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子滿頭是汗,身上掛滿了灰塵和木頭沫,頭上和臉上也有細細的枝子,這會一手拉著福福一手摟著水靈這,問完了話,還沒等福福開口,邊上嘴快的兩個婆子就念叨上了。


    “哎呦,秀梅秀梅,你這急性子,又護短的,好事好事,”一個婆子扯了把嬸子衣袖,吐沫星子滿天飛的說了起來,“剛走了輛馬車,是劉家的啊。”


    “就是之前來過的,說是劉家的丫頭,叫杏枝?還是叫啥的?”


    另一個婆子直點頭,接著說,“是是是,是杏枝,來了,又來了,這不,你們兩口子不趕巧,人剛走。”


    “前後腳,坐著那大馬車,哎呦,那馬可好了,板車也大,哎呦,坐著馬車來的,又坐著馬車回去的。”


    趕著開口的老太太嘖嘖的時候,一個媳婦接著和嬸子說了起來,“還提著個籃子,也不知道裏麵是啥?福福,這籃子裏是啥東西啊?我老遠看著,還用塊布遮著,籃子也不大,瞧著也裝不了多少東西。”


    那媳婦納悶,剛問出口,福福也終於擠出了人群,一手水靈一手苗苗,柔兒在嬸子跟前,正拽著放下的柴火,福福剛要過去幫忙,老叔就過來了,這會,老叔肩上的木頭已經放回家裏,這會又上來拿嬸子的。


    見嬸子被人圍住,一時半會也脫不開,剛想悄悄家裏去,大門還沒碰到呢,就叫那問話的媳婦給攔了住,“福福啊,這裏這裏,你這急著回去幹嘛,快,和嬸子們說說,到底劉家人過來,是幹嘛來了?”


    這事啊,瞞也瞞不住。


    況且以後若是上門來的多了,營生做起來,更是不用瞞的。


    可眼下,剛剛頭一個,雖不是大張旗鼓,可若是開了口,不到半日,估計啊,十裏八村就能傳開。


    想想,還是算了。


    就趕忙,福福腦子趕忙轉著,想著法子,尋個借口,給躲過去。


    福福被人拽著,又湊到人堆,七嘴八舌的,就向福福打聽,想知道究竟。


    嬸子被人拉扯著,這會說不上話,福福剛要尋了借口說上幾句呢,就聽上院德正娘扯開了嗓子喊了’福福‘一聲,聲音極大,不但福福一愣,就連身邊的媳婦婆子也是一驚,抬頭一看,德正娘站在上院大門口,叉著腰,嗓門大的接著這邊喊,“你咋這磨蹭!!你大奶等你好一會了!!不是說家去拿個針線就上來,這都大半天了,也沒見你個人影!”


    對苗苗,福福是一早就想的周到,往長遠著想的。


    自打認下苗苗,福福是真真當了親妹妹,和益哥兩個,一樣的看待。


    去縣裏的事,她想讓苗苗跟著,說起來,因素有許多。讓她多見見,學點東西是一回事,還有,福福也想,也想讓老張家忌憚。


    雖然苗苗從老張家出來了,也寫了文書,畫了押,作了保,事情塵埃落定,但心裏還有股氣,福福一直想,想讓這口氣咽下去。


    而苗苗日後長成,就最最出氣。


    再說,讓苗苗跟著,多少能沾點劉家的名聲,老張家的人以後瞧見了,也會顧忌許多。


    她想讓苗苗,徹底走出來。


    出身改不了,但一路走來的光芒,卻是遮不住的。


    眼下,她們這般家境,又是女孩子家家,有的,隻能是自己做出一番,再勤學苦練,留下個好名聲。


    這個,在苗苗長成之前,說親的時候,也是重要的。


    “而且苗苗火燒的也好,”福福笑,“跟著過去幫忙燒火,也是極好的。”


    “苗苗這孩子看著憨厚,心靈透著呢,”德正娘笑著點點頭,“跟著你出門走走也好。”


    福福幫忙繼續搓著穀穗,挑出來留種的穀子一粒粒長的極好,手上稍一用力,就落了滿手,這種糧食在手的感覺真好。


    “今年的種子留的多,”見福福一邊幫忙一邊玩起來了,就笑著開口,“秋收的時候多留了一份,這開春啊,你要是置了田地,就上來拿種子。”


    “都給你留了,”德正娘見福福看過來,就笑著繼續說,“沒樣都多挑了一份,還有你秀梅嬸子,也多留了。”


