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福和柔兒都哭抹著淚,紅了眼,渾身壓抑著,心情著實不好。


    兩人牽著手,一邊歎氣一邊互相安慰,就見門簾掀開一角,露出個小腦袋瓜,圓鼓鼓的,帶著笑意。


    此時有多傷心,看了這一眼,此刻心底就有多溫暖。


    福福笑,走了兩步,蹲下身,擰著水靈兒小臉蛋,全是肉。


    “福福姐,”小丫頭把藏在身後的小手伸到跟前,小心攤開,完完整整的,一小把的瓜子仁,“瓜子仁。”


    福福心裏一暖,蹭了蹭小丫頭的鼻子,撚了兩個,放到嘴裏,故作誇張,“真香。”


    柔兒也湊過來,笑著吃了兩顆,直誇她乖巧。


    水靈兒去了外屋,屋子裏又是福福和柔兒兩個,倚著炕沿,在屋內昏黃的光線下,聽著外屋燒柴的劈啦啪啦聲,陷入沉默。


    很是有一陣,秀梅嬸子家的大屋子,安靜極了。


    “應該有法子吧?”福福低低言語,“蘭兒畢竟還小。”


    這是大火坑,福福總不能眼瞅著蘭兒讓人給推下去,但自己眼下,著實是沒法子,不知如何是好。


    柔兒又是長歎一聲,沒接話,隻說起秀梅嬸子,“我娘,都哭了好幾晚。”


    “都是大半夜,睡不著,”柔兒壓低聲音,抹著淚,“躲在被子裏,以為我不知道。”


    “蘭兒命苦,”柔兒臉上的淚珠,又不受控製的往下掉,滴在福福手背,格外燙人,“我還虛長她半歲,她小小年紀,受苦受累的,吃不好穿不暖,還受人打罵。”


    “她從小到大,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唉,”柔兒抹幹淨眼淚,仰頭看著房頂,強忍著,“我心裏老不好受。”


    此時此刻,言語顯得多麽脆弱,跨不過這些困苦,邁步過眼前的溝溝坎坎,福福說不出話,也仰頭看著房頂,那一團團的光影,晃的人心煎熬。


    怪不得,秀梅嬸子老說她,讓她應下德正,終究是門好親,念叨她別強。


    可不是呢,福福想著,和蘭兒比,德正這門親,總算是好的。


    唉。


    “你新大娘,”福福回頭,問柔兒,“可是那戶人家給的彩禮多?”


    總是要圖個啥的,若真真山溝溝的地,家裏孫兒都不小,給的彩禮,想必也多不到哪裏去。


    “我新大娘就是心思壞!”柔兒恨恨的,“她就是瞧不得蘭兒和保成好!”


    “彩禮是有,但我娘托人打聽了,說是也不多,”別看柔兒不大,性子也順,福福沒想到,知道的還不少,“和別家娶親的,不差不少。”


    “她就是心思壞,成心要糟蹋了蘭兒。”


    福福心底的氣,又跟著起來了,還沒言語,柔兒就接著又說,“我新大娘帶的菊香,比蘭兒年長,生的黑胖。”


    “她瞧了蘭兒白嫩,就看不上眼。”


    “不給吃不給穿,老是為難,處處苛待,還存了壞心,要給蘭兒找這樣一戶婆家。”


    “真是壞透了!”


    柔兒握著拳頭,捶在炕沿上,顯然是用了力氣。


    “你爺,你奶,”福福小心開口,“不能說上話?”


    福福憶起見過三奶奶的那一麵,也是前不久,在秀梅嬸子家院子,她來看大公雞,人雖分不太拎清,但福福印象中,也是個精明的。


    畢竟自己親孫女,就是再不待見,也不至於。


    “說不上話,”柔兒兩手搓著臉,緩和了好一會,才繼續說,“我爺也怕閑言碎語,讓人看了笑話。”


    “但,但我新大娘,”柔兒猶豫,但還是開口,“是個不要臉皮的!”


