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靳少蘭居然嗬嗬笑了。


    “韋陀印!魔教之亂後,居然還有人練這種功法麽?”


    隻是短短的一句話,卻令在場眾人心裏都猛的一震。懷曇大師合什宣了一聲佛號。


    韋陀印雖然掛著“韋陀”二字,其實並不屬於佛門功法,當年倒是被稱作魔教的無極宮,門下修煉的為最多。


    這門功法對入門者要求不高,隻需第三境“出竅”便可開始修煉。而修至第五層時,能化為十丈法身,接引天地浩然之力,可說是極為強大的鬥戰之法,更讓境界較低的修家,麵對境界高的對手時,也有勢均力敵的能力。


    正因如此,無極宮與五大門派血戰時,便培養了一批修習韋陀印的屬眾,在攻破護山陣法後,用以掃蕩修為普通的眾多弟子,幾乎無往不利。


    隻是還記得當年那般情景的人,如今也沒有留下幾位了。在這場中,恐怕也隻有峨眉懷曇大師等寥寥數人,在見到那尊金甲力士的時候,隱約想到了這門功法。


    隻因修煉這門功法,也有個巨大的弊端,便是對修行者的心性要求極高。若定力稍差,心魔滋生,輕者折損功力,重者更會喪失心智,再也無法恢複。


    是以當年無極宮門人大規模修煉韋陀印之舉,頗為正派修行道所不齒。


    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位無極宮的魔君,究竟是有多麽強烈的野心,才會無視屬下的性命安危,推行這種一味提升戰力的修煉方式!


    而眼下這名白虹道的弟子,又是出於什麽原因,才修煉了這已被視作邪魔外道的功法呢?


    眾人投向燕雪峰臉上的目光,就變得有些不善了。


    如果靳少蘭隻是當麵質問燕雪峰指使弟子攪亂青城祭典,燕雪峰倒也並無所懼。他早打定主意是來鬧場的,隻要沒被抓住真憑實據,料想青城派也無計可施。


    然而,這位據說並不怎麽擅長扯皮的靳掌門,竟將矛頭直指白虹道弟子修習邪魔功法,這實在大出燕雪峰的意料。


    燕雪峰故作不解地皺起眉,開始思忖如何應對。


    但靳少蘭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雖然修習有成,卻壞了腦子,你看看,多麽不值!”眾人有點驚訝地看著靳少蘭像一名真正的少年一樣笑得明朗,甚至還帶了點親切,“這種沒意思的功法,不練也罷!”


    他說的固然有理。因為入門境界低,當初練這韋陀印的修家,多半也存著個以低搏高的心思,但修為既淺,心性便不易穩固,所以練成的極少。而真正到了不受心魔騷擾的境界,可練的功法又多了,修行所為者,終究是長生、飛仙,而非鬥戰,韋陀印這等舍本逐末之術,便難以入眼了。


    如此看起來,修習這門功法,確實要落個“不值”二字。


    燕雪峰卻在略一思忖之後,驚而變色。


    “你……你廢了晏山的韋陀印功法!”


    這一下眾人也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氣。


    方才靳少蘭是如何出手的,在場的人倒有大半沒看清楚,隻說這時間……


    至少五層的韋陀印功法,就在彈指之間被他廢去?


    這位青城掌門的修為,隻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


    燕雪峰的臉色漸漸有些發青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一直被晏決擋在身後的晏山,似乎因為聽到燕雪峰叫了自己的名字,直直地往這邊瞪了過來,嘴角一咧,露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燕雪峰目光一閃,隨即歎了口氣:“靳掌門……何必跟這麽個晚輩一般見識!”


