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正背著老太太,人都走到當院了,忽然就衝屋裏喊,“那個!那個!小丫頭啊!快去屋裏把那籃子小蘿卜拿著!那蘿卜!”


    福福把餃子和酸棗和弄好了,就見小丫頭從西屋出來,手上提著籃子,裏麵長勢極好的一棵棵蘿卜,一邊走也一邊衝外頭喊,說是籃子拿到了。


    聽了小丫頭的回話,福福就見當院的老太太扭了頭,讓德正繼續邁了步子,家去了。


    福福和益哥把人送到當院,家裏狗子也顛顛的跟著,該是有會沒出來鬧騰了,此時正房前屋後的撒歡,跑來跑去的,追著人,攆著雞。


    站在大門外,看著西方天空露頭的兩顆星,一閃一閃的,格外亮堂,她就伸伸懶腰這,提提胳膊腿,瞧著上院的人都沒了影,才關了大門,姐弟倆回屋。


    今兒一天,家裏忙碌的。


    做了醬,包了餃子,嘮了這許多時候的嗑,等人都散去,屋子就顯得極其安靜,還略微有點空,福福灶裏生了火,燒著炕,剛一掀開屋門簾,和剛剛那會熱鬧的情況比,此時,還有些不適應。


    益哥卻是沒感觸的,還是埋頭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西屋鍋裏燒著水,中午還剩了幾個餃子,這會福福就就支了鍋叉,把裝餃子的兩大碗放到鍋叉上,要熱一下。


    等喂了雞,陪狗子玩了片刻,漫漫長夜也就來臨了。


    夜空中繁星點點,一望無際,浩瀚無窮,在這樣的夜空下,一抬頭,整個人都會不自覺的陷入那蒼渺的宇宙中。


    風,是安靜的,陣陣的寒意輕拂,在這年關將近的晚上,卻也惹了不少的相思。


    是呢,這馬上,要過年了。


    自打進了臘月,村子裏過年的氣氛就足了起來,隔壁村子屠戶家殺了豬,家家戶戶也都稱了點頭,福福好個琢磨,那幾個銅錢,還是省下了,沒過去買肉。


    她和益哥的衣裳、鞋子,老太太也都幫著張羅好,早就試過,隻得著過年煥然一新。


    聽嬸子說,這過年啊,臘月二十八,還要蒸一鍋饅頭,臘月二十九要殺雞,也就幾天工夫了,轉眼就到。


    家裏房前屋後也都打掃了一遍,洗的洗,擦的擦,小年一過,臘月二十四忙了一天,總算收拾好了。


    福福想著近來幾日的操勞,不知不覺間,抬頭看天的脖子就酸麻的不行,隻好挺起頭,輕輕的揉著,還轉悠了幾圈,舒服了些。


    屋裏昏黃的燈,點著,透過窗戶,能看到益哥腦袋那大大的影子,落在窗子上,低著頭,奮筆寫著什麽。


    她的視線轉回來,看看上院,又看看下院秀梅嬸子。


    兩家的煙囪裏,都冒著煙,這個點,該是在燒炕,家裏的雞,也早就鑽進雞窩,抱作一團,相互取暖又沉沉睡去。


    安靜極了。


    天地之間靜悄悄的,院子裏也無聲語,她就站在夜色下的當空,仍由滿天繁星灑照下來,卻渾然不動。


    又有多少次,她沉浸在這般的夜色裏,出不來。


    有時候,或駐足,或抬眼,那不經意間散發的美,所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此情此景,實在讓她難忘。