    “她連我爺我奶,做的都是麵上工夫,”柔兒苦笑,“經了蘭兒這事,她連麵上工夫都不做了。”


    “我娘,和我爹說了,等忙了這幾天,就去找我大爺。”


    秀梅嬸子和她說,老叔要外頭忙活計,顯然不是了。


    “福福姐,你可別和人說,”柔兒抓著福福手,急著囑咐,“我娘散出話,說我爹新找了活計,實際上,是去找我大爺。”


    “讓我爹和我大爺好好說說,別讓他一門心思聽我後大娘的。”


    “也不知道行不行,”柔兒低著頭,“我娘說,就怕外頭我爹和我大爺說的好好的,等一回了家,我後大娘,三五句話,就讓我大爺分不清東南西北。”


    福福聽著,心情著實不好,本以為自己規規矩矩的過好小日子,那些糟心的事就能離她而去。


    原來,糟心的事一直都有,隻是她繞著路,沒去看,也沒去聽。


    和柔兒說了這一通話,福福不由感慨:生活,到底是艱難的,特別是這個年代的生活。


    那些深邃的想法,刻骨的觀念,銘心的道理,總是不能人人知見。


    福福剛要站起身,就聽嬸子家當院有動靜,水靈兒機靈腿快,早就開了屋門,站在門口喊娘。


    “秀梅嬸子?”福福看秀梅嬸子一身疲乏,瞧見是福福,臉上溢出笑,有了些許精神。


    “福福呀?”嬸子快走了兩步,牽著靈兒手,一起屋裏來,“啥時候來的?我去柔兒爺爺奶奶家坐坐。”


    “你福福姐來了,”嬸子把她們三個姐妹一個個推到炕上,“柔兒咋沒去你爺家叫娘家來?”


    柔兒搖搖頭,搓著袖口,然後抬起頭,“娘,我和福福姐說了幾句話。”


    嬸子一聽,又瞧福福和柔兒臉色,就猜出了大概,歎口氣,“你福福姐還小,說這些幹嘛。”


    “就是話趕話,”柔兒解釋,“多說了幾句。”


    福福趕忙拉著秀梅嬸子胳膊,又有靈兒小丫頭在,話也不好說開,“嬸子,我眼下雖幫不上什麽忙,但畢竟多個腦袋,也能出個主意啥的。”


    嬸子摸摸福福頭,“大人的事,可別惹得你們煩心。”


    “咱都是姑娘家家的,在娘家的好日子呀,”秀梅嬸子拿了茶壺茶碗,一個個倒上,不讓她們幫忙,“總共也沒多少時日。”


    嬸子端著茶碗,喝了口,“等出了門子,就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了。”


    嬸子把水喝完,柔兒緊接著就又給倒了碗,“你們呀,跟著操心也沒用,弄得小小孩子年紀不大,愁眉苦臉的。”


    嬸子一手摸著福福腦袋,一手拍拍柔兒,“姑娘家家的,成日裏歡快些,我瞧見了呀,心情也好。”


    福福一聽,擠出一抹笑,“我聽嬸子的。”


    柔兒懂事,湊到秀梅嬸子跟前,兩手摟緊嬸子胳膊,“娘,你是不是累了?”


    “啥累不累的,”嬸子笑,“見著你們,就啥苦累都沒了。”


    靈兒小丫頭更是機靈,早就抱上娘親,一邊一個,又摟又抱的,不一會,秀梅嬸子就被惹得笑出聲,“可別搓搓娘了。”


    秀梅嬸子是幸福的,柔兒和靈兒,也是幸福的。


    福福是羨慕的,眼前的情景,福福怕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實現,正有幾分低落,忽的,整個人被摟在懷裏,靈兒小丫頭更是抱著她的頭,壓在她身上,還咯咯笑,叫著福福姐,著實可愛。


    福福就笑了,眼角那滴淚,終是沒流出。


    “嬸子,”柔兒和水靈兒在家,福福和秀梅嬸子出了門,路上去瞧老叔,“蘭兒的事。”


    後麵的話,福福說不出口,隻停在那,滿眼瞧著秀梅嬸子。


    “你放心,”秀梅嬸子拍著福福的手,安慰她,“嬸子就是和他們撕破了臉,也不會讓蘭兒進那樣的人家!”


    “嬸子,蘭兒乖巧,又勤快懂事,”秀梅嬸子語氣堅定,著實給了福福不少安慰,就繼續接著說,“若總是要嫁人,不如早點打算。”


    “打算?”


