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一邊一個,這邊也有。”


    嬸子說著話,見老太太激動的手又抖又顫,話也說不出來,坐在椅子上,剛福福還在身後推,知道能自己挪著走,就衝福福擺擺手,非要自己挪。


    一步步,就在院子裏走開了。


    該是這些年頭一次,頭一次這般,不但能自己走動,還能出門,到這到那點,再也不用叫人背,或屋子裏守著了。


    老人家高興。


    這一高興,屋裏餃子也不顧上了,就非要,非要在院子裏轉悠,和個小孩子似的,叫屋裏休息一會都不行。


    一叫她屋裏休息,老太太就擺手。


    沒法,就叫柔兒外麵跟著,嬸子和大娘屋裏包餃子,苗苗和水靈燒火,老叔也在外頭,守著老太太。


    福福忙的差不多,屋裏就也跟著包了起來。


    “這椅子,”德正娘開口,“我都不知道該說點啥,可是要謝謝你們了。”


    “這沒啥,老太太喜歡,能剛上忙,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嬸子就笑,“再說,我家那口子,因為這椅子,木匠活可是做上癮了。”


    “嫂子你也知道,他啊,就是半吊子,因為這,可是好一番琢磨呢。”


    “也好,做成了這個,日後啊,和福福還說呢,若是旁人家有需要的,就收點銀錢,和福福兩個,我們兩家分了,算下來,咱們啊,都是好事。”


    德正娘也跟著笑,點頭,高興的,“我這心裏啊,實在是高興。”


    “等過幾日,我家裏好好張羅一桌,咱們啊,就上院湊一塊,好好吃一頓。”


    大家說說笑笑的,聽著院子裏的歡笑聲,屋裏包著餃子,不一會,餃子就一蓋簾一蓋簾的包好,隻等著鍋裏水開,開煮。


    剛燉的酸菜排骨豆腐,舀出去一大碗,鍋裏還剩了一些,一直鍋裏熱著,這會,東屋鍋煮餃子,西屋鍋,熱了燉菜,灶裏苗苗再烤個辣椒,弄個辣醬,就開始放桌要吃飯。


    餃子剛下鍋,就見大門口,德正下來了。


    大娘一早說,德正今兒去老劉家,說是開工錢,什麽時候回來也沒個準成,沒成想,正趕上飯點,人就家裏了。


    家裏餃子包的多,都帶著呢,夠吃。


    德正大門外站著,見院裏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手挪著大輪子,人就跟著動起來,人更是高興的一直笑,就愣在那裏,看不出究竟。


    好一會,老太太就自己推著她的輪椅,挪到了大門口,還親自開了門,笑著打趣,“看看,看你奶我,如今也能走動了。”


    換做誰,都是都會愣住。


    德正愣過之後,就圍著老太太轉了一圈,然後看向老叔,四下又瞧了兩眼,大概就明白的差不多,“老叔,是你做的?”


    老叔點頭又搖頭,“是福福的主意,我也是嚇折騰,好不容易弄出來的。”


    德正不常笑,如今看著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咯咯笑的歡快,他整個人,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起來。


    往常,家裏吃餃子,都是各家帶回去,然後留她們幾個小的,湊一桌,家裏吃。今兒湊一塊,人又來的齊,老太太也在跟前,有了輪椅更是高興,略一想,福福就拿定了主意。


    “嬸子,要不老叔和德正哥,還有謙益,東屋吃。”福福盤算著,“我們幾個,在西屋,也湊一桌。”


    嬸子笑著點頭,“我剛還尋思呢,也是這想法,大家好不容易湊一塊,又樂嗬,就聚一聚。”


    說著,就鍋裏又加了水,叫苗苗添柴加火,快點燒,然後兩個屋子,端碗拿筷,就收拾起來。


    鹹菜每個屋子放一碗,辣椒醬也是,還有蒜泥,也都分了兩個小碟子。


    燉好的酸菜,熱的燙手,福福就也分了兩個盤子,東屋人少,稍微少一點,多的那份放在了西屋。


    一通張羅,就開飯了。


    謙益他們在東屋,等餃子一煮好,兩個屋子都端了上去,嬸子她們也在西屋開了飯。


    炕上一坐,桌上幾盆新出鍋的餃子,冒著熱乎乎的熱氣,餃子的白菜餡香氣也煮出來了,這會,桌上放著,圓鼓鼓,熱騰騰,香氣逼人。


    老太太坐炕裏,輪椅坐了這大半天,早就累了,如今飯桌前一坐,飯菜上齊了,人也都來了,老太太就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別說,福福頭一個,夾了白菜油脂的餃子,還挺好吃。


