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理心裏很清楚,楊五奎一方麵是衝著兩村多年的交情,另一方麵也不能不說是衝了李明存的麵子。當聽到李明存說自家的管子先不接的決定時,李明理當然不能同意了,說別人家不吃自來水你家也得先吃,這麽多年來你為村裏出的力還少啊。


    “明理,說哪裏話啊?”李明存有點生氣的批評他說,“我不吃也得讓鄉親們先吃上,誰叫我是村主任呢!”“河北崖又不隻你一家啊,李明寶還好說,長年也不在家安不安的也無所謂。可李大爺和李奶奶家,都那麽大年紀了,這些年全靠春蘭嫂子在幫著挑水哩。”李明理直戳李明存的要害,又說,“還有你家,養那麽多牲畜,光水一天得多少啊。吃自來水不就是圖方便省事嗎,另一麵還解決不少忙工啊。”李明理見他不說話,於是就說:“明存,就這麽定了,明天先鋪你家。”


    “別胡鬧,這管子怎麽過河都還沒定呢,先給鄉親們鋪。”李明存扔下這麽一句就站起身來往下走去。當他的背影被燈光長長的映在地上慢慢下滑的時候,李明理剛明白過來,忙小跑著追了上去,陪著笑臉問道:“哥,你別氣!先給鄉親們鋪就是了,對了你說這管子怎麽過河好呢?是從水裏還是樹上?”


    漫長的冬夜使人容易睡個長覺,這還沒邁進五十歲的關卡,李明存就覺得渾身累的要命。昨夜跟崔成仁聊了半宿,今天又忙活了整整一天,晚飯筷子一撂就靠在炕頭的被褥上打起了呼嚕。王春蘭還得去給豬喂第二頓晚餐,作為這家的女主人真是不容易,起早貪黑的忙碌一天,幾乎是天天如此,不知何年何月是個頭啊。王春蘭是李家的媳婦,那是沒錯,她為人知書答理,在家賢惠對公公婆婆孝敬,對孩子認真管教。


    同樣,她對村裏的老人也是出心的照顧,像子女不在身邊的李奶奶、李大爺了,挑水砍柴的常常去做,要不都說她也是全村的媳婦呢。她自從嫁到李家來,抱定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念頭,家裏事這麽多總落在她一個女人身上,平常跟男人吵吵嘴也平常的事,她那是心痛自己的男人沒日沒夜的為了村裏而不顧自己的身體,這也是她一直想讓他退下來的原因所在。意見是王春蘭自己的,說在嘴上掩在心裏,然而這些東西對李明存的內心是改變不了的現實。村民選他當這村官,他無法拒絕鄉親們的厚愛,雖然這官當的不怎麽出色也沒帶領鄉親們脫貧致富,但也不會領著大家往貧困裏跳。連續這些年裏,李明存用自己的思維在不斷的探索著出路,隨著最近幾年城市發展步伐的加快,農村也在發生著一係列的變化。


    城市和農村,其實是一條生物鏈上的兩種事物,兩者之間誰也離不開誰,相互之間有一種潛伏的牽製性。李明存想了一些改進村裏建設的出路,可是就目前存在的問題還很多,各方麵力量很薄弱。他不是不想幹,當麵對重重困難時,上邊又不支持自身又沒有實力,確實是不敢幹。不用說大的開發或者致富了,就這引自來水還卡了又卡,拖了又拖,弄到現在還是個殘缺。李明存還在吃早晨飯的時候,村裏的大擴音喇叭裏傳出了李明理的喊話。李明存看了看掛鍾快七點半了,撂下筷子就下了炕。王春蘭埋怨道:“飯都不好好吃,你忙個啥?”“得去交代一下,今天我要去鎮上開會呢?”李明存說著就出了門。


    “官不大會還不少?”王春蘭不免又發起了牢騷。李明存已經習慣了過這種日子,從來也不去跟老婆辯解,自己本來對家庭照顧不上就已經很理虧了,又怎麽好意思再去惹她生氣呢。李明存蹲在神仙河邊洗了把手,涼意中透著一絲溫暖。站起身來朝下遊望去,也沒什麽特殊,不就是條河嗎?他還沒理會清楚崔成仁那晚上的話。說起這條河,河的年歲都要比李明存大好幾輩,從小與這河一起長大,也就有了很深的感情。