    福福就這樣,站在夜色的院子裏,感受著天地間萬事萬物靈動的流淌,那無聲無息的流動,悄無聲息的沁入人心,讓她實在待不夠。


    鄉下,最最的淳樸自然,即使是天寒地凍的嚴冬,也不尋常。


    不由,她有點盼著春天來了。


    等開了春,遍地該是生機勃勃的模樣,山間、地裏花團錦簇,還有那深山裏的泉水,也要涓涓細流了。


    到了春天,那最最好的時節,生活,該是也美好起來了。


    福福伸伸胳膊,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寒氣也透過衣裳,入了身體。有點冷了。


    卻,還是舍不得回屋,就想院子裏這般,站著,抬頭看看天,數著星星,偶爾越過村子裏的人家院落,黑漆漆的,望著遠處的山巒。


    時間呢,你慢點過吧。


    屋裏生了許多熱氣,白茫茫的裝的滿屋子都是,隻屋門口開了一條小縫,那熱氣,就透過門縫,飄了出來。


    洋洋灑灑的往上飄,一遇冷,片刻,那白茫茫熱氣就凝結了,消散在夜空中。


    那熱氣帶來的,還有鍋裏熱著的餃子香,剛聞了幾口,就惹得福福肚子叫了起來,又餓了。


    福福抬腳,往回走,邁著細碎的小步子,狗子也跟在身邊,本就幾步路的距離,福福隻覺得走了好久,才摸到家屋門,剛一推開,那滿屋的熱氣就撲了福福一身,臉上掛了層層哈氣。


    益哥不知啥時候已經坐在灶坑,伸手添著柴,見她回來了,就笑,“姐,我燒了兩個地瓜。”


    這地瓜,有幾日沒燒了。


    她也湊過去,拉過小板凳,和益哥一起,坐在灶坑,“要好了嗎?”


    小家夥搖搖頭,就見他手上拿著的火鏟子,在灶台口不遠處扒拉了幾下,扒開堆著的草木灰,稍稍露頭埋著的地瓜。


    還用鏟子一角輕輕碰了碰地瓜邊,然後搖頭,看著她,“姐姐,還沒熟,剛碰了下,還硬著呢,沒燒軟。”


    說完,就又用鏟子把草木灰埋在地瓜上,那滿灶的草木灰,閃閃的還帶著火星,灶裏的地瓜有時還劈裏啪啦響上兩聲,該是要熟的節奏。


    今天這灶,差不多一天都沒斷火,屋子裏此時更是暖暖的,屋裏的柴一燒完,兩人就住了手,今兒這炕,夠熱了。


    這麽一想,她就有事做了。


    發麵吧,發上一盆子白麵,熱炕頭坐上兩天,正好臘月二十八蒸饅頭。


    有了這想法,她也不耽擱,起身就洗了手,拿了麵盆東屋麵袋子舀了白麵,然後湊到西屋油燈旁,開始和麵。


    弄點啥餡子呢?


    包子的餡子?福福心想,家裏沒肉,就指望不上肉包子,但家裏這菜啊,還是不少的。


    酸菜的包子自是少不了,福福盤算著,再弄個豆沙餡子的,家裏沒糖,要是有糖,倒是還可以做幾個糖包子,估計也稀罕的。


    家裏的大白菜,再泡上自己撿的蘑菇,白菜蘑菇的也還行。


    家裏這豆腐,琢磨琢磨,也能弄成包子餡,做成豆腐餡的包子,也好的。


    嗯,家裏的韭菜,攢了那幾個雞蛋,卻是也可以做幾個煎包或者韭菜盒子,也是好的。


    這麽一細算,過年的喜慶勁,黑天半夜的,就再也藏不住了。


    腦子裏這麽一轉,手上也使勁的揉著麵,不知不覺,麵團就福福揉好了,這發麵,她可是發過幾次了,早就心裏有數,上手了。


    找了蓋簾,蓋在麵盆子上,一把麵盆子端到熱炕頭,她就又把家裏的一床棉被翻了出來,蓋在麵盆上,捂的嚴實。


    此時益哥已經屋裏放了飯桌,拿了碗筷,黑天半夜的也不好吃辣椒醬,就端了碗小鹹菜,還拿了醬碗,等福福開了口,就外屋掀開鍋蓋,抹布墊著熱大碗,小心翼翼的把滾燙的餃子端了上來。


    這酸菜的餃子一熱,別人可能覺得不新鮮,但福福,卻更是喜歡這味道。


    特別是酸菜味,福福隻覺更入了餃子皮,咬上一口全是熱氣,麵雖坨了幾分,滋味卻絲毫不減。


    好吃的。


    剩的那兩碗餃子,她和益哥一人一大碗,屋外漆黑的夜色,屋內燈火通明,飯香撲鼻。


    大半夜也不好多吃,福福和謙益兩,卻餃子吃的一個都沒剩。早知這樣,當初再多包幾個好了。


    等飯桌收拾好,嗯,他們姐弟倆,就又是一個書桌前的漫漫長夜。


    福福隻記得,等她再次睜開眼,自然醒了,四周都安靜極了,屋內還昏黑一片,透過窗子的當院,也是灰蒙蒙的還未亮,隻略一清醒的工夫,家裏的大公雞們,嗯,一個接著一個,出了窩,聽著它們窗台底下撲騰著翅膀,然後打著鳴。


