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白白一咬牙,站起身來,“那你讓我怎麽還?要不你把我這條命拿去!”


    “我要你一條貓命幹嘛?”


    “那……反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錢白白心中隱隱不安。一百年過去了,如今來討人情債,恐怕沒那麽簡單吧!


    慕未明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背著手看向院外靜靜的湖泊。


    穀中小湖,湖上小院,院中看湖,無波無瀾,湖中看湖,暗湧波濤,湖中看院,遙不可及。


    蜀丘是那立於湖上的小院,而九方國便是這看似平靜的湖泊。


    “我要你隨我回百裏城。”慕未明突然說。


    “去百裏城幹什麽?”錢白白很疑惑。


    慕未明笑了笑,笑容仿若這世外桃源中飛舞的花瓣。


    “開客棧。”


    錢白白一怔,拍案而起。


    “啥?”


    “我打算開一間客棧。”慕未明再次說道。


    錢白白一副“你有病”的樣子看著他半響,才問,“你瘋了吧?”


    慕未明背著手,走出居桑湖垸,走上湖上吊橋,若有所思。


    錢白白也跟了過來,站在他身邊,低聲說道:“一百年前的事,我略有耳聞,聽說左嶺遭遇了孟落秋父子的叛變,自此你父子二人銷聲匿跡。那你這一百年……去了哪裏?”


    慕未明無奈地笑了笑,“不說也罷。”


    “那你父親呢?神君呢?”


    慕未明歪著頭看著他,冷冰冰地說:“你問題真多,我就問你,要不要隨我去百裏城?”


    “開客棧?掙錢嗎?”


    “不知道。”


    錢白白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回答:“不去,誰愛去誰去,我在這妖山這麽滋潤,誰陪你去開什麽狗屁客棧!”


    說完,便慢悠悠地回到院中的石桌前,坐在椅子上喝茶。


    慕未明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發著呆,良久,仿佛成了吊橋上的一尊石像。


    待一壺茶喝盡,老妖王以及白千楚兄妹二人才從屋裏出來。


    慕未明回過神,也往院中走去。


    老妖王見到朝汐、九筒和慕未明,先是鞠躬道謝,“多謝三位前來相助。”


    九筒客氣回道:“穀主不必客氣。”


    “這位想必就是蜀丘的二先生,犬子愚鈍,還要多謝二先生的照顧。”老妖王寒暄道。


    “哪裏哪裏,白師弟雖然與常人根骨不同,但靈氣充盈,聰慧機靈,實在是難得一遇的天才少年。”


    “不不不,犬子什麽樣兒老朽心中有數,他自小就笨,肯定給先生添了不少麻煩,還望二先生不計前嫌,以後多多提攜關照。”


    九筒忙道:“不麻煩不麻煩,六師弟一點兒都不麻煩。”


    老妖王笑了笑,又對朝汐和慕未明拱手說道:“多謝二位。”


    朝汐學著九筒的樣子,回禮道:“穀主不必客氣。”


    慕未明倒是沒有這般你來我往的寒暄,他直接問道:“你們之後如何打算?”


    老妖王沒有說話,隻是佝僂著身體幽幽望著西方。


    半響,他才回過神來,對白南行說道:“孽子,你這就隨你師兄回蜀丘吧!”


    白南行不知該喜該憂,剛才還在打罵他離家出走十年不回家,現在居然同意他回蜀丘了?即使白南行腦袋再遲鈍也知道,這一走,恐怕再見麵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阿爹……你當真不留我了?”白南行哭喪著臉問。


    老妖王一揮袖子嫌棄道:“不孝孽子,我留你作甚!”


    “那,若我回了蜀丘,一定月月都往家裏寄書信,年年都回來看望您二老。”


    老妖王擺擺手,“不必了!”


    白南行一愣,緩緩垂下頭去。


    老妖王拍著白千楚的手,輕言細語道:“閨女,你打算跟我和你阿娘留在青穀嗎?”


