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兒一直明白,所以處處回避,自知身卑位微,不同郗夫人的出身高貴,更何況在亂世,身份自然無法與正妻相比,平日衣著樸素,不飾華麗,又謙卑有度,生活簡出,即便他厚此薄彼,不聞不問,林落兒也一樣的忍氣吞聲,小心翼翼。


    “讓人抬走……”


    郗夫人冰冷的瞬間,林落兒的視線也隨之模糊。


    可林落兒仍舊是拚著氣力,最後的氣力,朦朧的感覺,雙手抱起綠玉,滾燙的雙頰始終是濕濕的涼意,眼淚啊!永遠是止不住的……


    林落兒心中雖然想去擦拭,不願這些人看到林落兒的無奈,可林落兒搖搖欲墜,不能自主,其實,林落兒不願看到四周的冷眼,和這永遠格格不入的耀眼奪光……


    身體不聽使喚,完全控製不住自己,先前的謙卑謹慎,小心翼翼,卻在此時淡然無存。


    難道不想害人,殺人,手中沾染血腥,就難道這麽難嗎?


    今日死的是綠玉,明日死的是林落兒?


    林落兒已經不能再想下去,可林落兒的耳朵仍舊能夠聽到身後繼續繼續的誹謗蜚語。


    越是如此流言,越是哪裏說不出來的力量,隱含著說不出來的……


    太多省略,是自己內心最不願說明的感情,不過,愈是壓抑,這樣的苦痛,愈是強烈,這樣的抹殺,林落兒的內心反而更加的冷靜。


    林落兒還要……從容,學乖。


    “小嫂子……”身邊傳來潘子琮的聲音,林落兒無從聽辨悲喜,隻是繼續聽他說道,“剛剛還在調戲著的人,怎麽一轉眼就變成了死人?”


    林落兒不願和任何人說話,更不願和潘子琮說什麽。


    可林落兒心中矛盾,又不得不求他:“你能幫林落兒一個忙嗎?”


    “什麽忙?”


    “讓人去通知我爹爹,就說綠玉病死了,讓林家人抬出去,好好的安葬……”


    “她是府裏的人。”


    “可不是府裏的鬼……”林落兒實際上,“綠玉是病死的,府裏也不管事,要是林家來抬人,指不定府上,還會派人送出去,再給一點燒埋錢。”


    潘子琮不答。


    林落兒想郗夫人是巴不得林落兒這樣的明白,更何況,她哪裏會缺銀子?


    一想到這裏,自憐自歎……


    林落兒抱著綠玉,回到了房裏,為了不讓林家看出什麽,便將綠玉好好的擦洗一遍,以前都是綠玉侍候自己,如今,她死了,生前享受不到的,到了這個時候,有林落兒侍候她一場,不知道是否安生了?


    “活著的時候,不珍惜,等死的那一日,什麽享受都無用,死後圖個虛名,到底有什麽意思?”


    林落兒想著,仿佛看到綠玉站在麵前,正在對自己一番嘲笑。


    自己恍惚看著綠玉,想著那些不願殺戮的話語,不知道是綠玉覺得自己笨拙,還是自己覺得自己笨拙。


    實際上,林落兒本就充滿矛盾,細究一下,不過是自己的窘迫,形如遊戲。


    “我想太黑了……”


    自己搖了搖頭,將瞬間的想法拂滅……


    誰知潘子琮折回來,見林落兒一尋思,問道:“小嫂子,人都死了,你神傷又能如何?”


    林落兒說道:“人雖死了,不過是肉身沒了魂魄,可林落兒人還活著,總不能沒有任何的情義。”


    “小嫂子,你有什麽不稱心之處,隻管告訴林落兒,不管是什麽人,也不管誰臊不臊,直鼻子瞪眼就是。”潘子琮說完,林落兒卻無語。


    同樣是兩男人,同樣是兩兄弟,為什麽對自己的距離卻這麽大呢?


    林落兒笑道:“你還一口一聲小嫂子,我不過是一個任人買賣的奴兒,沒有什麽身份和地位任你鬧的,還是別叫什麽小嫂子,倒是趕著讓人笑話。”


    “笑話?她們都是死魚眼,喿珍珠,我同你一樣,不等問她們的理,小嫂子是好人,不能出聲,就讓我問她們去,叫她們有臉無麵,有話隻管當屁放。”


    林落兒聽著,反而笑道:“依你看,打抱不平,此事必妥,別天真真的想了,林落兒也沒有什麽東西好爭的,平常我聽著她不背後說鬼話,就知道這人言人心人計,是多麽的陰險狡詐……”


    “小嫂子這麽的明白,可我偏偏不依……”


    林落兒又笑道:“你不依,當著她們反而白討著臊,豈不是臉上不好看……”


    潘子琮這般想著,“怪不得我三哥說小嫂子身上有故事……”


    林落兒黯然一笑:“笑話嗎?”


