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貴人原名方晴萱,褚胤瑄即位之後,為了避皇帝的名諱,故改成了方晴欣。


    此刻,她的一雙柔荑軟軟地搭在兩個宮女手上,深深呼吸了一下柳林裏的新鮮空氣,不禁生出庸懶的笑意。


    太醫說清晨時分如果出來走動走動會對龍胎有益,於是欣貴人每日辰時都要到出來散步。


    雖是三月下旬,然而北方的天氣卻比不得南方那樣溫潤,空氣還是有些幹燥。隻不過遠山層巒,曉風縷縷,搖曳著仲春木葉的清香之氣,仍然令人為之一爽。


    此刻,欣貴人慢行於這片偌大的柳林中,青翠的柳枝悄悄撩撥著女子的冰肌林骨,有一種淡淡的那啥,好不愜意。


    一縷嫋嫋的簫聲飄來,嘈嘈切切,如幽澗泠泠,似乎讓人以為自己正身處於清泉之畔,閑看落花。


    一行人頓住腳步。


    “咦,這麽早,還有誰會在這柳林裏邊?”一個小宮女疑道。


    “聽這簫聲,方非是蘇美人?”欣貴人想了想道。


    果然,走得十來步,豁然有一片開闊之處,花徑旁的石凳上坐了一位梳著螺髻,身穿油綠色百鳥圖案宮裝的俏麗女子,正手捧洞簫吹得入神。


    “臣妾參見蘇美人。”欣貴人有些艱難地蹲下身子行禮,那吹洞簫的女子這才注意到有人來到。


    “原來是欣貴人,快起來。”那女子一看是欣貴人,立即把洞簫收進袖子裏,笑迎過來。


    “妹妹身懷龍胎,一大早的還要出來走動麽?”


    那女子攜了欣貴人的手,慢慢在花徑上行走。


    “太醫說早上出來走動對龍胎有好處的。”


    “嗯,太醫的話當然要聽了。”


    “對了,蘇美人剛才吹的可是《碧澗流泉》,又名《小流水》?”


    “咦,妹妹對洞簫也有涉獵麽?”那女子有些吃驚。


    “臣妾尚在閨中之時,就聽授課的先生說起過,方才聽蘇美人的簫聲便覺非常熟悉,仔細想來應該就是這首曲子了,也隻有蘇美人這般的造詣,方能吹出如此的境界。”


    “妹妹的話可真是折煞我了,不過是餘興而已。”


    “可是蘇美人的洞簫就連陛下都為之傾倒,後宮無人能及。這樣的餘興,臣妾可真是羨慕死了!”欣貴人嬌嗔一聲。


    “呸呸呸!妹妹懷有龍子,快別說那些個不吉利的話!”那女子忙皺著眉頭朝地上呸了幾聲。


    欣貴人低頭淺笑,有些赧然,二人邊走邊繼續閑聊。


    這油綠宮裝的女子正是進宮一年有餘的蘇美人,吹得一手繞梁三日的洞簫,連皇帝都聽得如癡如醉。


    朝陽漸漸跳出遠山的輪廓,花徑旁沉睡了一夜的各色花朵此刻正紛紛伸直了腰,迎著陽光微笑。


    兩人正說笑間,忽然“咣當”一聲,一件物什從蘇美人袖中滑落,滾到幾步開外。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蘇美人的那支洞簫。


    “呀,怎麽掉了?”蘇美人摸了摸袖口,微微吃驚。


    “奴婢來撿吧!”話音剛落,身後一人脆聲道。


    眨眼間,一個宮女小跑到洞簫麵前拾了起來,轉而送到蘇美人麵前。


    蘇美人收了,又與欣貴人繼續前行。


    “叮叮”——有極低極低的響聲,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地上彈落,然而眾人卻絲毫未察覺到。


    兩人更是毫不知情,繼續朝前走。


    “啊!”隻眨了兩眼的功夫,卻聽欣貴人慘叫一聲,側身向下,重重摔在地上!


    “欣貴人!”


    眾人一陣驚慌,紛紛湧了過來。


    蘇美人馬上蹲下身去:“妹妹你怎麽樣了?”又抬首疾呼,“快把欣貴人扶起來!”


    欣貴人掙紮著伸出顫抖的右手,胡亂抓住蘇美人的腿痛喊道:“好痛!好痛啊!”


    “什麽?!”蘇美人仔細一看,欣貴人此刻竟然全身都在發抖,麵無血色,五官緊緊皺在一堆,呲牙咧嘴,臉上豆大的汗珠連連滾落,此時她更是蜷縮起身子,不斷“哎呦哎呦”地慘叫。


    蘇美人心中一駭:難不成這一摔動了胎氣?


    她簡直不敢往下想,趕快吩咐嚇呆了的宮婢們一麵去叫太醫到銜英閣,一麵去找轎輦過來,自己則拿出絲帕來幫欣貴人擦臉,一邊還緊緊攥著欣貴人的手,不停說著鼓勵安慰的話,好讓她不那麽難過。


    很快幾名內監便抬來了軟頂小轎,又齊力把欣貴人抬了進去,蘇美人陪同在側,眾人腳下生風,眨眼功夫便奔到了欣貴人的銜英閣。


    三名太醫早已在此等候。


    鎏金熏爐裏點上了安神的合歡香,繡著纏枝花紋的屏風背後,幾名太醫一陣忙碌。


    太醫給欣貴人含了參片提氣,又迅速開了幾個方子讓人趕快抓藥,這會兒欣貴人終於不再呻/吟,鎮定了下來。


    “太醫,欣貴人如何?”蘇美人見太醫走出屏風,急切問道。


    太醫正待答話,卻聽門外有人高喊:“皇後娘娘駕到!”


