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汐跪在裘老頭的墓碑前,扣了三個頭,沒說一句話便回了籬笆小院兒。


    小六子和嶽天虎本來想跟著她,卻在半路被村長給帶回家了,嶽天虎他爹說:“事發如此突然,你讓小汐靜一靜。”


    二人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聽了村長的話。


    人群刻意散去,留下朝汐一人。


    她站在院子中,彎身將那半個葫蘆拾起,在院中那顆杏花樹下挖了個坑,將葫蘆埋了。


    杏花樹已經隻剩下短短一截樹根,上半部分被裘老頭的穿棠歸海打得稀碎,已經混著塵土不知飛揚到哪兒去了,但好在樹根還在,應該還能活。


    可今年卻吃不到杏兒了,本來還惦記著吃甜杏兒的。


    朝汐愛吃甜杏兒,每年樹上結果,都被她吃去多一半兒。裘老頭不愛吃杏兒,愛吃杏仁,每次朝汐吃完杏兒都會拿石頭給裘老頭砸杏仁,讓他下酒吃。


    可惜,一彈指頃,下酒的菜沒了,吃酒的人也沒了。


    朝汐坐在院兒中的石椅上,發著呆,久久回不過神來。


    一直到黃昏將至,青川山脈的盡頭出現了燃透半邊天的火燒雲,張發財突然邁著沉重的腳步,推開了朝汐家的院門。


    “小汐。”張發財站在院子中,平日裏一張提不起精神的臉變得格外嚴肅。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同手中提著的小小包裹一同遞給朝汐,說道:“小汐,這是你爹的遺物。”


    朝汐眼眸一聚,木訥地站起身來,雙手接過包裹和書信。


    張發財歎了口氣,緩緩搖著頭說:“當初我托你爹去賣酒,當天晚上他來找我時就神色不對,一邊喝酒一邊歎氣,還說什麽災禍將至,凶多吉少,後來就將這些東西交給我,說他若是當真出事了,就都交給你,沒想到,他竟一語中的。”


    朝汐低著頭,將包裹放在石桌上,拆開了裘老頭寫給她的信。


    朝汐沒有說話,仔細看著裘老頭的信。


    張發財也沒再多說,隻是歎息聲更長了些,他對朝汐說:“雖然你爹不在了,但長竹村還是你的家,若你有困難,大可來找我,千萬不要逞強。”


    張發財說完,便退出了小院兒。


    朝汐低聲說了一句,“謝謝張叔兒。”


    張發財聽到身體一怔,心裏自然是心疼這無依無靠的小姑娘,於是原本就停不住的歎息聲便更沉重了些。


    ……


    窮路伴歸途,晚風微見涼,殘鈴碎響,年少難掩半扇窗。


    夜色漸深,半棵杏樹在簡陋小院兒中露出淺淺的年輪。


    朝汐坐在石桌前,借著月光細細讀著裘老頭留給她的簡短的書信。


    “閨女,若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死了。既然我已經死了,那麽我任務已成,便無需隱瞞。我乃秋海山莊棄徒裘四,十五年前從秋海山莊逃離之時困於蒼茫雪山,被書生長魚所救,安頓在長竹村。後受書生長魚之托,將你從亂葬崗帶到長竹村,隱姓埋名撫養長大。關於你的身世,我略知一二,你乃九方欽天監之獨女,十年前九方君主認定你父散播謠言,以叛國罪將欽天監屠家滅門,雖然當時證據確鑿,但我深感背後隱情重重。世間凶險,人心難測,望兒日後謹言慎行,萬事小心!”


    這封書信字跡潦草,隻提及朝汐的身世,卻隻字未提那不滅冥王之事。


    不滅冥王的秘密,魔宗為何而來,到底還是毫無頭緒,一籌莫展。


    朝汐展開那個以藍色粗布係著的小小包裹,包裹裏隻有一個小小方盒,方盒裏以紅色絨布抱著一塊流雲白玉佩,玉佩的背後精雕細刻了四個字:欽天明鑒。


    朝汐看著這流雲佩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色大亮,才從暗自發呆中緩過神來。


    晨霧將至,空氣微涼,發絲與外衫被露水打濕,更顯得這八月末的清晨如初秋般散發涼意。


    朝汐將玉佩與書信小心翼翼地收至衣襟內,進屋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她將慕未明借給她那把玄炎刀用一塊黑布包著係在了身後。


    在各個屋內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摸了摸那扇老舊的吱呀作響的木門,最後略帶感慨地站在院子裏,摸了摸隻剩半截的杏樹,又撫了撫石桌石椅上的露水灰塵,這才鎖了門,鎖了院兒,緩緩往後山走去。


    後山霧氣更甚,朝汐站在裘老頭的石碑前,將一壺清酒澆在碑上,拿出兩隻酒杯放在碑前,倒滿了酒,酒香四溢,她舉起一杯一飲而盡。


    她緩緩跪下,隨著喉嚨間辛辣的酒味而來的是輕聲喊出的一聲:“爹......”


    而隨著這聲“爹”而來的,是猶如開閘般洶湧而至的眼淚。


    蓋棺,下葬,入土,立碑,她沒哭。一個人看著書信和信物獨坐天明時,她沒哭。然而她前來離別,她要走了,她卻哭了。


    朝汐跪在石碑前,一叩,二叩,再叩,她聲音沙啞哽咽卻語氣鏗鏘堅定。


    “爹,我會好好活下去!為你報仇,也為自己報仇!”


    “有朝一日我欽天府沉冤昭雪,兒必焚香告知!”


    “爹,女兒走了......”


    她抹了眼淚,趁著清晨的朝霧還不算濃,匆匆下了山,打算離開長竹村。


    村口的霧氣中站著兩個人,小六子和嶽天虎見朝汐背著行囊,苦笑了一下,迎上前去。


    朝汐停下腳步看著二人,鼻子有些酸。


    “你們來送我了?”


    “你當真要走?”


    三人幾乎同時問出,又幾乎同時回答。


    “是。”


    “是。”


    “那你要去哪兒?”小六子問道。


    朝汐看了看遠處連綿不絕的青川山脈,低聲回道:“餘瓊山。”


    關於餘瓊山,朝汐知道得不多,這些年東打聽西打聽也隻不過知道餘瓊山有個清泉派,以劍十八風為名,修得是劍宗。


    而關於那個叫趙慶的劍師,朝汐打聽不到一點消息,恐怕隻有登上餘瓊山,進了清泉派才能知曉。


    嶽天虎哭哭啼啼地說:“小汐,你能不能不走……”


    朝汐搖了搖頭。


    小六子沒有說話,嶽天虎低聲哭著。三人沉默了一會兒,朝汐邁開腿,緩步離開。


    走過小六子和嶽天虎身邊時,朝汐伸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保重。”


    “小汐,你可要好好保重啊。”嶽天虎一邊抹眼淚一邊說。


    小六子眼眶也是通紅,可他沒有嶽天虎那麽愛哭,他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像個男子漢,咬了咬嘴唇,顫抖著說:“保重,若外邊兒太苦,就回來,我們在這兒等著你。”


    朝汐搖了搖頭,“不必等我,你們,也有你們的路要走,二位,山水有相逢,我們,就此別過。”


    說完,朝汐走進大霧之中,步履匆匆,不曾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慕夕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言午右右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言午右右右並收藏慕夕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