    村裏的人都知道,這條河的習性就是要麽長年細水不斷,逢到幹旱的季節也會水幹石露,遇到雨季了不至於發生山洪暴發。河裏的水還有個特點,那就是冬暖夏涼,誰到了河邊都會忍不住捧上把水。李明存把工作又跟李明理交代了一番,這才安心的回家騎上大金鹿自行車順著溝底朝山外走去。從溝裏可以通往東南崖,順著河邊有條坎坷的小路,一會左一會右的彎彎曲曲,還要來回穿越幾次鋪滿石頭的河床。還好這個季節的水流不深也不急,走慣了山路的李明存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的在小路上畫著蛇步,還不至於被摔倒。拐出彎道能看見東南崖的時候,才算是上了相對寬敞些的生產路,也就好走的多了。


    進了村穿越胡同,到了東南崖的大街上。隻見楊五奎和他的建設摩托車就等候多時了,地上的煙頭已顯示出了等待的時間。“你怎麽才下來啊?”楊五奎從口袋裏摸出煙來遞給李明存。李明存出於禮貌還是刹住了車子跳了下來,接過煙說:“不敢抽了,來不及了。”楊五奎拉了一把拉住李明存的手臂,說:“啥來不及了,你還得幫我去看看家裏的電呢?”“電咋了?”“插冰箱的插座不通電了,這活你可得幹。”“幹,咱先去鎮上開完會再拾掇,我得先走著了。”李明存推著車子要走。楊五奎一把奪住車把說:“你真是死心眼,把車子推我家,坐我摩托去。順便看看插座還有沒有法用,沒法用的話就從鎮上直接捎回來,生讓我再跑腿了。”


    話已至此,李明存也就不好再推辭了。摩托車的轉速總要比自行車快的多,爬起坡來噌噌而上,顯然比用腳省力氣。一溜長坡而上就到了大葉頂,翻過大葉頂,又是一溜長坡而下,到了山底也就到了鐵山鎮駐地。今天的會議議程,沒什麽重要內容,但鎮領導卻還重視,主要安排了年終歲尾的一些工作。夏書記還就墨城庵李建文一事當作了典型,告誡全鎮的村幹部要引以為戒,春節前各村不要再出什麽亂子了,弄得李明存整個上午都沒抬起頭來。身旁的蔡文峰低聲說:“你看老兄,像我村這種事挨批也先批民兵連長,你可就不一樣了,啥事就得找你了。”李明存點點頭,沒有說話。“唉!對了,你村那小子怎樣了?”蔡文峰表示很關切的問。


    李明存搖搖頭算是回答了他。見他隻點頭搖頭的,蔡文峰碰了一鼻子灰,就跟他右邊的人閑聊去了。李建文的事情他還真是不知道,隻是早上在街上碰到李建文的父親。李明存叫了聲大哥,李明獻連理不理轉身就走,更別說知道建文的事情了。會議結束,李明存就趕緊跑了出來下樓,沒想到還是碰上了厲鎮長。厲維鈞安慰了他幾句,說:“別把這事放在心上,誰也不敢保準村裏一年到頭不出點啥事,像建文這種事情咱鎮上還真是頭次發生。”


    厲維鈞又說:“事情既然出了,咱是村幹部,雖然幫不上大忙,但該靠上去的時候還是要靠上去的。”“是的,鎮長我知道了。這兩天忙著引自來水的那塊工程,這事也就沒顧上。”李明存為難的解釋道。“噢。沒關係的,我說大理論怕你吃不透,其實村務工作隻要注重平時和經常就足夠了,你們是村官,基層經驗比我多,處理事情肯定比我強……”厲維鈞的話令李明存摸不著頭腦,本來想把缺水管的事情向厲鎮長匯報,可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厲維鈞又問:“還有幾天弄好啊?”