    “不是還有蘭兒,”緊接著,德正娘就和福福說起了家常話,“等蘭兒出了門子,自己過日子了,你秀梅嬸子也替蘭兒留了一份莊稼種子。”


    “蘭兒後娘那樣的,”德正娘歎口氣,“可想不到這,就是想到了,也做不到。”


    ”我這裏,就留了你那份,”說話的工夫穀穗子就都搓好了,一粒粒穀子倒入麻布口袋,足有小半袋,德正娘還起身拎了拎,提著有些分量,就滿意的點點頭,“夠了,這些穀種子,可夠咱們兩家種了。”


    說著話,就從懷裏掏出麻繩,口袋係緊,和瓜子種子一樣,放在一邊。


    苞米、高粱、黍子、豆子、蕎麥,一應山上種的,嬸子去趟廂房就抱來一堆,還帶著莊稼秸稈,該是曬了一整個冬天,這會,小心的拿到外屋,福福就跟著德正娘一起,搓著保密,打著高粱,掰著各樣的豆子。


    屋裏,柔兒她們,也跟著老太太,認真的做著針線。


    水靈坐不住,屋裏學了一會,等下了地掀開門簾屋往外一探頭,見福福外屋收拾莊稼種子,就來了興趣,搓著手,屋裏鞋子都沒穿好,人就顛顛跑了出來。


    灶坑拿過小板凳,乖乖挨著福福坐下,然後伸了白胖的小手,就開始掰豆子。


    水靈穿著大厚襖子,加上人兒也胖乎乎的,小板凳上一坐,又彎腰搓著豆子,福福低頭這麽一瞧,哎喲,妥妥的一個圓呀。


    德正家大娘見福福捂著嘴笑,也看過來,跟著笑出聲,“你娘呀,”和水靈說的,說的是秀梅嬸子,“咱十裏八村,就數你們姐妹倆養好的好。”


    水靈抬頭,頂著腦袋上的兩個揪揪,左右看了看,見大娘說起話來,水靈就瞪著大眼睛看直勾勾的看過去。


    “你們姐倆,”大娘看了眼東屋,“柔兒這孩子也是,白白淨淨的人還懂事,再就是你,”大娘見水靈乖乖的聽著話,坐著小板凳,身子挺直,眼睛一眨不眨的,就被惹了笑,“還有你,我們水靈呀,看看,白白胖胖的招人稀罕。”


    說完,還空出一隻手,捏了捏水靈白胖的小臉蛋。


    水靈被逗的咯咯笑,笑過之後脆生生的就和大娘一大一小嘮起了嗑,“大娘,你也招人稀罕。”


    “還有大奶,”說完,水靈又回頭看了眼東屋,“大奶也招人稀罕。”


    “福福姐也是,”這下,水靈的話就刹不住了,放下手上的活,然後兩個小手就掰扯著,“我姐也是,苗苗也是,都招人稀罕。”


    “還有,還有我爹娘,我爺奶,蘭兒姐,保成弟弟,”水靈數著,說的格外認真,“我姥我姥爺,我舅和妗子。”


    這可不得了,水靈一個個說起來,大有要說上一下午的勁頭。


    等一雙手數完了,水靈就兩手十根指頭在麵前擺了擺,“都招人稀罕。”


    福福笑著點頭,“是的是的,都招人稀罕。”


    說完,本以為告一段落,奈何苗苗手又伸了出來,一手比劃著,念叨叨的還要繼續說,福福就塞了把豆秸稈過去,“苗苗幫姐姐把剩下的這些挑出來,我和大娘收拾高粱種子。”


    水靈高興的點頭,兩手接過,然後顛顛的開始挑。


    福福有些好奇,一邊和嬸子在簸箕這邊收拾高粱,一邊問起水靈,“那姐姐問你,有不招人稀罕的嗎?”


    水靈聽了問話,愣了片刻,撅著嘴,溜黑的眼珠快速的轉著,好一會,該是經過了她小腦袋瓜深思熟慮,“福福姐,”水靈開口,“我覺得我後大娘,就不招人稀罕。”


    水靈還帶著解釋,“我後大娘一直欺負蘭兒姐和保成弟弟,還經常惹我爺我奶生氣,也老和我娘吵架,就連我大爺,我後大娘也一直和他吵。”


    “這麽一算,我後大娘不招人稀罕。”


    水靈嘴巴撅的老高,說完,兩手身後搬著小板凳,往前挪了挪,“福福姐,你說是不是?”