    拋開相貌不提,若論年紀和師承,靳少蘭的輩分確實大得出奇,在場的諸多掌門、護法、長老們,恐怕有一大半要稱他一聲“老祖”。


    燕雪峰這句話,委實相當巧妙地扭轉了局麵。


    不少與青城派隻是泛泛之交的旁觀者,看著那明顯頭腦不靈光的晏山的形容,再想想靳少蘭的身份,便有些同情起那弱小的晚輩來。


    這時他們已忘了,方才那“弱小的晚輩”的化身出現,給眾人帶來了多大的震驚。


    靳少蘭不禁冷笑了一聲,剛要再開口時,隻覺得有人輕輕捅了下自己。


    出現在他身邊的,是個同樣作道裝打扮的人。但旁觀者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卻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他並不是個道士,而應該是個儒巾襴衫的讀書人。


    至少,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飛花書院陳院首這樣的正牌儒生,都不及他的斯文儒雅,書卷風流。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微笑,看上去並非刻意為之,而是天生的笑顏。當他環視四周的時候,與他目光相對的人,無不生出一種沐浴在和暖春風中的感覺。


    就連有心尋釁的燕雪峰,看到他迎麵走上前來,都不自覺地緩和了一下神情。


    “燕掌門,”這人微微躬身致意,雖未行禮,但那種輕鬆自如的態度,和隨意閑談般的語氣,讓人也無法挑剔些什麽,“我有些問題搞不清楚,想請閣下為我解惑。”


    “嗯?”燕雪峰差點脫口問出“什麽問題”,定了定神,才重新端起架子來,“敢問……”


    對麵的人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似的一點頭,微笑略略擴大了些:“顧鬆齡。”


    燕雪峰心裏踏實了。


    顧鬆齡,雖然被稱一聲“院長”,但青城山上下事務打理,皆可說出自他的手筆。他在門中的地位,也僅在掌門靳少蘭之下。


    這是一個比掌門更像掌門的人,而這樣的人,通常在門中的威望都很高。


    有流言說,靳少蘭這個在處理事務上並不十分在行的掌門,早已被顧鬆齡和他的擁躉暗中架空。


    在看到顧鬆齡終於出麵,而靳少蘭也不再開口的時候,燕雪峰便確認了這一點。


    “顧院長有什麽指教?”


    “不敢。”顧鬆齡還是那麽輕鬆的語氣,目光向旁邊木然站立的晏決二人一掃,“這孩子方才說的,可屬實麽?”


    “那自然是……”燕雪峰再一次硬生生地刹住話頭,覺察到了眼前這人的難纏。


    按照晏決的口風,晏山是他私自引領上山來的,燕雪峰本人並不知情。


    為了讓這一點顯得確鑿,燕雪峰還特地選了另外一名親信而老實的弟子,與晏決一同帶來。


    那麽晏決所說的話,燕雪峰又如何能替他作證?


    ——哪有人這麽問話的?


    燕雪峰心中恨恨不已。


    依著常理,人也上山了,禍也闖了,對方有所不滿,該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燕雪峰隻消言辭中占住“晏山心智不全”的地步,青城派難道還要當眾趕盡殺絕不成?


    何況如今靳少蘭先下了辣手,燕雪峰一口咬住他“以大欺小,以長淩幼”,隻怕到最後還能顯得對方理虧一些。


    無論如何,哪有回過頭去追問一名小小弟子的言語“是否屬實”的道理?


    “此事……我事先確實不知,”燕雪峰知道此刻猶豫不得,但能講的理還必須要講,“晏氏兄弟自幼拜在我門下,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絕不是為非作歹的孩子,還請顧院長……”


    顧鬆齡微笑不改,隻聽著燕雪峰語聲越來越是深沉,便溫和應道:“我相信燕掌門。”


    “……哦?”


    燕雪峰正想長歎一聲,作為收尾,顯得言已盡而意無窮,再搏一搏旁觀者的同情之心,猛的聽到這麽一句話,不禁有些發怔。


    顧鬆齡,可不像是這麽容易聽信人言的老好人。


    “我相信燕掌門並不知情——一切都是這兩個孩子私下計議,瞞過師長,肆意妄為,這才闖下這麽大的禍來!”


    燕雪峰聽著對方越來越激烈的語氣,漸漸瞪大了眼睛。


    顧鬆齡倒是給他留足了麵子,隻是……這麵子還不如不留。


    “燕掌門,若以白虹道的門規,有弟子私自修習別派功法,又或在拜祭先賢祖師的大典上擾亂秩序,引發同門恐慌,貴派會如何處治?”