    現在,福福已經不能睡懶覺了,每天不管睡的多晚,都會趕在家裏大公雞打鳴前睜開眼,該是怕的,福福心想,怕家裏這些破鑼嗓子叫起來,嚇到睡夢中的她,隻好,自己先醒了。


    益哥也是的,往常,都是他倆前後腳的睜眼,一個準備做飯,一個冷水洗了臉就捧著書卷讀上一個清晨。


    這樣日子,漸漸的,已經成了習慣。


    德正三兩天下來幫忙抬水,時候多是天擦亮了,也是一大早,趕著村子裏行人未起,去井裏抬上幾桶。


    她卻也奇怪,每天吃的挺多,好壞飯頓頓都是飽飯,自己這食欲,卻是絲毫不減。


    昨個吃了那許多,今兒一起來,肚子就又餓了,哎呀,還真是長身體的時候,福福摸著自己的小胳膊,這麽能吃,還有些不習慣呢。


    也是最近才有的事,福福個子長了點,臉上、身上的肉看的更是明顯,益哥還說,這一個冬天,她也還養了幾分白。


    她也不在意,隻有時對著家裏水缸,透過清澈的井水,偶爾會把腦袋探過去,瞧著水裏的影子,大概看看模樣。


    沒怎麽變的,德正一早挑了滿水缸的水,這會人一走,她就湊過去偷看自己的臉蛋,肉是長了,臉蛋子再也不顯得幹瘦了,人也精神了幾分。


    福福瞧著,特別是她的那一雙眼,哎喲,在水中這影子裏一看,別說,黑漆漆眼珠,炯炯而有神,鼻子小巧,發絲淩亂,雖稱不上沒人胚子,但模樣卻是極端正的。


    樸素點挺好,福福回了身,自我安慰的點點頭,然後把鍋裏做好的早飯,嗯,又是熱的年糕豆包,端了上去。


    自打小年過後,柔兒和水靈兩個一早就不過來了,福福給留了課業,兩個家裏溫書,若是遇到不解的,上下院住著,隨時上來問就行。


    福福也,清閑了許多,卻也不懈怠,上午該讀的書,要寫的字,也從來不落下。


    她還發明了一個新的練字法子,家裏紙張卻,她就毛筆沾了水,在木板上練毛筆字,若是在太陽底下,寫過之後就能曬幹,也方便許多。


    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得上啊。


    不過平日裏教柔兒和水靈的時候,還是用炭筆的多,她也讓下院嬸子家老叔又弄了幾塊大一點點薄木板子,分了兩個孩子一人一隻毛筆,也蘸清水,板子上練字了。


    毛筆字,還是要寫的好才算讀過書了。


    這練毛筆字,她也是上了心的,自從蘸了清水些,每天,吃了早飯,她都要寫上許多時候,從不間斷。


    這剛剛收了毛筆,翻了書卷出來,還沒讀上幾行,屋門就推開了,聽走路的聲音,家裏狗子也沒叫,福福猜,是秀梅嬸子了。


    果然,福福年頭剛落,嬸子直接就掀了東屋簾子,火急火燎的進了來。


    見福福正看書,對自己火急火燎的進來就有些不好意思,一腳剛邁進門檻,另一隻腳還在屋外呢,就站著不動,手上拿著簾子一角,正遮了嬸子半邊臉,一對上眼,福福就笑,趕忙下地把人應了進來,“嬸子,這麽急,是不是又啥事啊?”


    嬸子剛剛該是愣過了頭,福福這麽一問,她就先是抬眼想了想,然後才拍著大腿,說了起來,“哎呦,可不,有事的,有事的。”


    “是月娥,”嬸子拉過她,就拍著她的手,“是月娥家來了。”


    月娥姐?回來了?


    秀梅嬸子看她疑惑,點頭,“說是過年家來看看爹娘,但是啊,”嬸子說到這,停了停,就又湊近福福幾分,壓低了音量,接著說,“月娥畢竟是過去做小,這有些禮數啊,自是能省就省的。”


    “我看啊,”嬸子見福福聽的認真,眼睛瞪的大大的,盯著她,等著下句,就也繼續開口說了自己的看法,“依我看啊,月娥這會著急麻慌的回來,我怕是因為小丫頭的事。”


    “小丫頭?”福福再也忍不住,出了聲,“月娥姐之前不是傳過話,說是想替小丫頭出些銀兩,”福福歪著頭,細想著,“然後不是兩家因為這,僵上了嗎?”


    “可不是,”秀娥嬸子點頭,“你也知道,上院和月娥的事,鬧的大,這都好幾年了,也沒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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