    福福空出一隻手,摸了摸水靈頭上的小揪揪,先笑著點頭,“姐姐也不喜歡蘭兒後娘,”說完這句,福福緊接著,又接了下去,“但在不同人眼裏,稀罕的人也不一樣。”


    “比如你蘭兒姐後娘,水靈不稀罕,姐姐也不喜歡,但是虎子和菊香,該是稀罕自己娘親的。”


    水靈點點頭,“嗯,我後大娘待菊香姐和虎子哥好,好東西都給他們吃,還不叫他們幹活。”


    “活都讓蘭兒姐做,”水靈有些憤憤不平,鼓著腮幫子,模樣是又生氣又可愛,“福福姐,說起我後大娘我就來氣。”


    柔兒性子隨老叔,慢吞吞溫溫柔柔的,水靈,性子就隨了秀梅嬸子,性子急。


    這話剛開了個頭,水靈說了這幾句,人就帶了氣,福福趕忙,笑著摸了摸小家夥腦袋瓜,然後拽了拽水靈頭上的小揪揪,摸了摸她臉蛋,“氣性這麽大的呀,”這福福笑,“你蘭兒姐馬上要成家另過,她的好日子呀,在後頭呢。”


    水靈聽了,臉上頓時帶了笑,鼓起來的腮幫子隨即化成一個笑臉,高興的又拍起了手,“對了福福姐,馬上要蓋新房子了。”


    水靈說的,就是蘭兒和姚明貴要蓋的新房。


    如今天氣漸暖,化了凍,就要開工動土蓋房了。


    嬸子還說,就這一半日,老姚家來人,過來量地,規劃新房了。水靈這麽一提,福福扭頭看著德正娘,“大娘,”問她,“要是蓋房子,我能做點什麽呀。”


    “有沒有什麽幫工的活計?”福福琢磨著,“我做的來的,還想過去幫幫忙呢。”


    房上下院蓋的,她離得近,就是不知道能幫上點什麽忙,福福還想,等蓋了房,她個隔三差五幫著做點。


    到時候估計蘭兒,是在的。


    有蘭兒在,福福就想過去陪著,一起說說話,幫著做點什麽。


    嬸子念叨過,蓋一處三間小土房,再歸置出一個院子,半個月左右的活,房子蓋好就一邊晾曬著一邊置辦家具,等都收拾好,也就成親了。


    這整個春天,蘭兒該是都期盼的。


    “估計也用不到你們,”德正娘想了想,“我聽你嬸子說,說老姚家親戚裏顧的會過來些人,幫著把房子蓋好。“


    “別說,”話趕話,德正娘就說了起來,“蘭兒找的這人家,還挺好說話,蘭兒嫁人又這邊住著,應該就娘家的事操點心,婆家那頭,估計省心的。”


    “娘家這邊,我聽你嬸子說,蘭兒說的這男人,是個厲害角色,你嬸子當初點頭,樂意的,還是瞧了蘭兒後娘見了明貴這孩子,有幾分打怵。”


    “既然忌憚,這日子啊,就不愁過不起來。”


    福福點頭,這個,當初她也聽嬸子說起過,蘭兒心軟,又放心不下家裏兄弟,找了姚明貴,雖然年紀稍大,腿腳不利索,長的也一般,但為人,自打訂親以來經曆的幾件事,福福越來越覺得對蘭兒來說,如今這樣是最好的。


    家安在這裏,還答應照顧保成,之前因為苗苗的事,給蘭兒銀錢,而且這些日子,走動的也勤,每次來,蘭兒說過,都給她帶些小物件,好東西,叫蘭兒歡心。


    “我秀梅嬸子也說,蘭兒這門親,當初答應的對。”


    “可不是,”德正娘把手上的活計做完,幾麻布袋的莊稼種子就收拾好了,係了口,然後一邊和福福念叨著,一邊提起袋子,抬腳扛著要存放到廂房,福福也手提了一個,跟在德正娘身後,聽她繼續念叨,“如今瞧著,當初說的那幾戶人家,還說這個最體貼。”


    上院的廂房不大,臨院西,朝東蓋的三小間,靠南是豬圈,然後留出一個草屋子,挨著草屋子的是驢圈,養著一頭灰黑毛驢,福福她們過去的時候毛驢在吃草,見了人,驢蹄子就蹬著地,不叫福福靠近。


    “給我吧,”大娘回頭接過福福手上的口袋,“開春了,這毛驢最近不老實,你別湊近了,踢著你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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