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經濟飛速發展,無數人投身商場,奮戰不休。


    有勤勞肯幹的,自然也有偷奸耍滑的。


    其中隨便弄個項目然後找銀行騙貸的,更是不勝枚舉。


    當時最有名的笑話就是,某人找銀行貸款了五百萬,說是搞項目。


    為了獲得貸款,走後門給銀行負責人送了禮,成功拿到了貸款。


    可等到了還款的日期,自然是還不出的。


    這就出現了財務漏洞,騙貸的人固然犯了法,可經手人也好不了。


    那怎麽辦呢?


    騙貸的就會跟經手的說,那你再貸給我五千萬好了。我把其中的五百萬還給銀行,算是抵消上一次的貸款,剩下算我重新申請的項目。


    經手人生怕倒黴,盡管知道這事兒不靠譜,可已經下不了賊船的。


    就因為這種事情屢次發生,導致銀行損失慘重,所以到了九十年代後半段,各大銀行的貸款業務逐步收緊。


    再想要從銀行貸款,就變得千難萬難了。


    可以說,沒有過硬的關係,想都別想。


    雖然東方影業集團是魔都市的重點項目企業,有政府作保,但銀行也不是那麽容易攻克的。


    如今既然是自己的女婿負責這件事,李建國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中國銀行魔都分行的信貸部主任淩佳田是我的老同學,知根知底,你們去找他就可以了。”


    李建國著重吩咐了一句。


    “務必做好貸款申請書,不能有任何的漏洞,否則的話,我絕對不會輕饒了你們。”


    肖淺和鍾錚高興還來不及呢,連連保證,回去之後,愣是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弄出了一份萬無一失的計劃書才去找人。


    來到地方,因為早就打好了招呼,他們徑自去見了淩佳田。


    甫一走進辦公室,才發現裏麵還有別人。


    傳統的紅木辦公桌靠牆設置,旁邊擺放了一把轉椅。


    上麵坐著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白襯衫挽起了袖子,黑色的西褲搭配簡單的皮鞋,臉色略微有些不耐煩。


    背後一整麵牆的書架琳琅滿目,很不符合他的氣質。


    在此人的麵前,還站著兩個人,似乎正急切地爭辯著什麽。


    “淩主任,我們廠子確實到了非常困難的時候,如果還沒有資金支持的話,工人連飯都要吃不上了。看在我們廠子這麽多年為國家做了那麽多貢獻的份上,銀行不能見死不救啊。”


    那個不耐煩的,應該就是淩佳田了。


    他扭動著椅子,手中的報紙胡亂地變幻著各種造型。


    “老劉啊,不是我不想幫忙。可這是有政策的,你們廠子的效益太差,完全看不到起死回生的希望,我們銀行也沒辦法做虧本生意,是吧?看在我們朋友一場的份上,我幫你向上申請申請,你回去等消息吧。”


    “淩主任……”


    對方還待說什麽,淩佳田已經不想聽了。


    看到進來的肖淺和鍾錚,探頭問道:“你們有什麽事嗎?”


    肖淺走上前時,略微偏頭,看了一眼那個急躁的人。


    也是一個中年人,中等個頭,麵相憨厚,戴著銀邊眼鏡。一身衣裝早已破舊不堪,腳下的皮鞋甚至都能看到開了線。


    不過和自己沒關係,也就收回了心神。


    “淩主任,您好,我們是東方影業的肖淺和鍾錚,之前預約好的。”


    聽到他倆自報名號,淩佳田態度立刻不一樣了。一張胖臉笑成了菊花,直接從椅子上躍起來,抓著肖淺的手就不放了。


    “哎呀,這就是小淺吧,果然英雄少年。怎麽今天才來呀?我可是等你們一段日子了。”


    肖淺苦笑,沒想到對方這麽熱情。


    “因為要麻煩淩主任,所以不敢有什麽紕漏。我們都是把計劃做好了,才趕過來的。”


    淩佳田已經開始給他們泡茶了。


    “坐坐坐,咱們慢慢說。”


    一回頭,發現那窘迫的中年人還在,淩佳田就很不高興了。


    “老劉,不是跟你說回去等消息了嘛。走吧,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的。”