    “這個……”燕雪峰承認,這次是踢在了鐵板上。本以為青城派身為五大門派之一,總要端著些架子,不想從靳少蘭到顧鬆齡,個個不依不饒,自己不過想往他們臉上蹭些灰,他們卻要咬下自己一塊肉。


    顧鬆齡笑得越發和煦,回過頭去叫了一聲:“洛書院長!”


    一個身材高挑、神情冷峻的女冠越眾而出。


    “按照青城門規,這樣的弟子該如何處治?”


    “私習功法者,廢除修為,革出門派。”女冠的聲音也是冷冷的,而且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擾亂祭典者,按擾亂秩序、不敬尊長論處,視情況而定,處以禁閉、充役乃至廢功、開革不等。”


    燕雪峰越聽越是心驚。倒不是舍不得兩名弟子,隻是真被對方脅迫著,對弟子加以處罰,那今日這一陣就算大敗虧輸,再也翻不回來了。


    情急之下,他的目光竟搜尋到了方才還針鋒相對的靳少蘭身上。


    靳少蘭已經有一段時間不曾開口說話了。


    對顧鬆齡如此明顯的越俎代庖,他難道就毫無芥蒂?


    燕雪峰決定抓住這個機會。


    “靳掌門,您看……”


    靳少蘭好像會心地一笑,走過來拍了拍顧鬆齡的手臂。


    “好了小顧,不過是兩個小孩子,誰家的大人也舍不得重罰的。你這麽逼燕掌門,不是叫他難做麽?”


    燕雪峰在暗中長出了一口氣。


    顧鬆齡的神色動了動:“掌門……”


    “不用再說了!”靳少蘭的樣子,幾乎可以用“興高采烈”來形容,一轉頭,便向兩個呆立的白虹道弟子望去,“燕掌門不好動手,這事又是在咱們山上出的,這教訓小孩子的活,當然是我來代勞了!”


    燕雪峰剛要吐出的氣都憋在胸口,險些就一口血噴出來。


    “靳、靳掌門!”


    靳少蘭笑嗬嗬地衝他擺了擺手,像是很隨便地走過去。


    晏決站在那裏,卻已在靳少蘭的目光下不自覺地打起了哆嗦。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笑得這麽明朗,目光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一步,又走近了一步!


    晏決的腿都開始發軟,膝蓋在顫抖中不時碰在一起。忽然間隻聽到耳邊一聲大叫,他差點摔了個跟頭,扭頭一看,才發現懵懵懂懂的晏山嚇得轉身就跑。


    “大哥!”晏決再也顧不得了,跟在晏山的身後撒腿飛奔。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追上晏山呢,還是隻想離那位笑得耀眼的青城掌門越遠越好。


    靳少蘭反而猶豫了一下,因為顧鬆齡再次在他身後捅了捅他。


    ……


    被打斷了很久的祭典儀式,終於在靳少蘭回到隊首時,繼續進行。


    這才是顧鬆齡搶在靳少蘭之前出麵,與燕雪峰交涉的原因。


    白虹道的意圖,場中任何人都看得很清楚。燕雪峰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能洗脫清白,他隻是想拉著青城派一起滾進泥裏。


    靳少蘭可以不顧忌自己的身份,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想明白這一點的燕雪峰,臉色鐵青地站在人群中,卻覺得自己無比孤立。


    ……


    祭典結束,不論是不是青城門人,都鬆了口氣。宇文明珠一眼在人群中一掃,就把曾城招到跟前來。


    “你去找找白虹道那兩個小子,別叫他們亂跑。”


    “院長!”曾城苦起臉,有些懇求地望著宇文明珠,“一會兒還有我演武呢!”


    宇文明珠毫不客氣地嗤之以鼻。


    “什麽演武!你那點本事,隨便找個人替你就是!我問你,上次你去白虹道,攔你的人裏,有那兩個小子沒有?”


    曾城也是機靈的人,眼光立刻閃爍起來,過了片刻道:“有!那個身材瘦小、叫晏決的!”


    宇文明珠隨手一揮:“那去吧——找個清靜地方。”


    “是!”曾城答應一聲,轉身一溜煙地跑了,正是朝著晏氏兄弟逃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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