    “嗯,”福福點頭,“我尋思,可不可以挑個合適的人家,彩禮出的和那邊差不多。”


    “兩戶一對比,”福福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畢竟是想的法子,又在秀梅嬸子跟前,就毫沒顧忌,全說出來了,“到時候蘭兒爹,也就是我大爺,總不好強推了蘭兒去嫁那不好的。”


    “這人家,”福福看秀梅嬸子聽進去了,就說出顧慮,“怕是不好找。”


    “若是良善的,估計惹不過蘭兒後娘,”月色朦朧,村子裏安靜極了,福福和秀梅嬸子在月色下,沿著出村的小路,低低言語,“這隔三差五的使絆子,蘭兒日子也不好過。”


    “若是太硬的茬,”福福擔憂,“蘭兒兩邊,都過不好。”


    福福搓著手,“我尋思,找個心腸好的,但言語不饒人,心多少狠點,也能和蘭兒娘計較計較的。”


    “就是這樣的人家,怕是不好找,”福福又說出自己的擔心,“這人家的小子,還得對蘭兒上心,才能兩邊護住蘭兒,少受點氣。”


    秀梅嬸子一直沒說話,心裏琢磨事,很是有一會,眼瞅著眉毛皺起又鬆散,然後咦了一聲,看福福。


    “你別說,還真有戶人家。”


    福福瞪圓了眼,歡喜溢上心頭,“真的?”


    “不過呢,”秀梅嬸子眉頭緊鎖,又搖搖頭,“眼下我瞧著,這門,也算不得好親。”


    “不過你剛一說,我念頭裏呀,就想了這戶,”秀梅嬸子和福福念叨,月色下指了指,“跨過旁邊那幾座山,山頭那邊的人家。”


    “我也是前兩年,德正家那會生了變故,十裏八村的請了不少大夫,我曾跟前伺候過幾日,聽人念起的。”


    “有個大夫是他們村的,就每每出來幫忙說上兩句,”秀梅嬸子思索,想來記不太清,“說是那孩子年紀也不小,還沒成親。”


    “言語中說是生的醜,腿腳也不好。”


    “上頭兩個兄弟,下邊還有弟妹,一來二去,就給耽誤了。”


    “我記得,那大夫還說,說是這孩子挺能幹,手藝倒是沒有,也是賣力氣。”


    “現在呢?”福福拉著秀梅嬸子,“嬸子可有打聽?”


    嬸子笑,“兩三年前了,嬸子就聽了這幾句,也不上心,若不是你說起來,嬸子早忘了。”


    “不過呀,這孩子腿腳不好,年紀也大,嬸子一想,也是虧了蘭兒這丫頭。”


    “但是他兄弟多,”秀梅嬸子細聲細語,“聽那大夫的意思,兄弟幾個和睦,也是托這托那的給他們這兄弟張羅親事。”


    “我就想,這樣的人家,怕是能擰過蘭兒她後娘。”


    “就是這人,”秀梅嬸子苦惱,“蘭兒這般好,嬸子總想給她挑個順心順意的。”


    “而且蘭兒還小,”秀梅嬸子繼續說,“若是有年紀相當的人家,還能等上兩年,對蘭兒身子也好。”


    福福知道秀梅嬸子是真心為蘭兒打算,樣樣周到,隻不是蘭兒親娘,做不來主。


    “但是你說的,”秀梅嬸子笑,福福感受到了她的些許寬心,也心情好了一點,“嬸子尋思真是個法子。”


    “等明日一大早,嬸子就托人,打聽打聽。”


    “不但這戶,就是十裏八村正好年紀的,嬸子都瞧瞧的托人問問。”


    “這近處的不行,”心裏多少有了盤算,秀梅嬸子話也多了,言語帶著清脆,有股勁,“嬸子遠處的人家打聽打聽。”


    “讓我娘家人,也問問。”


    “這一來二去,我還不行,找不到合適的人家!”


    福福瞧著秀梅嬸子這股歡快勁,心裏也著實跟著高興,蘭兒這事,總是要嫁了人才能從她後娘身邊脫開,不如早些打算,有秀梅嬸子相看,福福很替蘭兒安心。


    蘭兒家,還有她保成小兄弟,福福沒敢提,怕是也不好輕易過去。


    蘭兒待保成,可是從小看到大,那親姐弟的情誼,可是比別人的,更要好上幾分。她自己吃苦耐勞,從沒抱怨過,隻保成受了苦累,她更傷心難過。


    福福心裏歎氣,蘭兒若要嫁人,怕是放心不下保成。


    蘭兒就是嫁了得意的人,保成留在家,日後,日後,福福不敢想,沒了蘭兒,她後娘的氣,福福不敢想,怕是會撒在保成身上。


    唉。


    那對蘭兒,更是苦。


    福福走在秀梅嬸子身邊,嬸子是通透的人,蘭兒若嫁了人,這後麵的一遭,怕是早就想到了。


    “這日子呀,”秀梅嬸子牽著福福手,此時出了村口,夜色下,不遠處,站著兩個人影,一高一矮,正回頭往後瞧,是德正和益哥,看著她們,“還是得一步步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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