    那滿臉滄桑的人還待要說些什麽,可是看到淩佳田冷峻的臉色,隻好慨然一歎,步履沉重地默默退場了。


    淩佳田並不在意,仿佛趕走了蒼蠅一般,隻是用心招待肖淺和鍾錚。


    “你們的事兒我都聽說了,放心吧,今天就能給你們辦妥。”


    肖淺把計劃書放在辦公桌上時,發現旁邊還放著一份,估計是那個被淩佳田趕走的人送來的。


    上麵的字樣是《關於大孚橡膠總廠申請貸款計劃書》的字樣,料來又是一家經營不善的國營企業,來找銀行化緣來了。


    他的心思回到自己的事兒上。


    “不是說現在貸款很不容易嗎?”


    那邊淩佳田已經泡好了茶,親自擺在肖淺和鍾錚的麵前,一點都沒有了剛才的趾高氣揚。


    “難不難,那也要看情況。如果是一些效益不好的企業來申請,那當然難了。都看不到經營改善的希望,把款子貸給他們,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了?你們不一樣。你們東方影業現在是市裏的明星企業,未來可期,把款子貸給你們,效益可期啊。”


    肖淺還算是持重。


    “我們東方影業前幾年也是接連虧損的,銀行就這麽信得過?”


    “哈哈哈……哎呀”


    淩佳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邊笑著,一邊撓著大背頭。


    “如果是以前的東方影業,那自然不好說,但現在不是不一樣了嘛。你肖淺來了,東方影業否極泰來,那還遠嗎?”


    肖淺忍不住笑了。


    “淩主任對我可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啊。”


    淩佳田洋洋得意。


    “真當我們信貸部就是坐在這裏喝喝茶、張張嘴嗎?我們也會做調查的。什麽企業有前景、什麽企業沒希望,不做到心裏有數,造成了損失誰承擔的起?做我們信貸這一行的,隻有一個原則。那就是隻要申請人有潛力,就算他是美國總統,我們也可以貸給他。”


    肖淺悚然一驚,不可思議地看向淩佳田。


    乖乖,未來川普的貸款,不會就是你這個家夥經手的吧?


    別看淩佳田說話大大咧咧的,但做事是真的細。


    拿起肖淺放在桌子上的計劃書,仔細看了一遍之後,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要是所有的企業都有你們這麽完善的計劃方案的話,我們還會不給貸款嗎?哎,大多數都是來乞討的,根本就不懂怎麽經營。”


    肖淺又不是來聽他吐槽的,忙問道:“淩主任,那我們的貸款申請,大約多久能批下來?”


    淩佳田給了準信。


    “你們這個項目,市裏、部裏都打了招呼的,加上方案如此齊備,下個星期就能劃撥過去。”


    聽說隻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肖淺和鍾錚全都高興壞了。


    這可是五十億的貸款啊,正常申請,前後不拖延一兩個月都說不過去。


    這就是有市裏、部裏給作保,加上東方影業未來可期,銀行方麵才會特事特辦。


    搞定了貸款,肖淺和鍾錚心滿意足離開。都沒有走出銀行呢,就已經開始商量院線改造的計劃來。


    不過走到銀行外麵,快要下台階的時候,肖淺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遠處的台階上,此時正坐在一個寂寥的身影。佝僂著身軀,默默地抽著煙,任憑青煙繚繞,被人指指點點。


    那人的身邊已經有好幾個煙頭了,顯然被什麽問題難住了。


    當錯身而過的時候,肖淺看了一眼,發現是剛才在辦公室裏和淩佳田拉扯的那個中年人。


    同樣是來申請貸款的,肖淺和鍾錚滿載而歸,這人卻吃了閉門羹,並且顯然日後也不會有機會的。


    也是啊,一個做橡膠的廠子,在如今這個環境裏,就算破產倒閉了,又有誰會在意呢?


    肖淺搖頭失笑,就準備離開。


    不料眼角瞥見遠處的廣場上,有幾個孩子正在踢球。


    歡快的笑聲被他忽略了,唯獨潔白的球鞋化作一道道熒光,充斥了他的眼球。


    他豁然轉頭,再次看向那寂寥的中年人,腦海裏的形象慢慢地吻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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