    屋內眾人正準備施禮,卻被皇後急匆匆打斷:“都別多禮了。尚太醫,欣貴人怎麽樣了?”


    尚太醫是太醫署的首院之一,所以皇後一進屋,便首先詢問起了尚太醫。


    “回稟皇後娘娘,欣貴人沒有大礙,隻是因為摔倒在地受了點外傷,微臣已經開了外敷的藥膏給欣貴人。不過欣貴人受了驚嚇,精神有些萎頓,需要好好休養一下。微臣也已開了安神靜心的溫良藥方給欣貴人服用。”尚太醫站出一步,拱手回道。


    “那就好。”皇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尚太醫,欣貴人就交給各位照料了,一定要確保他們母子無虞。”


    “微臣謹遵皇後娘娘懿旨。”三名太醫當然知道欣貴人龍胎的重要性,俱都一臉肅容。


    濃黑的藥汁在罐子裏翻騰,而這邊皇後早已屏退太醫,隻留下了蘇美人以及隨身的幾個宮女內監。


    “走得好好的,欣貴人怎麽會突然摔倒呢?”皇後探察了一下欣貴人之後,便走遠幾步,有些疑惑地看著蘇美人。


    “娘娘,是這樣的……”蘇美人如實稟報。


    “原來如此。”皇後聽完,徐徐點了點頭。


    “欣貴人,以後走路可一定要當心啊!”皇後又坐到欣貴人的床前,語重心長道。


    欣貴人此刻已好了許多,臉色不那麽蒼白,也能提氣說話了。她斜倚在厚厚的靠枕上,見皇後跟自己齊坐,不由有些赧然,便淺笑道:“方才不能言語,請娘娘見諒,臣妾此時不能周全禮數,還望娘娘恕罪。”


    “這是什麽話?你都摔成這樣了,難道還要跟本宮講那些繁文縟節麽?”皇後佯嗔道。


    欣貴人笑了笑:“多謝娘娘體恤。”


    “以後走路,一定要多看看腳下,免得打滑,知道麽?”


    “多謝娘娘關心。這次臣妾怕是踩到小石子了,一不留神就摔了,以後臣妾一定會多加小心。”


    “那就好。太醫的藥一定要記得吃,外敷的藥也要及時上好,才不會留疤。”


    轉身又吩咐左右宮人一番,務必要小心照料欣貴人,安排妥當之後,這才同蘇美人一道離開了銜英閣。


    與皇後分道之後,蘇美人有點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雖然欣貴人摔倒的事情就這麽過去了,皇後沒有責怪,欣貴人也沒有追究,不過畢竟欣貴人與自己同路,她心裏總有些愧疚。


    然而如果僅僅是愧疚也就罷了,她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猶如一片陰霾,密布在她的心頭。


    這一天,西苑格外熱鬧。


    因為進宮幾十天了,才女們第一次收到了內侍省送來的家書。


    才女們以前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現在進了宮,遠離家鄉,心中自然十分掛念。


    明天便是第一批才女的冊封之日,眾人又緊張又興奮,此刻接了家書,更是心情複雜。每個人方不希望自己能夠中選,以便回書能用最大的驚喜告慰家人。


    方潔雅把家書默讀了好幾遍,這才慢慢抬頭,淚珠滾滾。雖然家書不長,然而父親的囑托和擔憂全都溢於言表,字字用心,讓她怎能不感慨?


    “喲,你不是向來在這西苑裏都是最會鬧騰的一個嗎?什麽時候也學會嬌滴滴地哭了?”


    聽得這由遠及近的譏笑聲,方潔雅不由感到惡心,她轉過臉去,連看都不看來人。


    “嘖嘖,瞧你哭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別以為隨便哭一哭都是梨花帶雨。”


    聽得方潔雅五官頓時一皺,冷哼一聲,慢慢站起來,斜睨一眼來人,突然冷笑道:“哎喲,剛才有一隻連眼淚都沒有的冷血畜生在這裏狂吠,叫得可難聽了,林雅馨,你聽見沒有啊?”


    林雅馨明顯氣極,狠狠瞪了一眼方潔雅,不過原本猙獰的臉龐忽又舒展開來,然後悠悠道:“你再怎麽跟我置氣也沒用,因為明天的冊封名單上根本就不會有你方潔雅的名字,難怪你會哭呀!哼,誰叫你這麽不爭氣?”


    “你說什麽?你怎麽知道沒有我?”方潔雅乍驚道,頓時有些慌神。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反應,看你這副六神無主的樣子,真是太好玩了!”林雅馨打量著方潔雅,輕撫手掌,仿佛她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很可笑一般,“你就要被遣送回鄉了,還想跟我頂嘴?也不看看你是什麽身份!”


    “林雅馨!”方潔雅怒火中燒,暴喝一聲,驚得四周的才女們紛紛側目,“我告訴你,我方潔雅就算再落魄,也用不著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來教訓!”


    “比不過我就罵我?你還真有力氣啊!有個成語叫什麽來著?”林雅馨故意皺著眉頭想了想,忽然一拍腦門,“啊對了,狗急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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