    雖然和酸菜的不是一個味道,但吃起來,咬上一口,白菜清新,豬油油脂香膩,兩個一搭配,實在好吃的很。


    再沾上點辣椒醬,鹹辣的滋味再一入口,更是下飯的很。


    家裏餃子包的多,加上剩的酸菜餡子,又包了白菜的,大人孩子圍在一起,吃的是一個追一個,胃口大開。


    還是頭一次,上下院兩家人,都湊齊了,聚在一塊。


    東西老叔和德正還喝起了酒,是德正家裏拿的,說是剛剛老劉家回來,給送了半壇子。


    就這樣,西屋她們靜悄悄的吃,偶爾東屋老叔和德正喝酒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因為都是話不多的,卻難得,湊一塊,喝起了酒,這話啊,酒多了起來。


    嬸子手拿筷子,側耳聽了幾耳朵,回頭就問她,“兩個喝熱乎了,謙益在跟前,沒事吧?”


    福福搖頭,益哥不小了,在酒桌上多見見,也挺好。


    再說,福福知道,兩人不可能讓益哥喝酒,謙益更是聽話,懂事的,沒事。


    嬸子見福福不擔心,也就笑了起來,看像德正娘,“大嫂子,別說,這從小到大,咱兩家雖說住的近,但柔兒她爹和德正酒桌上喝酒,還是頭一次吧?”


    德正娘想了想,點點頭,“可不是,德正這孩子也是一眨眼就大了,頭些年哪能上桌喝酒,也就近兩年,外麵做夥計,學了點。”


    這麽一說,德正就衝東屋喊了一嗓子,“德正啊,少喝一點,下午家裏還一堆的活計。”


    喊完,東屋的德正應了是,德正家大娘就開口解釋,“他啊,喝多紅了臉躺炕就睡,叫都叫不醒。”


    這麽一說,秀梅嬸子也朝東屋喊,叫柔兒爹也少喝一點,然後回頭也跟著笑,“柔兒她爹也是,喝了酒啊,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老太太飯吃的急,一邊吃還一邊老瞅自己的輪椅,唯恐一眨眼就不在跟前,看一眼吃一口,也是有趣。


    幾個小的吃的饅頭大汗,臉蛋都紅彤彤的,柔兒吃不得特別辣,但也好這口,餃子蘸了辣椒,吃的呲牙咧嘴,辣的不行,卻是一點辣椒醬也不少放。


    福福吃的也抱,家裏的餃子啊,吃起來就是實在。


    這一大桌,好幾盤,吃起來比劉家的滿桌雞鴨魚肉還上癮,吃的踏實,肚子鼓鼓的,就有些撐。


    這會,家裏狗子也吃完了,一副滿意的模樣,圓圓的小肚子,搖晃著尾巴,就開始兩個屋子來回轉悠。


    這裏看一眼,再跑回去看看那屋,一點也不覺得累,更是忙的很。


    老太太撂了筷子,一吃完,人就急著下地,要去坐輪椅,說是院子裏走走,消化消化食。


    而且還不叫人跟著,隻讓德正娘把她背下地,然後福福抬著椅子放到院子,人輪椅上一坐,就叫她倆屋裏來,說是她自己可以,不用人照顧。


    福福和德正娘,兩個愣了愣,見老太太執著,非叫她倆屋裏去,人還院子裏挪著輪子,家裏狗子跑了出來,在老太太跟前轉悠,也就稍微放了心。


    福福回了西屋,德正娘去東屋看了眼,說了幾句話,又囑咐一通,也就跟著西屋來坐。


    大家都吃好了,撂了筷子,柔兒她們已經下了地,要收拾碗筷,秀梅嬸子人正趴著窗台,看院子裏的老太太,見人都下了地,就招呼苗苗,叫到跟前,囑咐她,“你大奶不叫人跟著,苗苗咱就屋裏盯著,你這裏坐,嬸子下地收拾,苗苗就坐著不動,看著你大奶。”


    苗苗乖乖點頭,嬸子就下了地。


    人多,忙裏忙外,不一會,就收拾的利索。


    西屋還是剩了一盤的餃子,也叫秀梅嬸子端到了東屋,謙益吃完,嬸子就讓他下了地,不東屋坐著,然後西屋放了書桌,就叫他們幾個小的認會字,看會書。


    “忙了一天了,也沒消停,就趁著這會,你們學上一學,”嬸子囑咐他們,還拉了謙益過來,“東屋喝酒的太鬧騰,益哥就在炕稍,嬸子給你挪個小桌子,你單獨個,在這看。”


