


    老趙又開始苦著臉惺惺作態,“我是無辜的啊~~~~”


    “住口!怨婦老趙早告訴我了!單巴掌拍不響空穴才來風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你才是怨婦!”


    “你是!”


    “你是!”


    老趙說,一定有問題,沒問題的話,為什麽別人不去找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我覺得老趙很英明。


    我和老趙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一有涉及自己的事情就很迷糊,必須群策群力,狼狽為奸。


    傅維這人……初看以為超塵出世,誰想到是這麽一個人……我的心境很複雜,就像當年在山上摸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傳說中的尼姑庵,本以為此地景致不俗頗堪賞玩,誰想到沒給香錢,被老尼姑追得屁滾尿流,大有煮鶴焚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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