    “鎮長,我村通水你還去?”李明存不解的問。厲維鈞嗬嗬一樂,笑道:“你是不打算歡迎我去了!”“不是……鎮長,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李明存慌亂的回答道。“好,既然歡迎!等水引進山溝你就打電話給我,再忙我也得去,這是為民的好事啊!”厲維鈞伸出手來握了握李明存的手說,“我還有事,下次再聊。”楊五奎這時倒靈敏的從身後竄到轎車身邊,拉開了車門,一手拉著車門一手遮著車門框。


    厲維鈞上車前高興的跟楊五奎握了握手,微笑道:“你好,五奎。”楊五奎低下頭彎下腰來陪著笑臉,等他直起身子時,轎車已駛出了政府大院。“怪不得見你匆匆的下樓,原來是來貼乎領導了。”楊五奎嫉妒的笑道。李明存反駁道:“行了,連你也笑話我。唉!”“你歎啥氣啊?”李五奎邊開著鑰匙邊問道。李明存望著鎮政府的四層小洋樓,搖搖頭無奈的說:“沒法說啊?”“沒法說就不說了,走吃飯去。”楊五奎拉著李明存說。李明存說:“我不去了,坐都坐不下了。”“你說政府食堂啊?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去,咱到街上去我請你。”楊五奎推著摩托車,倆人說著話就朝外麵走去。離家近的村幹部,從車棚裏推著自己的交通工具往家趕,也有去鎮政府後麵的食堂吃飯的,還有像楊五奎一樣去鎮上飯店的,像這種自己掏錢去午餐的並不多。看看他們來開會所駕駛的交通工具就曉得,畢竟有錢的人還是少,尤其最近幾年鎮上響應上級搞廉政建設,村幹一級也不能借開會之名用公款吃喝,逮著誰處理誰,因此開完會這些村幹部們難得聚在一起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飯店撮酒。


    用夏一平的話講,要吃要喝也行,吃自己的喝自家的,絕不能拿老百姓一分錢去請吃請喝。即便是吃喝也得有分寸,要控製好度,別喝上了貓尿就找不著回家路,這樣的也要處分。領導抓的這麽緊,這些一級村幹部們也就不敢隨意放肆。鎮上的飯店也隨著發展在不斷的崛起,由於鐵山鎮處在城鄉結合地帶,相距西平又不遠,城鄉間還通了公交車,因此這店鋪也琳琅滿目的排滿了街道的兩旁,飯店就在其中。政府的西側是郵局,郵局旁邊就是十字路口,路西邊是一所加油站,再往西就是一片蘋果園。順南北十字路以西的路南麵是一片空地,已經被外商所占正在開發。


    鎮政府的斜對麵靠東五十米是所鎮中心中學,中學的東臨是家快餐店,他們的主要服務對象是學生,還有在鎮上搞建築行業的工人也常來這裏就餐。中學的西側是鐵山飯店,經營方式還是老一套,沒什麽創新,原來是鎮政府定點飯店,這些年也隨著遷移,挪到東邊裝修華麗、豪華包間、注重服務和菜係的楓河酒店。楊五奎把摩托停在飯店門口,進門就扯開嗓門喊:“楊進,楊進!”從裏麵跑出一個又矮又胖的夥夫,頭上還頂著一盞乳白色且沾滿了油汙的高腳廚師帽。手裏還攥著一把炒飯勺,抬頭一看就樂了,笑道:“我倒是誰呢?是五奎啊!啥風把你給吹來了呢?”


    “你這家夥,怎麽親自下櫥了?”楊五奎接過楊進遞過來的香煙,反問道。楊進笑笑說:“這兩天店裏忙,倆廚師忙不過來,我就打把下手讓你給碰上了。”然後又吩咐一個跑堂的小姑娘,說:“小娟,趕緊給客人倒茶,帶他們到樓上杏花廳。”“我們隨便吃點就行,別那麽客氣,隻要能填飽肚子就成。”


    楊五奎順手拖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那哪成啊,倆位村長大人好不容易來一趟哪能隨便啊?”楊進過來用胳膊抱著跟自己同樣身板的楊五奎,笑道,“快起啊,要不我可要用油手了。”楊五奎借勢把屁股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善意的批評道:“我說你吧,不來你這裏吧你還說我,來了就老客氣沒完。”楊進嗬嗬一樂,朝小娟遞了個眼色,仰起頭來對剛踏上樓梯的哥倆說,“你們先喝著茶,我去整倆下酒菜,一會就好。”楊五奎探下身子吩咐道:“老楊,都是自家人別太麻煩,我們吃完飯還有事呢?”