    說完,大大小小兩個桌子就全都收拾好了。


    招呼他們上炕,苗苗一直炕上沒動,柔兒和水靈也脫了鞋,福福本想坐個炕沿邊,不脫鞋了,畢竟在她家,東屋還有一酒桌沒散。


    嬸子看不過去,就上了手,“你學你的,”然後看了眼東屋,“東屋有我和你大娘,一會吃完了我倆收拾,用不上你。”


    “你呀,還有你們幾個,”嬸子一個個看了個遍,“就這屋安安心心好好學一會,趁著日頭還沒下山,亮堂堂,不用對著油燈,就好好看個書。”


    說完,就把福福鞋子一脫,然後炕裏一挪,坐在書桌前了。


    別說,這幾日沒怎麽翻書,一坐到家裏書桌前,對著幾卷書,還真真來了興致。


    柔兒她們幾個,小聲的背起來文章詩句,一遍遍的在溫習。謙益更是一坐在桌前,人就自覺入了心思,這會,捧著書卷,看的極認真。


    多大的動靜,都驚不到他。


    嬸子和大娘兩個,見他們乖乖學習,就悄悄退了出去,還不忘幫他們關了門,然後東屋瞧一眼,再院子裏守著老太太。


    吃飽喝足,雖有些困意,往常,之前,這樣的時候捧起書卷,困意立馬就來襲,今兒,福福看的是劉家帶回的新書,卻是越看越精神,也跟著入了神。


    等她一本書卷從頭翻到尾,抬起頭,除了脖子有些酸,屋子裏安安靜靜地,益哥在不遠處,態度認真,苗苗和水靈守著板子在練字,柔兒不知啥時候下了地,不在跟前。


    炕上的飯桌收拾下去了,炕上地上也掃的幹幹淨淨,好次剛剛的一席飯,一桌酒,從沒有過一般,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剛出了屋,院子裏四下看了看,就見柔兒大門外,回來了。


    一見福福愣在那,就笑著跑過來,“福福姐,我爹他爹喝多,我和我娘扶著家去的。”


    “還有德正哥,”柔兒笑,看了眼上院方向,“雖然沒喝多,但也喝的滿臉通紅,大奶說,喝成這個樣子,家去肯定得睡一大覺。”


    福福還有些不好意思,這家裏送人,她是丁點不知道。


    此時日頭西下,染紅了半邊天,雲彩飄來飄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變換著各種模樣,實在有趣的很。


    福福就院子裏邊走邊伸了伸胳膊腿,舒鬆舒鬆筋骨,迎著冬末初春的晚風,看著天邊的雲霞,感受這一切。


    這份閑暇,這份剛從書卷中走出來的閑暇,真真的讓人在如同在夢幻中,一時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柔兒在她跟前,也院子裏轉悠。


    家裏狗子,這會,安安靜靜的,在福福腳邊,好似也沉浸在眼前的景象裏,乖乖的,不鬧騰。


    家裏的雞,立在柵欄上,一個挨著一個,這會多是縮著脖子,半眯著眼,在等著傍晚。


    霞光從天上撒下來,日頭漸漸西沉,遠山,村子,還有人家,都浸潤在霞光中,片片溫柔,到底難得。


    偶爾,還有一兩隻鳥雀,從天上飛過。


    輕巧巧的,或落在樹上,或下墜山裏,一聲聲唧唧,長鳴或短促,都在山穀裏回響,引人不覺著耳細聽。


    不忍忽視。


    家家戶戶炊煙漸起,雞飛狗叫也在村子裏四散開來,喊叫聲,呼喚聲,還有吵鬧打罵的聲音,都傳了出來。


    這是生活的氣息。


    福福東牆邊,柴火堆,尋了個能坐的木頭,然後幹脆,坐在木頭上,身子往後一仰,靠著家裏的木頭,穿的襖子夠厚,這麽一仰,卻也舒舒服服得。


    睜眼,就能望見天。


    雲彩在眼前飄,霞光四照,狗子窩在她身邊,趴在她腿上,柔兒也尋了個坐處,手挎著她胳膊,安安靜靜的陪在一旁。


    天,越來越清。


    晚風,帶著絲絲涼意,也越來越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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