    “當然了!我哪兒舍得離開爹娘。”白千楚靠在老妖王肩上撒嬌地說。


    老妖王寵溺地看了看自己的小閨女,一咬牙,厲聲說道:“若你答應留下來,那你就要答應阿爹,永遠不能去外麵的世界,不能接觸外麵的人,一輩子,永永遠遠陪在阿爹阿娘身邊,不得出山!我會將山門的幻陣封閉,自此之後,沒有人再能出這妖山青穀!”


    白千楚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老妖王問,“為什麽?阿爹你這是什麽意思?”


    “哎……”老妖王這一聲氣歎得老長。


    “因為阿爹沒本事啊……”他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話,便擺擺手,坐在了椅子上,垂著頭,一點平日裏教訓白南行的威嚴都沒有了。


    錢白白走過來摸了摸白千楚的頭,說道:“老穀主也是沒辦法,青帝令現世,若想要餘下的妖山子民永遠安全,恐怕隻能徹底避世,永遠不聞世間之事。”


    “這……”聽完錢白白的話,白千楚也和白南行一樣,垂下了頭。


    老妖王自然知道,閨女兒子都留不住。


    一個為了離家出走斷絕關係的孽障兒子,一個三天兩頭往外跑被逮回來的頑劣女兒,怎麽會陪著他一個垂暮老人,一輩子守著青山,耕田勞作,粗茶淡飯。


    老妖王沉舒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拍著白千楚的手垂了下來,說道:“罷了,兒女大了,也該由自己做主了。”


    “爹……我……”白千楚心疼地說:“我不走,我跟著你和阿娘!”


    老妖王好似沒聽到似的,轉過頭來看著白南行說:“孽子,阿千就交給你了,你要給我照顧好她!”頓了頓,又說:“在蜀丘,要上進,不要老給你的師兄師父添麻煩,知道嗎!”


    白南行咬了咬牙,垂著眼拱手回道:“是!謹遵父親教誨。”


    白千楚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兒,老妖王最見不得閨女哭,鼻子一酸,一扭臉,佝僂著身子進了屋,邊走邊擺著手說道:“走吧……”


    兄妹倆抱頭痛哭,紛紛跪地,磕頭訣別。


    朝汐也很想哭,她平日裏並不是一個容易感動得痛哭流涕的人,但此情此景,總讓她想起裘老頭來。


    想到她隻身一人離開長竹村時,無父訣別的淒涼。


    ……


    一炷香後,按照老妖王給的出陣圖,朝汐等人終於離開了妖山青穀。


    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朋友,愛人,乃怕家人亦是如此。每個人的相伴不過是短短的一程,而那長長的一生是無數個短短的一程組合而來,這一程已經走到盡頭,那麽便會有另一個人陪你走過下一個一程。


    飛行舟上,慕未明轉過頭來看著坐在身邊一身藍衣的錢白白,問道:“你不是不跟我走嗎?上來幹嘛?”


    錢白白瞪了他一眼,“誰說我要跟你走了?我要出穀,就不能搭下你們的船?”


    慕未明笑了笑回過頭,一副“你隨意”的樣子,不再說話。


    離開群山,飛行舟上寂靜無語。


    此時正是清晨,群山上雲霧繚繞,踏著晨光,往百裏城方向駛去。


    白千楚和白南行還在為妖山遭遇而難以平靜,各自垂著頭,氣氛低迷。


    九筒很累,坐在船頭操縱著飛行舟,巨大的消耗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而朝汐已經睡著了,頭歪歪的,慕未明坐在船尾,將半隻腿伸過去,好讓她的頭正好枕在腿上。


    錢白白看了看朝汐,又看了看麵無表情的慕未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次回程,鮮少有人言語,眾人望著天邊一望無際的白雲,感受到耳邊徐徐風聲,紛紛有些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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