    “好,沒問題!”說完該上樓的上了樓,該進廚房的進了廚房,倆位村官去休息坐了半天勞累的屁股,而胖子廚師為了營生還得忙活在充滿油煙的灶房裏,這就是生活。生活是個複雜又漫長的過程,讓人憂讓人愁,讓人喜讓人笑;富人有富人的生活,窮人有窮人的生活,每種人都有自己的不同方式在享受著生活,在過著生活。普通人就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超出他的範疇或許會有些不適應,當然誰不想過好一點的生活?而有的人會大起大落,有些人永遠就是平淡一生,這也是生活。


    李明存活了大半輩子,他的生活就沒有那麽多的激情和富饒。他是山民,與山相處了這幾十年,練就了一身山一樣的胸襟,付出的卻是大海一樣的胸懷。他對墨城庵,對鄉親,對守了幾代人的群山,心中湧動的是一種摯真而火熱的真情。在李明存心裏,全村男女老少就是他的命脈,鄉親們能否過上幸福的生活,那就是他的責任。李明存頭腦昏昏沉沉的躺了一夜,他已記不清現在該屬於昨天還是今天的生活了,從透過窗欞耀眼的光線來看,是白天肯定沒錯了,隻是還沒弄明白現在是什麽時辰。抽出被窩裏暖和的身子,從窗台上拿起煙卷想清洗一下幹燥的喉舌。牆壁上的鍾聲給還在迷糊的男主人報了時間,整整敲了九下。李明存一怔,九點?我這是睡了一夜啊!昨天不是開會來嗎?李明存拍了拍腦袋,努力尋找著昨天的記憶:上午到鎮上去開會還受了領導的批評,中午在鐵山飯店吃的飯。下午回來在東南崖幫楊五奎換了電線和幾個插座,折騰到天黑又在他家吃晚飯……對,想起來了。


    在五奎家喝了一點酒,有點多了!怎麽回來的就記不清了,好像是摩托車送回來的……這不誤事嗎?出去了一天也不知道村裏的水管子鋪得怎麽樣了,今後真得不能再喝了。邊埋怨著自己邊穿著衣服就下了炕,也顧不得找吃的就出了門。剛下了堂門的台階,李明存就留意到院子裏鋪水管的溝子給填平了,往壓井旁邊一瞅,果然按上了水籠頭。“這不瞎胡鬧嗎!”李明存一下子就來了火,快速的朝門外走去。王春蘭正拿著鐵鍬平著門前的溝子,李明存忙喝道:“別平了!”


    “什麽別平了?”王春蘭不解地問。李明存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別平了!”然後又跑到河邊上,朝正在固定橫跨神仙河水管的幾個人喊:“新遠,住手。”穀新遠聽到這邊有人喊,就從凳子上跳了下來,笑笑嗬嗬的走過來。指著笑問:“哥,你看管子這樣走行不行?”“誰讓你們裝的?”李明存追問道。穀新遠說:“是村長安排的,哥你看怎麽樣啊?”“不怎麽樣!”李明存用手指著說,“你們快住手,這不胡鬧嗎?南崖的人家都鋪完了嗎?”“基本上鋪完了,不過管子沒有了。”穀新遠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卷來遞給李明存。李明存指了指手裏夾的煙,意思還有。


    但很生氣的說:“這麽個鋪法肯定沒有了,都趕緊給我住手,別弄了。”李明存扯開嗓子大喊:“李明理,李明理呢?”“在隊部呢。”“你們先在這等我回來。”李明存氣衝衝的過了河朝南崖爬去。王春蘭望著李明存的背影埋怨道:“他這是發什麽神經啊!”“嫂子別理他,反正管子都埋進去了他還能扒出來不成。”穀新遠看了看王春蘭,然後又去招呼那幾個人繼續固定水管子。王春蘭想說你們別再費勁了,可她沒有說出來,想看看李明存再回來時會是啥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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