    潘子琮搖了搖頭說道:“並不是笑話……我三哥說的很準,一個女子……”


    林落兒連忙說道:“不過一個小妾。”


    潘子琮歉然說道:“我不說了,就當是小嫂子的一個配送。”


    林落兒的眼底似有熱淚,想說什麽,又繼續道:“故事從來就不是故事,不幸才是真實的故事。真正的故事,它必然是悲劇,也才會成為一部經典。”


    想到這些,林落兒感同深受著,因為在現實中,很多人結婚,很多人幸福,但那隻是生活,可以與別人無關。


    但是,你自己想要追求真正的三觀很正,社會主義價值觀念好的東西,又往往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在晉朝以前的故事,有英素與敖問,他們是相愛的,結局怎樣了,孟薑女哭長城,也是故事吧,結局又怎樣了,還有王昭君,也愛著他吧,結局如何?


    盡管這些故事都是悲劇,可是,為什麽依然有很多人追求。


    誰也不知道狗血,馬奔的故事,那些無腦見殘的幸福,從來就不是什麽故事,而是讓一群人變成她自己不幸的本身。


    你相信了,你的愚蠢就和陽虎的智商相差的遠呢……


    潘子琮被林落兒白說了幾句,到底是一個明白人,對林落兒身上所發生的種種不幸,悲劇遭遇,也就不再過問了,像他所想的,林落兒如此識進退,懂是非,握分寸,又還有什麽事能夠猜不透,看不明呢?


    這時,有個丫鬟來告知,郗夫人要姨娘立即過去。


    林落兒雖為了綠玉剛死已經心累,卻也知道為人妾如奴隸,比不得自己多麽高貴(小姐),因此,咬著牙吊著淚隨著那個丫鬟要去。


    潘子琮叫了一聲:“等一下,我也去,陪小嫂子走一趟。”


    林落兒的心是酸的,淚是熱的,哪裏有什麽身份讓一個九公子如此?要說自己的命運,也是無可奈何。


    潘子琮見林落兒不說話,有些疑問。


    林落兒方才點了點頭:“好,多謝。”


    潘子琮知道林落兒不愛多言,也就一個人先走在前麵,等林落兒出去時,他又拐過了插屏,然後不見了。


    那個丫鬟牙尖嘴利,先與林落兒說了幾句口齒,讓林落兒嫌酸,也不理她一聲,等林落兒到了郗夫人處,正好潘子琮與郗夫唏唏數語,看著有說有笑,隻見林落兒來,潘子琮卻沒有笑意。


    郗夫人也是如此,顯然有些心中不快,竟然連綠玉之死也沒有半點憐憫。


    林落兒並不希翼寄望郗夫人什麽,隻要林落兒自己謙卑,敬畏,小心翼翼,步步驚心就好。


    “夫人。”林落兒說道。


    郗夫人尚未出聲,身邊的小柔不禁牙嘴說道:“夫人恩惠厚深,想著你一個人了,給個丫頭依靠。”


    林落兒不說話。


    因為無話可說。


    她們心裏另有算計,林落兒原有綠玉這個丫鬟尚好,如今沒了,失了膀臂,如同海中無槳的小船……


    想到這裏,不得不又低了頭說道:“我一人也能生活。”


    郗夫人笑而不答,小柔也是,眾人也是,而潘子琮的眉頭皺起,心生憐意。


    “那好,你一個人過著,也是幹淨?”


    郗夫人過了一茶分,方才如此說道。


    林落兒謝了她一片好心。


    潘子琮輕輕的搖頭,反被小柔看在眼裏,恨在心裏。


    郗夫人不屑的眼神往小柔一拂,見她笑道:“還有舂米五斛,你要仔細,如果有一點粒兒,林落兒可是一分不依……”


    林落兒應是。


    潘子琮有些掙紮,“三哥還不見醒嗎?”


    “你哥病著……”郗夫人笑道,語氣涼涼。


    潘子琮本想從郗夫人處探知一二,誰知郗夫人不願他多言。


    林落兒聽到這裏,反對他有沒有醒,有沒有病,倒無所謂了。


    誰知潘玉成走了出來,說道:“九弟為什麽來了?”


    “三哥。”潘子琮一驚,郗夫人一驚,小柔一驚,眾人一驚,獨林落兒不驚。


    “老爺。”郗夫人立即臉上掛笑,“來人,端上湯來。”


    潘玉成看了看林落兒,說道:“不用。”


    郗夫人看了林落兒微微一笑,“起來說話吧!”


    林落兒低著頭站起來,沒有一句言語,想這一日,綠玉死了,她們作賤……


    潘玉成走近郗夫人,十分溫柔,郗夫人柔聲道:“老爺,再多睡一會……”


    小柔立即遞上一盞熱茶,臉上笑意吟吟,“老爺,喝茶。”


    潘子琮眯著眼,便問:“三哥,你怎麽悶悶的?”


    “你不悶嗎?”潘玉成默然片刻,“夫人,讓人都走,這裏清靜些……”


    潘子琮連說好,郗夫人也隻是一笑,命人都各自退了去,在看到林落兒的身影時,眼底又生出許多的複雜。


    林落兒緩了一口氣,已經走出院子,剛至那角門的檻子,就被潘子琮猛地出現,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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